蝴蝶煽动下翅膀,有可能引发一场飓风;潘金莲如果不打开那扇窗户,也许就不会引出某个梁山好汉,宋代的一部分历史将有可能被改写。这也说明,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可以成全一个故事,每一个看起来平常的一天,都有可能影响我们一生。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描述一下徐立带大家一起出去嗨皮的那天,如果错过了这一天,那么后来发生的一些故事,将会缺少一个引子。
徐立把聚会定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因为那天恰好是他自己的生日。除了编辑部的同仁外,公司的一些中高层也被他请了过来。编辑部的人合伙给徐立买了个生日蛋糕。大家在公司附近的一个海鲜酒楼里吃完饭,一起唱完生日歌,分吃了生日蛋糕后,徐立又载着大家一起进市里K歌。
我们去的是雍和宫附近的糖果KTV。徐立开了间大包房,点了几支芝华士12年兑绿茶。因为徐立心情不错,所以同事们也格外放松,一进包间,大家喝酒的喝酒,玩色盅的玩色盅;系统里点满了歌,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我们有个美编小男生,黑色小卷发,戴一副黑框眼镜,打扮得很像哈利·波特,这个男生非常喜欢唱花儿乐队的歌,一首《嘻唰唰》把整个聚会的氛围推到了高潮。他唱歌的时候有些人来疯,唱到高潮处一个人站到桌子上又蹦又跳,声嘶力竭地吼,非常兴奋。反正出来玩嘛,在那样的环境里,大家也并不介意,跟着他一起疯闹。
我最开始还和苏安在一起安静地坐着,看着大家“群魔乱舞”,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大家闹腾了一阵,似乎都玩累了,歌也不怎么唱了,我觉得干坐着没意思,也就点歌当“麦霸”了。从王菲到郑秀文再到张惠妹,从安静到高亢,从靡靡之音到伤心情歌,我一个人举着麦克风,像唱独角戏一样不亦乐乎。
唱歌的间隙,转头看见苏安和高明远坐到了一起,两人在一边玩色盅游戏一边嬉笑打闹,后来又似乎推心置腹地聊起天来。高明远手势繁多,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而苏安则乖乖坐在一边,做出安静倾听的样子。
由于包间里光线比较暗,这时候大家又都闹腾累了,注意他们俩的人并不多。
记得曾在午休时和苏安边散步边聊八卦,我调侃地问她:“公司里那么多男同事都喜欢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动心的?”
苏安摇了摇头,说:“我没想过和同事谈恋爱。”
我说:“也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苏安说:“我觉得咱们公司的男人都不靠谱。”
我说:“不会啊,我觉得人事部经理高明远还不错,温文儒雅又英俊帅气,最重要的是还有才干。可惜啊,已经结婚了。”
苏安脸上有些惊讶地问:“高明远结婚了?”
我说:“是啊,他是我一朋友老马的哥们儿。他结婚早,据说孩子都好几岁了。”苏安“哦”了一声。
此时KTV里的我有些纳闷:呵,这两人平时在公司鲜有交集,今天怎么搅一起去了?
这时徐立过来和大家打招呼,说他还有另一场酒局要赶,所以要提前走了,走之前还嘱咐大家:“这个房间是包夜的,我已经买单了,大家尽管玩。”
徐立走后,又有同事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了我、苏安和高明远。
我向来擅长自娱自乐,一个人开邓丽君的个人演唱会。《小城故事》唱到一半,我举着麦克风说:“苏安,我一个人唱没意思,你和高总也来点歌唱啊。”
苏安说:“算了吧,我向来五音不全。”下一首是《甜蜜蜜》,我继续旁若无人地动情开唱。这时高明远站起来,对苏安说:“既然咱俩唱歌都不行,那就来伴舞吧。”苏安欣然答应。当我唱到那句“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时,一转头,发现高明远搂着苏安,像小鸡啄米似的亲上了。苏安也没躲避,脸上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心甘情愿。
这样你侬我侬的一幕,看得我耳红脸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不禁暗忖。
擅自走人吧,又担心苏安说我不够朋友;留下来继续唱歌吧,又怕自己成了电灯泡。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我说服自己留了下来。现在想来,我到底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犯傻成那样!我靠在沙发上唱歌,眼睛使劲地盯着大屏幕,不去瞅正在腻乎着的苏安和高明远。
到了凌晨时分,邓丽君的歌我会唱的都唱完,累得我口干舌燥。当时包间里还亮着一盏小小的射灯,我瞅着那束橘黄色的光,眼皮开始打架。不一会儿,我居然背对着他们,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苏安和高明远在对面的沙发上窃窃私语,苏安似乎像梦呓般叫了一声“老公”,然后是一阵亲吻的声音,再然后是拉链的声响。
千真万确,是拉链的声响。当时苏安穿了一件带拉链的连衣裙,而高明远穿了一条带拉链的牛仔裤。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拉开了谁的拉链。这个问题真令人想入非非,也令我挠心了好久。我实在是太好奇太八卦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安和高明远那边没有了动静,这两人应该是睡着了。我这时才做了个看起来正确的决定:算了,本来还想等明天的早班车回定福庄,与其面对明天早晨的尴尬,不如这会儿打车回家吧。
在走廊里我看了下手机,凌晨四点半了。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竟然是季家豪发来的:沈记者,收到你快递来的样刊了,文章写得非常合乎我心意。谢谢你!为表谢意,我想请你吃顿饭,好吗?
读完,我把手机塞回了包里。都这个点了,估摸着季家豪已经睡觉了,明天再给他回短信吧。在洗手间门口,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正准备为自己的冒失道歉,抬头一看,竟然是姚小遥!小遥穿一件带亮片的吊带背心,一条紧身的牛仔裤,脸上化着厚厚的妆。妆容已经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给晕染得乱七八糟,整张脸脏兮兮的。她抬头看见是我,冲我一咧嘴,说:“明欢你也来这里玩?世界真小啊,这里也能遇到你。”
我有些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把自己搞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走,回家去!”说着就上前拉她。
姚小遥甩开我说:“别闹,我还没玩够呢。”她也不管我,转身就往里走,我跟着她进了大厅的酒吧区。这时前方舞池里正在播放激烈的迪曲,姚小遥不顾我的喝止,一眨眼就进了舞池中央,混进了正疯狂蹦迪的男男女女中间,让我好一阵难找。还是她身上那件带亮片的吊带在滚动的迪吧灯光下散发出荧光,让我发现了她。姚小遥放浪形骸的舞姿,令我大跌眼镜。只见她扭着腰肢,甩着头发,和一个男人跳着贴面舞,那个男人还时不时用手抚着她的腰,想办法占她的便宜。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朴实善良的姚小遥吗?
前有苏安,后有姚小遥,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我一个箭步冲进舞池,拽着三分酒醉、七分癫狂的小遥就往外走。在糖果门前的停车场上,小遥蹲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我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骂:“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你跑来这里自甘堕落、自我作践到底给谁看啊?”
小遥抬起头,一脸醉生梦死的表情。“谁说我自我作践了,谁******说我自我作践了?!”
我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吧,你不自我作践,是我多管闲事。”
说完指了指她身上的吊带。“穿这么少,你不冷?”
她分明冷,吐了一地污秽物,蹲在那里瑟瑟发抖。我把她扶起来,带她到路边打出租车。出租车一路疾驰在北京凌晨的街道上,小遥摇开窗户,眼神空洞地瞅着窗外变幻的街灯。我定睛看着她消瘦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伤感。窗外的冷风灌了进来,我的脸被吹得又麻又木,脑子却格外清醒。
没有了大鹏,小遥的生活完全失去了重心,性格也变得孤僻、易怒。有好长一段时间,除了上班,小遥其余的时间都泡在网吧里。有一次我听到她打电话,对电话里的人说:“你再多等我一会儿,我正在加班,晚点到。”
我说:“你这会儿不是在家吗,为什么骗别人说你在加班?”
小遥一脸不在乎地说:“那又怎样?反正我又不会去见他,让他好好等着吧。”
我惊讶。“你约的网友见面?”
小遥挑了挑眉。“玩个小游戏而已。反正男人会玩的伎俩,女人也会玩,不就是耍猴玩儿嘛。”
我真不能理解她。“你这样戏弄别人,能得到快乐吗?如果能,我无话可说。”
面对我的质问,小遥不置可否。小遥还学会了抽烟。有时候半夜醒来,见她仍未睡着,坐在床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雾缭绕里,她幽幽地说:“明欢,我失眠了。我一闭上眼睛,那些恨与痛就会像潮水一样淹没我。我难过得要死,都快呼吸不了了。”
我唯有一声叹息。
她不只是报复别人,她还学会了伤害自己。某次一起洗澡,我猛然发觉,她的胳膊上有一个叠一个的烟疤,有新的,也有旧的,不知道何时用怎样的心境烙上去的,看得我格外胆战心惊。
坚强勇敢的人,就算不够洒脱,做不到遗忘,也会默默将伤害深藏于心底,以此化作生活前进的动力;而脆弱倔强的人,则会将伤害变成文身,文在皮肤最醒目的位置,让自己不断重温那些痛苦的记忆,并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姚小遥就是后者。最开始我会安慰她,后来我会责骂她,再后来,我面对她时总有种无力感。我期待有这么一个正能量强大的人,能够横空出世,抚慰小遥千疮百孔的心灵。只是不知道这个人何时才会出现。
那天早晨,我给季家豪回了条短信:季先生,刚看到您的短信,对不起,我没有和采访对象吃饭的习惯。其实你不用谢我,把文章写好是我的工作职责。
季家豪很快回复了我:好吧,你有你的原则,这让我更加尊重你。希望有缘再见。
我没有再回复,而是把手机里所有的短信都清空。如果人的大脑也如手机这样,只需要选择“全选”,然后点一下“删除”,生活的烦恼就都清零,该多好?
周一那天上班,我心怀鬼胎,刻意关注苏安的一举一动。这姑娘和往常没什么两样,非常淡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某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是自己做了场有关于她和高明远的梦,一觉醒来,惊觉春梦了无痕。
到了中午,我和苏安照常相携去食堂吃饭,徐立恰好和我俩同一桌,他问我采访的进度如何,我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话。
这时苏安抬起头,对徐立说:“主编,新来的美容编辑辞职了,要不她负责的栏目我来做吧。”
徐立有些愕然地说:“你行吗?你做美容栏目的话,编务的活谁来做?”
苏安说:“两边我都可以挑起来的,虽然会累一点。我不用涨工资,只要每期给我算版面编辑费就行。”
徐立想了想,有些举棋不定。我知道他是怀疑苏安的能力,担心她不能够胜任美容编辑的职位。
我连忙帮苏安说好话:“我也觉得美容编辑的活,苏安能干。苏安平时就挺注重美容保养方面的知识的,再说美容栏目的稿子也不需要多好的文采,只要逻辑性强,能和美容顾问搞好关系就行。苏安学习能力强,很快就能上手的。这样你还省了再招一个编辑,节约了公司资源啊。”
见我帮她说服徐立,苏安向我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是说谢谢。我冲她笑了笑。
这时徐立点了点头,说:“好吧,那从下期杂志开始,苏安你就负责美容栏目吧。”
接下来他又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尼采。徐立就是这般厉害,无论怎样的话题,他都能从某个角度和尼采联系起来。他一讲到尼采,就会眉飞色舞,眼睛发亮,那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被尼采附身,他简直就是尼采!
徐立对尼采的狂热,令我和苏安最开始都怀着膜拜的心态,毕竟哲学这样高深的东西,不是我和苏安这种凡夫俗子能够随便参透的。
人往往是这样,越是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事物,越是容易对其抱有敬畏之心。但凡事有个度,徐立被尼采附身的情况一多,大家见多了,也就有些习以为常甚至厌烦了。就像一首好听的歌,如果当成闹铃,每天早晨都听几遍,听多了也会腻一样。所以我和苏安一听徐立开始聊尼采了,便相互使个眼色,匆忙将碗里的饭扒拉光,找了个借口就上楼了。
刚坐到电脑边,MSN里弹出个消息,是高明远。呵,果然沉不住气了。
高明远发了个脸红的表情,接着写道:不好意思,周五那天我喝高了,做了些出格的事,让你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