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究竟是怎么样的？是灯火辉煌的彻夜不灭，还是行人三三两两的宁谧安详？
江宁站在路灯下，看着北平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右手边的街道热闹非凡，左手边的小区，还是那样的死寂。江宁站立在小区的门口，总感觉像是站立在两个极端世界清晰分明的分界线上。哪一边都舍不得，哪一边都不想去。
天空虽然晴朗无云，但是城市辉煌的灯火遮蔽了夜里的星星。回想起这几天的事情，总觉得像是一场梦。可是梦会有这么清晰的么？江宁扪心自问，自己这些天似乎一直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应该吗？
现在自己有两个选择，而且是两个同样没有回头路的选择。一个是拥抱辉煌的灯火，然后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死亡；另一个，是走向寂静的小区，这是一条无法预知的路，就像现实中的路一样，漆黑一片。这种强烈的预感就像是非安全期没有采取措施的女人所感受到的一样，江宁深信它是真的。
与其深究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还不如好好选择自己能走的道路。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自己能做的只有接受。他转头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街道，头也不回地朝翰林苑深处走去。
江宁上楼的脚步很稳，稳到不能再稳了。但是他上楼的速度却很慢，一层一层，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他一直在数，数每一层的台阶数。似乎这样可以让他的脚再平稳一点，不至于因为沉重的呼吸而打出一个趔趄。
每一层楼梯都有二十八级，以十四为一个循环。江宁数到第八个十四的时候，林雨言家的大门自动敞开了。温暖的灯光照射在楼道里，驱散了江宁心里的沉重。江宁觉得自己原本半堵着的胸口舒畅了不少，呼吸也渐渐顺畅起来。夜晚凉爽的空气大口大口地被他吸入身体里。
江宁走进客厅，林雨言已经在等着他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江宁听了她的话，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林雨言无所谓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她怀里抱着那把原来放在电视墙上的吉他。
“你的灵觉那么强，想必能猜到一些关于我让你做的事情吧？别跟我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林雨言斜眼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种感觉，只要我选择了来你这里，恐怕我以后的生活都不会太安生。”江宁耸了耸肩，然后说要去上个厕所。
“这是有可能的事情，看样子你确实值得我期待一下。”林雨言灼灼的目光注视了他片刻，又转了回去。
“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让那个婴灵魂飞魄散，彻底消失。”林雨言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我之所以没有阻止我那可爱的同桌，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我注意到那个婴灵很久了。城市建设是一种很麻烦的事情，阵法这种东西是死的，随时会因为城市的扩建而被破坏。如果我们没有先动手的话，给那玩意闹起来，这个城市里大多数的人类都得完蛋。”
“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既然不是人类，为什么又要这样帮助我们？”
林雨言看着正在擦手的江宁，略微沉吟了片刻。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这座城市生活着很多非人类的生物吗？不要惊讶，”林雨言看着江宁惊讶的表情，感到有些好笑。“事实确是如此。我曾经见过好些厉害的妖类在青釉区出没过，不过它们大多隐姓埋名，只是在体验人类的城市生活而已。”
“你要知道，大部分的非人并没有发展出很高的社会形态。它们的社会大都还处在一种相当原始的状态里，更别说城市这种高度社会化的产物了。大都市是相当吸引他们的，所以这也是它们中的大部分来到这里生活的原因。”
“那另一部分呢？”江宁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他听出了林雨言的意思。非人中的另一部分，包括林雨言自己，并不是被大都市的繁华吸引来的。
“避难。”
林雨言简简单单地说了两字，她似乎非常清楚江宁的想法。但她没有恼怒，反倒是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
“避难？”江宁重复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非人的生命需要躲避在人类的世界里？
“大隐隐于市。况且，人间界灵气稀薄，最适合躲藏了。法术高强的生命的一举一动，通常都会引起周围灵气的波动。但是人间界灵气稀薄，反倒有利于那些家伙躲藏。晃动一杯水的动静，总比晃动一滴水来得大。”
林雨言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到江宁面前，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的眼睛。江宁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他看着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微微吃了一惊。黄种人没有这样的瞳色，可她的外貌又不属于那种西方人。
绿色的瞳孔就像是一块青翠的翡翠，绿得那么地深邃。江宁看着她的瞳孔，仿佛那两个圆润的绿就是时光隧道的入口。从那里进去，大概能看到一切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吧。
林雨言轻声说道：“那些并不重要。过去的，现在的，以后的事情。那些东西是无法确定的，即使是最强大的仙或者妖，都无法准确窥视到未来。我真正要告诉你的事情，只有一个。”
“什么？”江宁躲避着林雨言的眼神，往后稍稍退了两步。
“我会不遗余力地除掉那个可能影响隐藏在城市中的非人生活的婴灵。如果你的死可以帮助我除掉那个婴灵，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记好！”林雨言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跟我走，然后把你的命交给我；第二，你回去，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你的命由你自己负责。”
“什么？”江宁一脸地震惊和不解。“我不干！”
“你先听我说完，我不指望你能被我说服。但是我还是要说，如果给那玩意逃出来，可不容易在这个大城市里找到它。也许到时候在找到它之前，整个城市就已经死了无数的人了。别忘了，它跟谢必宁不一样，它可以随意活动。如果它把国家政府的人杀了个精光，整个政府都弄瘫痪了呢？到时候乱起来，可就不是一两条人命的事情了。”
她是在危言耸听么？江宁皱着眉头看着她的脸，上面写着一种理所应当的表情。不，我的命难道不能由我自己决定？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甚至她还不是一个人类。
经过这些天，这是江宁的第一次怀疑。他原本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人会如此好心地帮助自己，甚至还有一丝感激。但是他现在明白了，所谓的帮助，只是为了要自己的一条命而已。江宁怀疑她所谓的牺牲大概只是会把自己拿出去当成一个诱饵。
“没错，你就是一个诱饵。”林雨言点了点头，抱着吉他坐回到沙发上。“因为你的特质，很吸引那婴灵。”
“特质？”江宁想了想，还是决定了解所有的事情再说。
“是的。据我的猜测，你除了灵觉非常高以外，似乎还能不知不觉地偷取别人的感情。这种事情我从来没在书里见过，我去过一一三号，查阅过所有的资料，但是都找不到这样的例子。你的这种特质，对于一个常年饱受着自己无边的憎恨所折磨的恶鬼来说，无疑是有致命的吸引力的。就像吗啡。”
“也就是说，那个婴灵，把我当成了镇痛剂？”
林雨言点了点头，说道：“我不知道你今晚要去哪，但是我劝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而且你的魂魄很不稳定，喜欢借着做梦的时机到处乱跑。如果你的魂魄再被它逮到一次，恐怕我是救不回你的。”
江宁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前路后路都不通，它们的上面都刻着两个大大的字——“死亡”。这两个字仿佛两只有力的手，狠狠地勒着江宁的两只肺。喘息此刻已经是一种奢求。江宁躲在阴暗的房间里，看着躺在床上的林佑巽。
林雨言说了，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赤蛇的蛇毒让两个魂魄隐隐有相溶的迹象，这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那个女鬼是婴灵的母亲，如果她完全占据了林佑巽的身体，那么婴灵就能逃出阵法，直接附身在林佑巽的身上。
自己只能思考到十二点。
无论怎样，林佑巽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往下拖。月满盈亏，月相已经开始收敛，秋季也逐渐转冬。到时候天地阴气更甚，林佑巽活下来的机会会更小。
机会……
江宁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在黑暗里。一切都只是一个机会，林雨言需要通过自己来制造机会，婴灵需要通过林佑巽来制造机会，自己需要通过林雨言在制造活命的机会。
偏偏是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江宁睁开眼睛，无奈地苦笑着。林雨言的房间还是依旧地脏乱差，甚至地上还可以看到好些白色的鬃毛。印象中林雨言家里没有养猫养狗，这些毛……
该不会是她自己的吧？江宁脑海中不由得出现了林雨言长着一身白毛的形象。他晃了晃头，把这种荒唐的臆想驱逐出脑中。
现在是十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江宁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起身又看了林佑巽一眼。这家伙实在是有点无辜，如果不是自己胡乱发帖的话，恐怕他也不会响应自己的。说来，一切都有自己的责任啊。江宁叹了口气，他还要去看看谢必宁。
谢必宁住在书房。
江宁走进去的时候，谢必宁还没有睡觉。林雨言家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一本书都没有，只有一张简易的折叠床和装着一柜子衣服的书柜。谢必宁正躺在床上，玩弄着林雨言的琴。
“你怎么过来了？”谢必宁有些担忧地看着江宁。
“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江宁勉强地挤了挤嘴巴，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觉得你一定不太好。”谢必宁放下手中的琴，认真地看着江宁的脸。他的脸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白，眼神也没有了原来的那种淡然。他很慌乱。没办法啊，让一个活人面对这种事情，谁不会慌乱呢？
“我好像帮不了你。”谢必宁一脸惆怅地说道：“我只能说，祝你好运。你这人真的很好，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
江宁闻言一愣，不禁笑了笑。
“我想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而起的吧？我听了关于你的事情，心里突然起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却没想到被卷进这样的事情里来。”江宁直直地和谢必宁对视着。“我不是在怪你，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巧。”
“其实一点都不巧，那个婴灵以前一直能在我的宿舍楼里活动。我是被它给蛊惑了才自杀的。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的死是因为有什么在作祟。这件事还是阿言帮我想起来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感谢她的原因。至于我的事情，恐怕得说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完。我有一个请求。”
江宁看着谢必宁渐渐靠近自己，拉着自己的手，她的睫毛是那么地近，那么地闪烁。如果说星星真的会眨眼，也就这样了吧？江宁只觉得嘴唇触到了一片冰凉和柔软，只是一点轻触，他的脑袋已经空了。
“咳，说吧。”江宁呆滞了很久，才把眼神收了回来。他看了一眼谢必宁半笑半忧的面容，却又如把火烧一般的脸转到了一边。
“你是个很好奇的人，我希望你能努力活着回来，听我的故事。”
江宁点了点头，这样的情形下，他如何能摇头？
江宁从谢必宁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从书房走到客厅用了足足五分钟，期间还撞了两次墙。等他见到林雨言的时候，后者给了他一脚才让他清醒过来。
江宁看着自己趴在地上，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林雨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倒的。
“想好了？”
江宁点了点头。林雨言期待地看着他。
“走吧，我跟你走。”
林雨言听了展颜一笑，整个客厅的光都因为这份笑容而黯淡了下来。这是江宁第一次见她笑，但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呢？
“很好，你没有让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