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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神话在寂寞中发芽(2)

接连着两代人遭到灭顶的打击,努尔哈赤家族从此一蹶不振。直到努尔哈赤的爷爷这一代,才勉强有点起色。

他的爷爷叫觉昌安,有兄弟六人,曾经踌躇满志地要干一番大事业。后来事实证明,他们做到了。史书记载他们兄弟六人被称为“六祖”,江湖人送匪号“建州六侠”。

兄弟六人南征北战,统一了散落在长白山一带的其他女真部落,占领了大块地盘,便改称自己为“六贝勒”(贝勒是满语,王子或诸侯的意思)。这个称呼也反映出了他们当时的地位。

正当觉昌安兄弟几人陶醉于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功绩之时,盘踞古勒城的建州右卫王杲突然崛起,一夜之间成了气候,部族势力的触角四处扩张,“六贝勒”的统治地位迅速衰落。

对付王杲,觉昌安也别无他法,只能笼络。

在中国历史上,自古就有政治联姻的结合手段,而这不得不承认是一个高明的联合手段。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盟约在特定条件下会变成一张废纸,而联姻不同,自己的血亲后代,里面是夹杂着伟大感情的,而且联姻之后的后代成了两家人的后代,什么问题在后代问题上就都成了小问题。

这左卫和右卫是怎么联姻的呢?

觉昌安的儿子塔克世迎娶了王杲的女儿额穆齐,这也就是后来努尔哈赤的父母亲。

但这样似乎还不够,政治联姻应该更交错些才稳固。

于是,觉昌安又把自己的孙女(觉昌安另一个儿子的女儿)嫁给了王杲的儿子阿台。

联姻完成,这下你王杲应该对我觉昌安客客气气了吧!

可事实上,王杲非但不受觉昌安的约束,反倒自称为都督,尽收其他女真部众,连六祖子孙也都相继投归到王杲麾下。孤立的觉昌安,只能无奈地率众归附。

赔了夫人又折兵,幸好王杲对觉昌安还是很看重的,大事小事都找他商量。一方面因为是亲家,另一方面觉昌安个人能力还是有的,至少在兄弟六人中,他是最具智慧的,处事也果敢。当然不排除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王杲想把觉昌安拉下水。王杲早有脱离明廷统治的野心,屡次进犯明朝边境,每次还都拉着觉昌安一块去。

觉昌安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不是勇猛,而是无奈。

政治联姻可以是一荣俱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可以是一损俱损:从此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而他们两家的联姻,把努尔哈赤家族带进了明朝末年的一场旋涡。

话还要从努尔哈赤的亲生母亲去世开始说起。那一年,他10岁。

后母给出的红牌

10岁以前,少年努尔哈赤有着一个整天呼朋引伴玩到天黑的快乐童年,这也将成为他人生中最无忧的时光、最幸福的回忆。他的父母的婚姻中虽然掺杂了太多的政治因素,即使不是恩爱,也还算和睦,毕竟日久生情,况且还有了三个孩子:努尔哈赤和两个弟弟:舒尔哈奇(“小野猪皮”)和雅尔哈奇(“豹皮”)。

还记得第一个镜头中的那个名字“野猪皮”吗?现在又多了两张皮。看起来这个家庭倒像个皮草批发市场了。其实,这和女真的风俗有关,新生婴儿大多用身上穿的某种兽皮衣料作为名字。“努尔哈赤”在当时的女真族语中的意思是“野猪皮”。

塔克世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努尔哈赤怎么说也是个官二代。建州虽不能说是他父亲的天下,但也算是他们家的天下。他的外公王杲是“建州三卫”军事集团的董事长,父亲不仅娶了董事长的女儿,还在岳父的公司里当个小领导。不说条件最好,也算是地位显赫,衣食无忧了。

这衣食无忧仅仅是指不至于冻死或饿死,相对于建州其他住户来说他们的生活条件是数一数二的了。但如果看一看建州的大环境,这数一数二就不怎么凸显了。建州本身就穷乡僻壤的,社会条件落后,交通闭塞,只能靠着拿点山货跟明廷换点生活用品过活。所以大伙儿不要惊讶日后努尔哈赤的窘困生活。

10岁生日一过,命运之神似乎打起了瞌睡,不再对他有所眷顾。他的生母额穆齐突然去世,父亲再次沦为政治牺牲品,迎娶了恳哲。这恳哲是势力强大的王台的养女。

这王台又是什么角色?

王台是海西女真族的首领,觉昌安曾经利用联姻手段,策划兄长索长阿的儿子和王台的女儿成婚,并借机请求王台出兵帮助对付过栋鄂部。在这次军事打击中,觉昌安兄弟六人名声大振,但坐收渔利的却是王台,迅速扩张了在女真族的势力范围。

发展到后来,王台成为女真各部间最强大的势力,连建州三卫的总司令、努尔哈赤的外公王杲也得听他的吩咐。

于是,觉昌安又想到了联姻。这次用的是自己的儿子。

恳哲嫁过来后,努尔哈赤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自古便是:前人子,后母毒,后娘养的孩子没人疼。大家可以尽情脑补这位刻薄的后妈针对不是自己的儿子的种种场面。

本来努尔哈赤还有亲生父亲可以依靠,可是一山不容二虎,出现了这样一只势力强大的母老虎,原本那一家之主也只能乖乖萎缩成病猫。

塔克世或许不会怕他的新老婆,但是,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力讨好他的新老婆。

他的新老婆是女真族最大的部落海西女真的族人,海西女真一直和明廷保持着亲密关系。这个时候,塔克世和他的父亲觉昌安已经投靠了明廷,而建立起和海西女真亲密的关系就成为塔克世最近一段时期的工作重心。

他的新老婆是他和海西女真关系的纽带,不说像条狗一样跟在后面,最起码也该尽量不忤逆她的意思。所以,努尔哈赤就成了牺牲品。

当后妈恳哲生下了儿子巴雅喇之后,努尔哈赤兄弟就彻底丧失了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身为长子的努尔哈赤,不是承袭权位,而是责无旁贷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事实上,当时女真族、蒙古族等关外游牧民族,他们的继承制是与汉族相反的,实行的是幼子继承制,也就是由最小的儿子继承他老爸的财产和社会地位。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在生活的逼迫下,努尔哈赤每天做着最繁重的劳动,吃着最不忍睹的食物,不过在饥肠辘辘面前,任何难以下咽的食物都可以变成珍馐美味。美味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能活下去;温饱是达不到的,但至少不会饿死。

他白天爬山越岭,出没在危险的东北深山老林,采集松子、人参、木耳、蘑菇,狩猎各种动物,晚上野宿在狭小潮湿的窝棚,外面北风呼啸,刮得他拼命蜷缩起身子。采集完后,他挑着这些去往抚顺、清河的大集市上出售,或者在春秋季节,送到开原和抚顺的马市上去交换一些中原这边的生活用品。马市贸易是闭塞、贫苦的女真人的重要物资来源。

我们可以想出一万句话来鼓励历经磨难的人,但是,我们永远无法体会到他在困境中的感受。

事实上,苦难才刚刚开始。因为——

东北已经乱了!

乱东北的丧家犬

为什么人们都重视后代?因为后代不仅仅是血肉的延续,更是希望的延续。自己做不到“成龙成凤”,那就把这个希望再寄托到后代身上。像愚公移山,自己移不完这座山,那就让子孙后代接着移,“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也有这种寄托,在他托起襁褓中的小努尔哈赤的时候。但是当他的第一任妻子死了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戏份还没有完,这种希望寄托得太早。于是他自己扛起了这份希望。

而对于努尔哈赤,他的寄托就是活下去,在短暂的人生中安全地活下去。父亲已给不了你什么温暖,当然也不该把太重的寄托压在你肩头。你只有靠自己了,人在乱世,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明朝初年,朝廷根据分布区域,把当时东北的女真族各部落划分为三大集团: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野人女真)。

“野人女真”是指除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之外的女真部落,这些女真部落经济、文化落后,住得又偏远,对明廷经常不朝贡,因此得名。后来逐渐摆脱掉这个不雅的称呼,因为他们生活在东海之滨,所以用“东海女真”的称呼。

建州女真最初生活在牡丹江、长白山一带;海西女真在松花江流域,靠近朝鲜、辽宁一带;野人女真远在黑龙江流域、库页岛一带。

他们的时代还处在原始社会晚期,一些像塔克世这样的大家族拥有大批的奴隶,奴隶叫作“阿哈”。部落之间的关系类似于春秋时期诸国关系般混乱,部落之间混战不休。不时还有一些明朝官员掺和进来,元朝的残余恐怖分子也隔三差五地来搅一搅,使原本就浑浊不堪的一潭泥水更加浑浊。

这里物产丰富,盛产各种珍贵皮草、人参和鹿茸,谁不想捞一笔?所以说,一个国家或地区民族富强,那么盛产自然资源就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如果一个国家或地区实力单薄,那么盛产自然资源就是雪上加霜的恶事。明朝的东北女真是这样,哥伦布时期的美洲是这样,鸦片战争时期的中国是这样,血钻大劫难的南非也是这样……

为了控制东北,明朝就利用当地的女真军事贵族为政府服务,在建州女真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建州卫。

明政府把建州女真实力强大的贵族任命为建州卫的军事首领,后来,为了让女真互相牵制,就把建州卫逐步分成三个部分,分别是左、中、右三卫。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就曾经担任左卫的都指挥使,也是风云一时的英雄人物。

明廷对待女真原本还挺客气,由于明政府对女真实行的是“招抚”政策,所以只要女真愿意来朝贡,不限人数,一律放行,而且能得到厚重的回赏。

眼见朝贡有利可图,女真人争先恐后,名政府的朝廷上几乎一年四季都看得到女真人的身影。到后来,明廷就开始限制朝贡人数了,规定:朝贡者凭敕书进关。

如果说朝贡是女真人的生财之道,那么敕书就是走上这条道的黄金之桥。因此,女真首领以敕书多者为尊,他们以此对内控权,对外邀赏。敕书的多少,就代表着财富的多少,直接影响着女真各部势力的大小。

敕书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呢?

敕书,也称为诰敕,身兼多职,是明廷的委任状、特别通行证和贸易许可证。

敕书上面标注着明政府授予的官职,是进京朝贡和接受赏赐的凭证;而在边关的马市上,敕书便成了贸易许可证:一道敕书,允许做一笔生意,三十道敕书,就能做三十笔生意。

不过后来,明朝的官员逐渐腐败,对待女真族的态度也随之恶劣。不仅在贸易的时候尖酸刻薄,而且为了满足一己私利,挑拨女真族内部分裂,其中一些小的部落开始闹分家。

内忧外患,各种矛盾相互激化,东北开始动荡,部落之间火并持续不断。

明廷也转变政策,开始动用武力干涉女真事务,东北的局势越来越混乱。女真武装势力也开始侵扰明朝的边关,杀害、掳掠明朝百姓。

在1559年努尔哈赤出生时,东北的形势已经类似于成吉思汗少年时的蒙古高原的形势,一首蒙古歌可以被用来恰如其分地描述当时东北的现状:

星空旋转着,众部落都反了。

不得安卧,你争我夺,抢劫财货。

草地翻转了,所有的部落都反了。

不得下榻,你攻我打。

没有思念的时候,只有彼此冲撞。

没有躲藏的地方,尽是相互攻伐。

没有彼此爱慕,尽是相互厮杀。

家不再是遮风挡雨的避难所,家不再是疲惫心灵的港湾,家不再是我的家!

乱世中的努尔哈赤回到家里就是那种寄人篱下的不痛快,走出门去便像一只丧家犬似的左躲右避。他这时的信念只有一个:活下去!

既然父亲不管我了,那我就去找娘家人,于是带着弟弟舒尔哈奇投奔了外公王杲。

尽管他坚定地活着,小心地躲着,他还是被抓了。那一年,他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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