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叶家府邸,总管带着我一路径直来到了孙少爷的房间。房间外侧黑压压一片,除了叶家自家人,其余地都是幽灵涧的大夫。许是被命令着不要大声,个个神色仓惶,但仍有低低的啜泣声或深或浅地传来。
总管去通报,我看着屋内压抑的场景,莫名想起了当年缡姨病重的情面,触景生情,我想离开这里了。
很快,随着叶家大少爷叶知非的出现,屋内众人也都徐徐退出。不一会,除了用屏风隔着的内侧守在孙少爷身旁的几人,外侧只剩我与他二人。
这位大少爷不似我一路想象之中的伤心憔悴,只一味地看着我,倒叫得我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听说姑娘有救犬子的方法?可是据传清歌院的清姑娘并不精于医道,还望姑娘不是慌不择路,专程来忽悠叶某了。”想来叶家也是作了一番打听。
“大少爷说的是,只是贵府非说是郁香居谋害小公子,还派了叶家军围住郁香居,清歌本不善医,只粗浅读过几本书。”
“清姑娘莫怪,犬子出事,家中众人都是惊慌之色,家父气急,这才有这般误会。姑娘虽自谦,但华景谁人不知锁心珠。若姑娘真能救下幼子,以后叶家必定感此大恩。日后查清误会后,叶某一定登门赔罪。”
他端端一副温玉公子样,说话字字肺腑,叫人挑不到错处。
“大少爷客气,此事说来也有我们之责,清歌定当尽力。”
话虽说出去了,我心里却没有底。我并不会医人,只当年照顾缡姨,做了几天大夫的助手,会些基本功而已,后来锁心门内十年,也仅是翻了翻医书。纸上谈兵哪里能出什么效果,只是现在骑驴上马,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进了内侧,并未见到传闻中的大少奶奶,只是两个小丫头,红着眼擦着小少爷的身子。
见我入内,有一人忙起了身让位置。我坐在床畔,这才看清了小少爷模样,粉雕玉砌地,十分好看。只是肯定是十分痛苦,眉毛都皱在一起,嘴唇发紫,很明显,这是中毒了。再探其脉息,脉象紊乱,仔细把着,我竟觉着和当时缡姨脉象有七八分相似。
我心下已有了计较,转头对大少爷说道:“大少爷,令公子是中了紫辛水之毒。中毒之人初时肠胃绞痛,大量呕吐,继而四肢无力,昏昏沉沉,最后神思耗尽,药石无灵。下毒之人实在狡诈,竟忍心对小孩子施此重手。”
我每说一个字,叶知非的脸便暗了一分。待我说完,他被旁边丫头扶着才勉强站的起身。
“阿诺,我可怜的阿诺。”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女子,妇人打扮,哭得梨花带雨。应该就是叶家大少奶奶了,过来正好听见了我的话,跑到床边抱着小孩大哭了起来。
我不忍看这般惨淡模样,无言退了出来。
默默走出来,外面已经大亮,估摸着算了下时间,卯时已经到了吧。
身后有脚步声,是叶知非走出来,“清姑娘,你既知此毒,想必也知其解法,还望姑娘救小儿一命。”
深冬季节,在外站一会就觉得寒气袭人,我紧了紧衣袍,转身对他说:“大少爷,我并不知此毒解法。我知道,也是因为身边之人中过此毒,而后从某本医书上看来才知。紫辛水乃是由十三种毒虫泌液与十三种毒花花汁炼制而成,即便清歌知道是哪几种毒虫毒花,但每一种所需的分量也要时间才能试出。我想令公子也拖不到那时。”
“不是有锁心珠吗?它不是号称能起死回生吗?”我还未说完,他便打断了我的话。
“大少爷,贵府以我全院人姓名为要挟,清歌无奈,只得走这一趟。天下人都以为锁心珠在郁香居,其实早在十年前锁心珠就已经被盗走了。之前诓骗,实在抱歉。但是令公子之毒,清歌虽不知解法,但有人也许知道。不知大少爷可否听清歌一言?”
有些绝望的语气,他说:“清姑娘请说。”
“郁香居有一味药,令公子吃下可保他三日无事。叶家可趁着三日之前派人前去塞北,紫辛水乃是百年前皇室秘药,整个华景有此解药的怕只有归氏王朝了。清歌也会修书一封,暂请弱水山庄的济世阁阁主前来照看,也算是清歌的一片心意了。”
“此话当真?”
“大少爷若不信,那即便杀了郁香居所有人,清歌也确实是拿不出锁心珠的。”
叶知非在犹豫。和他说了一番话,外面倒似更冷了。
终于他点头,“我会派人去塞北,也信你可保阿诺三日无虞。只是你说能将济世阁主请来照看我儿,怕是信口开河吧。你们不是和弱水山庄闹翻了吗?”
闹翻?我只能苦笑,“这是哪里话?请大少爷放心,不管是从前的缡云阁、清歌院,还是如今的郁香居,和弱水山庄的关系并无改变。济世阁主乃再世神医,有他在兴许令公子有生还之机。倘若大少爷不放心,也可以由尊夫人出面邀请,我想弱水山庄也会给水轩这个面子的。”
“好,清姑娘想得周到。只是知非有个不情之请,既然清歌院已经更名为郁香居,清姑娘不必主事了,还请姑娘能在我叶家住下,内人体弱,其他人又不懂此毒,还请姑娘能帮衬帮衬。”
早料到如此,凭叶家性子,还是未能完全相信我。“大少爷盛情,清歌岂能拒绝。只是年关时期,郁香居打开门做生意,还请叶家不要为难的好。”
“那是自然。”
唱念做打,都要登场了。
被安排住在了小少爷院中,小少爷吃了药果真有些许好转,他院中的丫环仆人看我才多了丝暖意。写了封信送出后我本以为无事了,不想又被告知要多跑一趟。此刻我才想去,除去这里的小少爷,古城里还有个病人呢。
叶知弦虽是古城那一脉,但自小是在新城长大,其中缘故外人也不十分清楚。新城长大,却并非是在叶家。脱离了叶家的严厉管教,倒将叶知弦逐渐打磨成了评酒大师。三年前古城叶家主事的老太太作主,将他接了回去。此后虽不若以前自由,但叶家三少爷的大名依旧响彻华景大陆嗜酒之人的耳里。
正好,我也是想问问,郁香居送给他的酒是怎么会有问题的。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叶家选址看来喜欢在人迹罕至处,新城选在城郊,古城干脆选在涑河旁,一旁是河,另一旁是空荡不见人的草地,据传草地下躺着的是久王一脉三百七十余口及叶家在战乱中牺牲将士的尸骨。
叶家就是以这样的姿态提醒着自己,也告诫着所有人。
表明了身份,又是一路直行,来到了叶三少爷的院落。想必孙少爷的众星捧月,这位三公子的院子可算冷清多了。叶家人都说叶知弦比孙少爷病情轻微,但进入房内,我远远瞧了下床上那人,中的毒比之孙少爷也浅不到哪里去。
领路的下人告知了我的身份,迎出来的三少奶奶也就没有过多询问,直接拉我到了床前。果然与我料想无差,三少爷之毒恐怕还比孙少爷更重。拿出药后少奶奶伺候他服下后,我也退到外间,将之前同大少爷那番话再说予她听。
并未起到什么作用,面前女子依旧紧锁眉头。
“三少奶奶放心,三少爷一定会好的,要放宽心些才好啊。”我见她面容苍白,一副随时快要倒下的模样,不由得出言安慰道。
那女子听了,反倒是像被吓的,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姑娘真是折煞我了,我哪里能是三少奶奶了,不过一粗使奴才而已。我们三少爷尚未成婚呢。既然姑娘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孙少爷那边自是多人照料,还请姑娘偶尔也来看看我们三少爷吧!”话音刚落,她便跑走了。
我大感奇怪,既是下人,何故作一身妇人打扮?不过人家深宅大院的,想必事情也多,不是我所能操心的了。
还未如何停留,前边已经有人在催着,说要赶快回府呢。望了望依旧毫无动静的三少爷,我只能离开,看来下次来还得寻个他醒着的时机,才能将事情问清楚。
一路回府自然无话,孙少爷吃了药,乖乖地躺在床上,不细看还以为平常睡觉一般。叶家逐渐恢复了镇定,各司其职去了,徒留一个百无聊赖的我。
到傍晚,叶家迎来了贵客。弱水山庄的济世阁主到了,这是我意料中事。
但我没料到的是,除去阁主,前一日在我面前仿若势不两立的两个人竟然携手而来,弱水山庄的月公子及水轩主人涟漪先生,真真是罕见。
还有更吃惊的消息,第二日清早,又有一批客人来此。
到此,我才突然醒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