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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终于来临了,寒冷的天气里似乎随时都会下起雪来的样子,让人好期待今年的圣诞节。看着从嘴巴里呼出来的空气在眼前变成白色的雾,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中,心情会随着冬天的来临而飞舞起来。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过去的六年里,金翎总是时时刻刻地在注意着北条家的情况,可是不论她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知道是他们掩饰得很好,还是她来到日本后触觉就变迟钝了呢?
在非洲的大草原上,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改变了,在赛伦盖蒂的黎明时,一线金色的光芒划破黑暗的样子,犹如死亡的神癨横卧在那似的,极北之地的布鲁克斯山脉,水牛成群的横越冰河时伴随着冰碎的脚步声……那时候的自己,灵魂、身体都被那些不曾探索过的土地呼唤着——她是多么爱着那片大地呀!
和老爸一起度过的十年,在那十年的流浪生活中所遇见的各式各样的风景……一张张的脸孔,那一切是那么的美丽、哀伤。
但是老爸说过——相遇并不是为了离别,而是为了要再次相遇。所以她真的好想再次看看非洲那美丽的赛伦盖蒂。那平交道的彼端是一片未知的大地……野狼横行、夜晚的野兽流浪的土地。
那所有的真实的存在仿佛在呼唤着她——可是……要是她走了,千里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地,金翎来到秋之枫。本来还说要自己解决问题,可是看来还是要听听看其他人的意见。在两难的时候,想到的总是朋友。
震早剑葵沏了茶,端到金翎面前后,坐在她的对面,说:“这样子啊,金翎也真辛苦……”
“震早剑学长将来果然是要当一个像你父亲那样成功的国王吗?”金翎接过茶,喝了一口。
“是啊……好像其他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不过,因为我今年没有考上大学,所以明年得重考。”
“咦?!”她还以为学长明年才毕业的,原来他已经高三了,而且还是重考学生。“没考上……怎么可能?!学长你的成绩不是一直都在前几名的吗?”
他看着茶杯,幽幽地说:“因为……大会考那天早上……我记得自己应该是有定闹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醒来时已经是考试的前十分钟了。所以我就放弃,又继续躺回去睡了……”
“……”这样说来,一切的恶果都是他自己弄成的?金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于是选择不说话地看着他。
“而且,我也只申请了一所学校而已……”
“啊,可是现在还有很多学校开始第二次招生之类的啊!”她记得千里是这么告诉她的。
震早剑葵喝了一口茶,“太麻烦了……”
“……”金翎依然是无言地看着他,有的时候她还真是不了解他。
“虽然这句话是校长说的,但进大学只不过是人生很多选择中的一个选择罢了。何况,我们学校本来就没有特别准备‘为升学而考试’的教材啊,这是因为学校的方针就是要我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将来。”似乎知道金翎有所困惑似的,震早剑葵说了一番让她吃惊的话。
“其实,我一直都还没有想到有关将来的事情。”直到老爸寄了那样的信来以前,一直都没有去想过。
震早剑葵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看着在校道上穿梭的学生,说:“你不用太在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同一个时期决定自己将来的路的。到底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当什么,我觉得,每个人只需要照着自己的步调慢慢地寻找就可以了。你说呢?”他回头看着金翎,笑了。
啊,自己的道路啊……
她也许还没有找到最终的道路,不过,既然学长说可以慢慢来的话,那她就不需要那么强迫自己现在就做出决定了。也许,在某一天,不期然的时候,她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了吧!
* * *
“千里,你最近好像都很累,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地休息啊?”金翎一回到房间就看到躺在她床上的千里,那一脸的苍白让她触目惊心。
手探在他的额头上,确认没有发烧。
千里将她的手从额头处拿下来,握住。
“你去哪里了?”在碰到她的瞬间,他的心恢复了平静。
“我先去打了个电话,然后到震早剑学长那里聊天……你最近好像真的好累的样子,一定是在为高三的事情东奔西走的,而且还要应付比赛……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她好担心他的身体会支持不住。
“你呀,不要太小看我。怎么说我也是男生……”
真是的,就是在那么逞强。每次听他说这种话,她就有痛彻心扉的感觉,好想紧紧地搂着他。
心里这样想着,手就跟着动了起来。
“千里,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你,所以有什么事不要把自己关在盒子里。”
在金翎的怀抱,千里轻笑着:“……最了解我的人,果然还是你……”从心里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压在胸口的疼痛感已经消失无踪了。
过了好一会儿,金翎才问:“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多了?那么……”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呢?她在等着,等他将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千里看着金翎的眼睛,那双比任何人都清澈的眼睛里透露着坚强的目光。他觉得她就像个太阳一样,从第一次相遇的那时候开始,他就被那直率而有力的眼神给压倒了。正这样,所以他不愿意看到太阳被乌云遮着的样子。
于是,他说:“我没事,只是累了而已。”
听他这么说,金翎失望地看着他。想不到现在他还是不愿意告诉她任何事情。
“那么,今天我就把饭端到房间里来吃吧!你看,外面的樱花树已经有花苞了。听震早剑学长说,这是寒樱。”既然他不想说,那就算了。“对了,今天的将棋大对局如何?”
“蛮可观的。对了,从明天开始,我会有2天要比赛,恐怕会住在外面。”
“啊,好,我知道了。我会为你加油的,你一定要当上‘霸王’哦!”
“谢谢你。”千里笑着。只要有她的一句话可以了,其他人的加油都不算什么。
摸上金翎的脸,在别人眼里,或许她比他还像个男孩子,可是在他眼里看到的却是那头戴着公主头纱的美丽少女。真想一辈子就这样抱着她,和她对看着,永不分离。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永远的事情也无所谓,他在意的是现在这个时刻。而且,他知道她是可以和他走一辈子的人。
会让他有这样感觉的人,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
“……千里……”突然,她觉得气氛好怪异。看千里的样子似乎和上次想要吻一样,就连眼神也是。害得她心跳加快了许多,几乎都要跳到外面来了。
窗外可以听见学生们边走路边说笑的声音,还有从喇叭里传来的奇怪叫声。四周的景色仿佛不存在了一样,整个空间只剩下了她和他。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感受着彼此的心动。恍惚间,两片唇越靠越近……
* * *
“金翎,北条在你这里吗?”震早剑葵敲着金翎房间门喊,“有人来探望他,就在会客室里。”
倏地,两人飞快地分开。
千里打开房门,“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房间里,金翎捂着通红的脸说:“你快去会客室吧,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好……”
千里那白得透明的脸上也浸染了绯红的色彩,眼光里流露出从不曾见过的光辉。一路上他试着深呼吸,让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可是,那就近在咫尺的红唇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不散,让他的身体越来越火热,那心悸的感觉将他紧紧包围着,一刻也不放松地让他感受到那甜蜜。
抱着这样的心情,千里打开了会客室的门——
“……千里。”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沙发处传来,然后一个身着套装的端庄女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瞬间,千里的身体冷了下来。
看着眼前不可置信的人,千里的嘴唇机械地动了动:“妈妈……”
“抱歉,我没有通知就突然……可是因为我写了几封信,你都没有回应,所以……”她说话的样子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似的。“好吗?拜托你,千里,你回家吧。你父亲他身体的状况一直很差——”
“……是父亲他亲口要我回去吗?”
“……不是。”
“……”真是的,他到底在期待什么?父亲他……根本就不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看千里不回答,她着急地说:“可是你父亲他心里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好吗?拜托你——”
千里站起,别过头说:“对不起,我快要期末考了。我走了。”他一刻也不想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千里……”
他不理会继母在他身后的叫声,匆忙地从会客室里逃了出来。
* * *
从那之后,他的心一直很乱。接着就是将棋的比赛日子——
在经过预赛、正式淘汰赛的激战后,惟一一个脱颖而出的挑战者,将与现在的“霸王”,展开共七局的“霸王”争夺战。
在第一局开始后,千里的情况就十分不妙。比赛中他的精神不能很集中地应付对手的攻击。脑海里一直盘旋着继母的脸和她所说的话,还有不久前被叫到办公室里和老师的谈话——这些东西一直在困扰着他。
因为比赛的缘故,老师说他的出席日数有问题。虽然现在是紧要关头,可是如果他的出席日数没办法符合校规的话,即使他的成绩出众,再这样下去,恐怕得留级。
赛场里宁静的空气充满了压迫感,让人有点喘不气来。
“我输了。”
在比赛的后半段,北条千里向对手认输。
后来的第二场比赛,千里也认输了。没人想到他竟会连败,而且在后半盘的时候垮得特别快。
从会场里出来的北条千里,在被记者包围的问话中依然保持着笑容,可是一上车,那笑容就消失在嘴角里。回到旅馆后,看着那四面雪白的墙壁,冷冷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
无力地将自己抛到床上,任由眼睛慢慢地合上。思绪飘回了那个夏天的阳光里。是那遥远的夏天的阳光……在梦中,总是回到少年时代的那个夏天的午后,在午后的阳光下,一望无际的琵琶湖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充满着宁静。
* * *
在等待的时候,总是焦虑不安。不知道何时才能摆脱这样的自己,那一阵阵的心惊好像在说“算了,不要等了”,可是期待的心情却依然存在,让人舍不得放弃地继续等了下去。即使等到了不过是个幻灭的梦想也好,等待的过程依旧会真实的存在。
金翎拿着老爸的信,她等着千里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不知道他听了会有什么反应?是说“你尽管去好了”还是“你不要走”呢?
两者她似乎都不太愿意听到。可是,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也应该让他知道。如果她像千里那样什么也不说的话,那他们两个人只不过是在原地踏步罢了。她想要能够更了解千里,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想知道。
她看着外面的天色,心想他也该回来了才对。不知道两天的对局是不是很辛苦,他会不会很累呢?要是累的话,那她迟点再告诉他好了。
正想着,就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立刻从暗门走了过去。
“千里……我有话要和你说……”
才开口,就看到睡在床上的千里。她忙捂住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他的睡脸好像一个疲惫的天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让他看起来如此的狼狈不堪?
仿佛感觉到金翎的存在似的,千里张开了眼。
“什么事?”他轻声问。
金翎吞吞吐吐地说:“……我……老爸,这个信……他问我要不要回到非洲去!”
信?非洲?!迷茫的眼睛顿时清醒过来。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的,可是一直找不到好的时机,所以才……我也很困扰是不是要去,所以找过震早剑学长商量……总觉得……”
“找震早剑葵……商量?!”她宁愿去找那个学长而不找他?那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都不告诉他,而且也不找他商量,却去找一个外人!
“千里,你觉得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知道他在生气,“……你要是不方便,我明天再……”
“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他的话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什么?”
“回非洲啊!”
“我……”她还没有决定啊,他怎么就这样说?“我是有这么想过,可是……”
想过?这么说她早就决定好?这算什么?她把他当什么?难道就连她也要离他而去吗?
“千里,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对劲,金翎胆怯地摸上他的肩。
“不要碰我——”千里甩开她的手,“你想到哪里去是你的自由,不需要来告诉我。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跟我说又没有任何意义。你要到非洲、澳洲、南美洲……都随便你——”他低吼着,仿佛一个受了伤的野兽般地看着她。
看到他那不信任任何人的眼睛,金翎骇住了,忙说:“不是的……你听我说呀,我还没有……”
就在她要解释时,房门被老师打开。
“北条,你在吗?”他看到房间里的两人,愣了愣,接着说:“北条,你千万要冷静地听哦,你父亲他——你父亲他去世了。”
“轰”的一声,世界整个都碎了。
“大约2小时前,在你家……听说是心脏……连要叫救护车都来不及。”
血液凝结在他的身体里,外界的声音全消失了,震撼在“去世”的旋涡中。这个消息让金翎也怔住,呆站在那,她不敢看千里,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样。
“……北条,北条,你还好吧?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要冷静一点,总之,你最好快点回滋贺去。老师也会陪你一起——”
千里握了握拳头,说:“不用了,我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他冷静得就像个洋娃娃一样没有生气,仿佛戴上了面具的脸看不到一丝表情的波动。
“可是——”
“不,我一个人真的不会有事的。看来今天晚上应该就要守夜了,那么我就先穿这套西装回去,剩下的事情再和继母商量。”
“这样啊……”老师叹了口气,“那么老师去帮你叫计程车,你趁现在整理一下。”
“好。”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千里和金翎。
金翎难过地走到他身边:“……千里,千里。”
她想碰他,于是拉了下他的手。
千里一个转身,将她的手打掉叫着:“不要碰我——不要看我,不要碰我!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金翎倒吸一口气。她不相信他居然说她和他没有关系,她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
不顾此刻金翎心里的感受,千里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跑出了房间。宿舍外的老师正好叫到了计程车,他进了计程车后,毫不留情地走了。
金翎的眼泪刹时流了下来,不知所措地在千里的房间里哭泣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体却下意识地追着千里的身影,跑了出去。
“千里——啊……”
金翎不慎绊倒在地,虽然从膝盖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楚,却依然对着计程车消失的方向哭喊着。
悲伤的叫声被黑暗的夜幕吞噬,剩下的只有在原地哭泣的人儿。
“小翎?”从外面回来的湖西翠愕然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金翎,“你怎么了?”
“翠……”她抬起头,可怜地看着她,“千里讨厌我了,他不要我了……”
湖西翠看到她这样的泪颜,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了?你冷静一点,回房间慢慢告诉我。”
她拉起金翎,搂着她到宿舍里。
湖西翠倒了杯热茶给她,还给她的膝盖上了药,见她终于平静下来后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翎吸了吸鼻子说:“我伤害了千里,我明明说过不想伤害到他的,也不愿意伤害到任何人……可是,他……我的心好痛哦,从没有试过这样,像碎了一般的疼痛……怎么会这样?翠,我真是差劲。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陪在他身边,不让他伤心难过……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湖西翠看着她,突然站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雨伞递给她。扬起鼓励的笑容对她说:“喏,雨伞你拿去吧,外面现在下着雨。还需要什么东西吗?有钱吗?有没有带信用卡?没有的话我的给你。”
“翠……”金翎愣住了。
她笑着说:“去吧,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吧。不过请你小心——”
决定了?金翎看着湖西翠。她的确是决定了要陪在千里的身边,那她现在就不应该在这里犹豫不决才对。
“谢谢你!”金翎接过雨伞。
从宿舍出来后,往校门跑去。
真是的,她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在害怕伤害到千里吗?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可是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残忍的事实,不是吗?这不就代表自己拒绝了除了那个人之外的其他人吗?如果她已经做出了抉择,那就不应该犹豫了,应该要像被射出的箭一样,直直地去才对!
其实,她真的很幸运。人如果能在一生中找到自己的真爱,即使是一个也好,能够找到一个比自己还重要的人,那她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不是吗?能不能够实现这都不是问题,即使是没有回应的爱意,即使是一生只能爱慕的恋情——人不就是为了这个而活在这世界上的吗?
金翎在电话亭里,给相泽打了电话,让他来接她。
“对,我就要到车站了,你在车站等我,我一下车就立刻走。”金翎挂了电话后,往马路对面的车站跑去。
心急的她没有注意到马路灯的变化,只是一心想快点到有千里的地方去。她第一次觉得,为了某样东西,倾出所有也在所不惜,即使那是百万的财富与名声,或是辉煌的未来和成功,甚至似乎自己的性命也是……
突然,前方一亮,金翎只来得及看到火红的车灯在眼前晃动。她惊骇得连忙抬手挡住那晃眼的灯光,耳边传来的是路人的尖叫声……
* * *
火车上,千里看着车窗外的露台,耳边是周围人的说话声。看样子,今天晚上可能会下雪。
冰冷的车厢里,好像他只有一个人似的坐在里面。周围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他们在说什么他也听不到,只是看着窗外。
突然间,脑海里浮现他告诉金翎说他想到外面的学校读书时的事情——
“我打算要离开家,毕业后我要到东京有宿舍的高中去。我下将棋也有些收入,老师也说他愿意当我的监护人。”
“老师?是你的那个将棋老师啊,你有和你老爸说过吗?”
“没有,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虽然小时候听你说过,不过……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就固执得要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去那所有宿舍的高中好了。”
“你说什么?!”
“好像很好玩啊,而且我也想在东京住住看嘛。”
“什……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这么随便?!这是你的人生耶!难道你的志愿就是个跟屁虫啊!”
“因为……高中这种东西读哪里都一样啦,反正我目前又没有其他什么感兴趣的事情。而且……我小时候不是说了吗?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可是个‘守诺言的人’哟。”
“……傻瓜,随便你。”
从那时候起,他以为什么都不会改变,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理所当然地会在一起……
可是,从今天金翎说的话看来,太傻的人是他。金翎怎么可能会留在日本呢?她是那种属于大自然的女孩子,根本就不属于他——是他太痴心妄想了!
“各位乘客,现在是滋贺站——”
真是的,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发起呆来。喇叭的声音将千里从回忆中惊醒。
走出车站,坐着计程车回到家。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呢?
看着那依旧灰黄的拉门和熟悉的街道,心中竟然没有一丝起伏的情感,只是默默地看着它。不是有人说“近乡情怯”的吗?为何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呢?居然可以冷静到如此的地步,他也太厉害了,不是吗?
拉开门,走到大厅,看到的是父亲有如熟睡的脸。那一身的白色刺眼得让他看不下去,但却又像将他的目光吸引住一般移不开。
继母跪坐在一旁,边哭边说:“真的是……突然就……傍晚他和往常一样在书房写东西,结果突然听到他摔倒的声音……然后就一直没有恢复意识……虽然从那以前就听他说过身体不太舒服,但是没想到是心脏……”
千里无言地听着继母所说的话,冰冷的空气中,他默默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碰触好像易碎般的父亲的脸。
好冰,好像橡皮一样。父亲就这样,就是这样的走了吗?就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地走了?而且,连话也不说地就……
将布盖在父亲的脸上,这算是最后的告别了吧。
“千里?你还好吧?是不是不舒服?”继母看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有些担心地问着。
“不。”他抬头,“抱歉。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毕竟,我母亲和哥哥都已经烧得精光了。”
继母很明显地被他的话震住。
千里看了她一眼后说:“失陪,我去换件衣服。”她那个眼神……她一定觉得他是个无情又冷漠的人吧。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父亲明明是死了,他却没有任何感觉,也流不出泪来。连他自己都很惊讶,原来他是个这么无情的人啊。
* * *
第二天。
祭礼上,来观礼的人一看到他就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像对他的兴趣比祭礼还多。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被人称为天才棋士呢。
才想着,就被人叫住要签名。
真是的,这个是葬礼,又不是什么签名会。他们也太不自觉了吧?还敢在他身边说闲话,以为他听不到似的。
旁若无人也要有个限度啊。
千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根本懒得去理会那些无聊的人士。就算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也是随便应了一声后就离开。
这样的空间真的让他很不适应,要是金翎在就好了……
“北条。”一位身穿黑色西装高大的男人叫住了他。
“……老师,您是专程过来的吗?”没想到连班导都来了。
“是啊,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要坚强哦。虽然班上的同学也都说想要来,但是因为今天起就是期末考了……”
这样啊,他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请问……还有其他事吗?”
“……没。”
千里对他点了下头后,正要离开,就被继母叫住了。
“千里,可不可以麻烦你从爸爸的书房拿印章出来?”
“好。”他到底……到底在期待什么,她又怎么会过来呢?明明是他自己拒绝了她的,又怎么能奢望她的原谅……
这是惩罚,对他这个自私又冷漠的人的处罚。她对他的心意明明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却还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他到非洲去。他其实只是在任性地逃避问题罢了,在逃避着爸爸,也在逃避着她的答案……所以,现在他才会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里——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像他这样的人,所有的人都会离他而去……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时间就停止在那年的盛夏午后呢?那样,他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的孤独和寂寞了。
有了金翎的陪伴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感受那种孤单的滋味。可现在,那种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在书房的黑暗中,他努力想忘却、希望能够舍弃的那些记忆,又再次回到他的脑海里。
到最后,他也只能陷入黑暗中了。
因为他的太阳,已经离他远远而去……
一想到这里,他整个身体忽然一晃,站不稳地碰掉了放在书桌上的一打书。
“糟糕。”
他连忙蹲下身去整理,却看到从书的里面飞出来一片片泛黄的纸片——那是很久以前的旧报纸。它们被剪了下来,然后夹在书本当中,珍惜地收藏着。
他拾起一张来看,上面的报道是——“——19**年,4月10日,千里14岁,获得新棋手大奖,新人奖。……19**年,4月7日,最优秀棋士奖。……19**年5月,将棋锦标赛。12月10日,将棋大赛优胜。11月15日,霸王战第一局。11月27日,霸王战第二局——”这是昨天的报道!
难道……是父亲在晕倒前剪下来的?啊,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千里,加油,加油。
啊……父亲,他竟然……
无法言语的情感在千里的体内爆发了。他从没想过那样把母亲忘掉再婚的父亲,在他如此任性的离家后,嘴巴里明明叫着“随便你,你想去哪就去哪!出去啊!”的话,却在他离开后剪下报纸上的报道,还如此珍惜地夹在书里面。
心中的情感在一圈圈地往外扩散着……
海边的夏天、棋盘上的棋子、冷漠的言语、空荡荡的房间、等待着家人的心情、哭喊的激动、任性的情绪、闪着金色光芒的琵琶湖、那黑色的琉璃带凤蝶、抽芽的白椿树、下着雨的街道、透过玻璃窗外的樱花树……还有那张哭泣的脸……
这所有的东西都慢慢地在他的心里扩散着、扩散着,好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的水面,在那如镜的平面上展现着一波一波粼光闪闪的波纹,围绕着一个中心在往外弥漫着一般。
黑暗的空间仿佛瞬间明亮了起来,他不再是一个人了。在这片片飞舞着剪报的空间里,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他一直不敢去确认,也不敢去回想的东西——而它们竟然离自己那么的近。
“千里——”
熟悉的声音让他不敢置信地往门口望去——是金翎。她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抱歉,我来晚了。我在路上发生了一点事故。你没事吧?”她好担心他是一个人在哭泣。因为一个人哭泣的话,会很冷的。
在金翎进到房间的一瞬间,千里从她身边夺门而出。
“啊?!千里……”她的声音叫不住千里的身影,只能跟在后面一起跑。
在来的路上她就担心:他是不是还在误会她呢?如果他不肯听她解释的话,怎么办?她都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回非洲,不过,现在需要她的地方不是非洲,而是这里。她不能让千里一个人待着,更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哭泣。
就算他误会她也好,认为她会回非洲也好。她在现在都不能离开他身边一步!
“千里——”老天,他跑得好快哦。要是平时,她早就追上他了,可是现在——“……好痛!”为了闪避车子,她好像扭到脚了。
可是,如果她停下来不继续追的,她一定会后悔的。
这种程度的痛只要忍一忍就好,连被鳄鱼咬到的时候痛的一半都不到。
“等一等,等等我——千里!”
天啊,他越走越远。
不行,要是再抓不住他的话,就糟了。
金翎一个箭步跨上前,包扎了布条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千里甩在后面的手。
“放开我,放开——”千里头也不回地叫嚷着。
可金翎硬是紧紧拉住了他的手,不像昨天那样被他轻易地甩开。
“千里。”她才不要放开了,说不定他已经在哭了。
扳过千里的身体,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哭泣的脸——果然,他在哭。
“……放……开我。”他不想让金翎看到现在的他,实在太难看了。以前明明说过不再哭的,也发过誓要继续笑的,怎么可以在现在毁约呢?
金翎默默地看着他。
他再次哭了。已经好久了,那让她历历在目的哭泣依然使得她心痛。她飞快地抱住了他。
她还记得说过不会让他一个人哭泣的,所以不管她在哪里,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他哭泣了,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他身边,给他一个可以哭泣的地方。
现在,她知道不论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她没有失去过亲人,所以不知道那种是怎样的痛苦。可是,从千里身上散发出来的哀伤却让她感同身受一般。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让她这个女孩子想要去保护一个男生,还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很坚强的男生。可是,她知道,虽然他总是给人很清高坚强的模样,其实内心上非常寂寞和脆弱的。
要是在离开家时,能够稍微成熟一点的话,那今天也不会看到他那哭泣的样子了。大概是因为越来越大的原因,总觉得在别人面前流泪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可是,能够毫无掩饰地展现自己的情感,不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吗?
如果什么东西都压抑在心中的话,不论再怎么坚强的人都会受不了吧!
所以,不管现在是什么模样,就算已经很成熟也好、到了中年也好,还是已经老得动弹不得也好,想哭泣的时候就哭泣吧。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阻止对方哭。要是拿“你已经是个大人”的话来搪塞,就更差劲了。
人总是要宣泄情感的。而作为就在身边的人,只要像现在这样,握住对方的手,轻拍着对方的肩,让他可以好好地哭泣就行了。
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陪着他就好。
抬头看着黑暗的天空,那一片片象征着纯洁的雪白从空中缓慢地降落着。直直地落在他们的世界里——
啊,开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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