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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慕尼黑弃兵(1)

1962年

莱登广场,阿姆斯特丹

这是个晴朗的春日。施韦宁格和麦斯纳沿着辛厄尔运河原路折返。麦斯纳领着自己的同伴,沿途避让自行车和有轨电车,穿过好几座运河上的古桥,最终来到一处开阔的广场上——也就是莱登广场。广场各处的树下,早已是人头攒动,摆出了不少棋桌。麦斯纳指了指一间咖啡店外摆着的一张桌子,对施韦宁格说:“他在那儿。”

两个人一起走了过去。“我就知道,我们大概会在这里找到你。”麦斯纳一边向埃米尔打招呼,一边笑道。

埃米尔从棋桌上抬起头来,眯眼看了一下高悬的太阳。

“我们可以在这边坐下吗?”施韦宁格指了指棋桌旁空着的一张椅子,问埃米尔。

埃米尔没有回答,而是望向自己的对手,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这位对手是个十来岁的年轻人,看起来,他对这两个突如其来的造访者,多少感到有那么一点点焦虑。

“请别太在意我们。”麦斯纳对那个年轻人解释道:“我们不过是单纯的观战爱好者而已。如果在场观战这件事让你觉得不太妥当,请告诉我们,我们马上离开。”

“不要紧的,神父,你们看吧。”年轻人回应道。

比赛的节奏很慢。每走一步——不论是埃米尔自己下,还是他的对手下——埃米尔都会讲解一下这一步的棋理。埃米尔说,取胜的关键是预测你的对手后四步会怎样下,同时,使你自己的后招无法被对手预测到。

就这样下了好一会儿,年轻人突然开口说:“再下四步,你就赢了。”

埃米尔笑了。“很好,虽然当我告诉你需要提前想多几步的时候,指的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还是必须对你说,干得漂亮——现在,你想事情的方式已经跟一个真正的国际象棋棋手一样了。”

年轻人准备起身,但施韦宁格却伸过手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你知道自己正在跟谁下棋吗?”年轻人摇了摇头。“克莱蒙先生,他是以色列的国家冠军——虽然他实际上是个法国人。再过差不多一周,他就会赢得国际象棋世界冠军了。”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埃米尔一眼。“有些人说,他是不可战胜的。”

年轻人被这些话给吓住了。“真的吗?如果我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跟他……”

埃米尔轻声笑了笑。“别那样说,其实,你不知道,我反而觉得很高兴。谢谢你跟我下棋,我觉得很开心。”

这时,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走了这么半天路,我可要饿坏了。”麦斯纳对大家说:“我们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

享用过由面包、芝士和啤酒搭配的午餐后,施韦宁格对埃米尔说:“今天早上,我问保罗你当时为什么会改变主意,选择跟党卫军的人对弈。他对我说,我应该直接问你。”

埃米尔皱了皱眉头。“他是这么说的吗?”

1944年6月

奥斯维辛集中营III,莫洛维茨

“你改变主意了吗?”麦斯纳仔细打量了一眼在自己面前立正站好的囚犯。他整个人都面无血色,张开嘴说话时,可以看到有一颗牙已经掉了。看起来,应该是被人给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麦斯纳叹了口气——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他问埃米尔。

埃米尔的回答令他吃惊。“请原谅,上尉先生,”埃米尔这样说:“不过,我记得,上次我们对话时,您曾经提到,如果我同意参加比赛,您会想办法给我一定的优待。现在,我愿意参加比赛,并不是想为我自己要什么东西——我希望能够帮助我的一位朋友。”

“一位朋友?那么,这个朋友是谁呢?我想,肯定不会是狱区长布拉克吧?”

埃米尔摇了摇头。“不是他,上尉先生,是跟我睡同一张床铺的狱友。他的名字是伊夫斯·博德伊,囚犯编号162870。”

“那么,你想为这个朋友要些什么东西呢?”

“很简单的东西。他目前正在医务室那边接受治疗。他已经筋疲力尽,快要饿死了。如果什么事都不做的话,他很快就会死掉。伊夫斯是个好人。我参加比赛的唯一要求就是,等到他从医务室回来之后,请把他分配到厨房里工作。那里的工作相比之下比较轻松,而且,他可以拿到更好的食物配给。”

麦斯纳摇了摇头,显然是被埃米尔的提议给弄糊涂了。实际上,在麦斯纳的预想中,埃米尔将会提出的请求,要比这个高得多——把伊夫斯弄去帮厨,这件事几乎小到不值一提。肯定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埃米尔没有提出来。

“就只有这点吗?没有其他的要求了吗?”

在继续开口说话前,埃米尔犹豫了一下。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颤抖激动,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我的妻子和孩子,长官,我不知道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我希望,您能够为他们也做出和伊夫斯相似的安排,这样就好。”

麦斯纳稍微停顿了一下,酝酿自己的答案。“我恐怕没办法许诺这点。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人应该在彼尔肯瑙,我在那边并没有任何管辖权。不过,我可以满足你所提的另一个要求——关于你朋友的要求——只要你能够达成一个条件。”

“当然,只要我能够办到。”

“噢,我觉得,这应该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的条件就是,你必须得赢。”

埃米尔考虑了一会儿这个军官所说的话。“我不明白。我在下棋比赛中赢党卫军的选手,对你而言为什么这么重要呢?”

“你搞错了我的意图。实际上,对于我而言,你是否能够下赢比赛根本无关紧要。但是,你必须有下赢比赛的决心,这点却是至关重要的。否则的话,这就不是一场真正的比赛,比赛结果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埃米尔觉得,这个军官的逻辑实在是太难弄明白了。照常理看,党卫军的人肯定希望看到一个犹太人被他们打败,难道不是这样吗?不过,谁胜谁败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他而言,这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如果他能够获胜,伊夫斯就能生存下去;如果赢不了,伊夫斯就会死。“我明白了。”他对麦斯纳说。可事实上,他完全不明白。这个军官所说的话,一点道理都没有。埃米尔正绞尽脑汁,努力思考军官所说的每一个字,仿佛这些话语是棋盘上的一个残局,他希望能够从中找出隐藏的深意——某一步他必须看穿的棋。“但是,如果我赢了的话。”埃米尔接着说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选择自己的用词,“我必须确定,伊夫斯将会被安排到厨房工作——这个安排会是永久的吗?你可以向我保证,他不会被甄选出来,送到烟囱那边去吗?”

“这就是个附加条件了。”麦斯纳指出,“你刚才所说的话意思是,你会为了救你朋友的命而参加比赛。但是,救了他的命,后面的事情谁也没办法完全保证。而且,我不得不说,为了救人性命而参赛,这实在是一项很重的责任。”

“或许是这样吧。”埃米尔承认道:“但就算责任再重,我也必须这样做。换了是他,他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情。”

“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么,我就按你所要求的去办。你的朋友将会被安排到厨房工作,并且,我会在他的囚犯卡上将他标注为受保护囚犯。这样一来,他就不会被党卫军医生甄选走了。”

“这样的话,我愿意参加你的比赛。”

囚犯向麦斯纳深深鞠躬,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埃米尔才走下楼梯,麦斯纳马上就叫来了自己的勤务兵。

“你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埃登穆勒站在门道上,努力挤出一副全然无辜、莫名其妙的表情。“是在说我吗,长官?关于什么事呢,长官?我不明白……”

“那个囚犯,他被人打了。埃登穆勒,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不希望这件事跟你有任何关系。”

“囚犯,长官?是指刚刚来这里的那个吗?钟表匠?”

“钟表匠?”

“长官,他们都是这样称呼他的。”

“好吧,那么,就是这个钟表匠,你这个傻瓜——你打过他吗?”

勤务兵夸张地摇了摇头。“没有啊,长官。绝对没有的。我想,肯定是那个狱区老大打的,长官。那个布拉克,我想,他是叫这个名字——真是个令人恶心的家伙,我也不喜欢他那个作派,一点都不喜欢。”

“嗯,那么,帮我一点小忙吧,埃登穆勒。我要你亲自去见一下布拉克,以我的名义转告他,从现在开始,不许再碰那个钟表匠。他现在已经受到我的保护了,如果在他身上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我会很认真地对待,保证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布拉克本人身上。听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听明白了!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长官。”

1962年

克拉斯波尔斯基大酒店,阿姆斯特丹

埃米尔在锦标赛中的下一场比赛,是对阵一位为美国队参赛的匈牙利人。埃米尔执白先行,将后前兵在棋盘上推进了两格。匈牙利人的回应是移动王侧的马,让它走到象前两格。然后,埃米尔将王后一侧象前面的卒子往前移了两格,跟之前的兵并排。匈牙利人移动了正对着的卒子来堵住它,像是要向白方弃兵。埃米尔不接受弃兵,将第一步所走的卒子又向前推进了一格,给黑马提供了一次反让棋机会。用马来换卒,显然不合算,因此,匈牙利人转而移动了王后一侧的马前卒,坚持弃兵。埃米尔如对方所愿,拿下了那个卒子。他的对手将车前卒往前挪了一步,埃米尔也照单全收,取下了这个卒子。匈牙利人走了一招蟹眼象——让王后一侧的象,吃掉了埃米尔的卒子。

这时,在一旁观战的施韦宁格悄声对麦斯纳说:“埃米尔究竟在做什么?他难道看不出来,自己已经被对手引到陷阱里去了吗?”

“陷阱?怎么会呢?他多吃掉对方一个卒子。情势不坏,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执白先行的一方,一贯都是有优势的,但是,他现在已经失掉优势了。看看匈牙利人进逼得多么厉害,而且,那个可以自由活动的象,对局势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虽然施韦宁格这么说,但实际上,埃米尔完全知道自己的对手正在做什么。匈牙利人正在下别诺尼防御的一个变种,当埃米尔执黑时,也喜欢这样下。很久以前,他也看过有人用这种走法,不过,是在跟现在截然不同的状况下——当时的情况,简直是命悬一线。

1944年6月

奥斯维辛集中营III,莫洛维茨

埃米尔不得不等到做完一天的工作之后,才能够去医务室那边看望伊夫斯,并且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伊夫斯现在仍旧十分虚弱,但是,他的注意力和集中力已比先前要强得多,眼睛里黯淡、绝望的失神感,也已经消失了。埃米尔先恭喜了一番伊夫斯,告诉他,他现在看上去已经好很多了,然后,又把自己和党卫军军官之间所做的交易讲给了伊夫斯听,话语中掩饰不住激动之情。

“也就是说——”相比这几个月来一直沉重无比的心情,埃米尔现在感觉轻松多了。“等到你出院之后,就会被分配到厨房工作。如果有人过来进行甄选,也不用怕——你不会跟那些人一样,被选送到烟囱那边的。”

但是,伊夫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却跟埃米尔先前所料想的不太一样。

“如果你输了会怎么样?”

“我不会输的。”

“但是,你还是有可能会输掉。埃米尔,你刚才所说的这番话的意思,实际上是,如果你输了,我很可能就会直接进入下一次甄选,而如果你赢了的话,我就欠你一条命了。”

“伊夫斯,相信我——我是不会输的。”

伊夫斯用埃米尔已经久未见过的那种男子汉式的热忱语气回应道:“我当然相信你,埃米尔,但是,这并不是这件事的重点。你还不明白吗?我的生命并不属于你,不能任凭你拿来跟别人做交易。我并不是可供你任意差遣的,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埃米尔被朋友的这种反应给吓了一跳。“但是,你曾经跟我说过,我们当中的其中一个必须得活下去,告诉世人,在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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