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败将,何足言勇!”轩皋阆冷笑,登时亮出手中长剑,眼含讽刺,“若你们真是有本事,就上吧!”说毕,他压低声音,对皓婴道。“他们只冲我来,与你无干。婴,你就先走,不用管我!”
银晢、绿也和千珍早在天兵天将之前就已赶到,只是一直在云端上观望。刚才见到魔君与皓婴亲密的样子,银晢一直黑着一张脸,阴沉得似要杀人,吓得千珍大气都不敢出。而此时看到几千个天兵天降围攻一个磨君,却沾不到半点好处时,眸光更加凛冽。
千珍咽了咽口水,心中直犯嘀咕。这人有病吧,就见不得别人开心!
可是也的确是,让人难以接受。堂堂的治魔使者为了驱魔而来,没想到一转眼,竟然爱上了魔君。
谁知千珍心思才动,身边的银晢突然消息在原地!犹如一道银色闪电直劈下去,狠狠地打在轩皋阆后背上!
千珍震惊!
魔君毫无防备地受此重击,猛地扑到在地,鲜血冲口而出!皓婴见状大惊,欲要出手相助,却发现自己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偷袭成功,银晢咬住皓婴的衣领便向云端之上飞去。
阿阆!阿阆!皓婴望着地面上已经昏厥过去的魔君,一股绝望直涌心头,堵得她险些喘不上气,泪水滴滴砸落,又被风吹散。
她的手下垂着,手指微动,很努力地想要去触碰些什么,但指尖的距离却离那人越来越远。半空中的风撩动青丝,拂过她的脸庞。风在指尖萦绕,然而她没能从风中感受到一丝他的气息。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她突然意识到,其实由始至终,他们都很遥远。
无论是身份,或者感情。
“银晢,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伤他!”皓婴对着面前的银晢哭喊着,“你害了他啊,他会死的!”
银晢平静地看着面前神态尽失的女子,并不说话。这份平静,对于此时的皓婴来说,近乎残忍。
“你对轩皋阆的痴迷对你来说,是灾难。所以,收起你对他所有的幻想!”银晢眸光清冷,语气平淡,“明日午时,轩皋阆会在天界的斩妖台被问斩,天帝亲判。待他人头落地那一刻,便是我们回返六界之外之时。”
银晢言罢,转身走到另一处,躺下。皓婴绝望地瘫坐在地,望着洞外并不漆黑的夜幕,泪流满面。
阿阆,阿阆……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上了。
千珍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同情她。仅仅因为身份悬殊而爱错了人,便要忍受这种折磨,其实也听可怜的。
“还有,”银晢头也不回地道,“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六界之外的治魔尊者派来的使者,应当除魔卫道,而不是与妖魔为伍,玷污尊者大人的清誉!孰重孰轻,不必我再说了吧!”
皓婴低着头,脸埋进一片阴影里,谁也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过了很久之后,就在千珍也撑不住想入睡时,皓婴突然抬头!千珍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后,心中一震。一脸的坚定和悲壮还有决绝,挣扎了许久终于做出决定。
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决定。
双手结印,朱唇微启,咒语从她的双唇间缓缓流溢出来,飘进尚在沉睡的银晢和绿也的耳朵里。
“对不起,仅仅是睡心咒,你们便多睡些时辰,让我达成心愿吧。”
皓婴轻声吐出这句话,便执剑离开了山洞。太阳已经升起来,晨光洒在她决绝的背影上,显得悲壮无比。而那句对不起,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不要做傻事,不要做傻事啊!皓婴!
千珍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立刻追了上去。
她们离开后,那只小小的乌龟突然动了,他缓缓地爬到洞口,竟开口说了话:“婴啊,你真是太天真了,事到如今你以为自己能救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样只会陷得更深。”说着,它已置身洞外,“定数,果真是谁也逃不了。月如此,你亦如是。”
日行天空,午时将至。千珍一直在斩妖台附近徘徊,却始终未见皓婴现身。她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跟上皓婴的踪迹,只能来这里等候。
天帝坐在监斩台上,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太阳。轩皋阆已被押到斩妖台上,此刻虽然万分狼狈,却仍旧用不屈的目光、面不改色地直视天界主宰者,仿佛他做的事都是理所应当。
午时到。
“斩!”天帝冷哼一声,直接下令!
“刀下留人!”随着声音,一道白光铮然击落侩子手的大刀!
皓婴站在不远处,直视天界众人疑惑的目光。
天帝的脸色冷下来:“不知天外使者,有失远迎。”天帝不失礼数,但刚才的一幕还是令他面有愠色,“这些日子全仰仗使者相助,我天界才能赢得胜利,而且昨夜听闻仙将所言,是您的神兽助他们擒获了轩皋阆。未拜谢,使者便不请自来,如此也好,可不知尊使方才之举,是和用意?”
“天帝客气了。”皓婴拱手还礼,“皓婴今日到此,只有一事相求。”
“使者但说无妨。”
“在下,想替轩皋阆说情。”皓婴一字一顿,犹豫了片刻继续道,“在下愚见,轩皋阆虽公然忤逆天界,以下犯上,但毕竟没有得逞。况今日天帝将其制服,最多费了他的法术或者贬为凡人,永世不得翻身即可。其心可灭,但其罪并不当诛。而且若如此惩处,亦能显示天界天帝的仁慈。”
“仁慈?”天帝冷哼一声,“就是因为朕太过仁慈,他才会犯上作乱,若不杀他以儆天下,迟早会有第二个轩皋阆!尊使的请求,恕朕不能答应!”
皓婴坚持道:“天帝……”
“尊使不必多言!请退到一旁,勿要妨碍行刑!”
“不行!”皓婴一咬牙,“轩皋阆的命,我保定了!”
届时,皓婴的玄金剑已出鞘,定定地望着天庭主宰者,面色坚定。
天帝面色一凛:“尊使,这可有些过火了!”
两旁的天兵天降见状立刻举起武器,只等统治者一声令下。
“来人!”天帝双目微眯,冷冷下令,“将皓婴尊使请出天界!”
被压制在斩妖台上的魔君见状,冲皓婴喊道:“婴,你回去吧,不必为我做到如斯地步,不值得的!回去吧,回六界之外!”
皓婴咬着牙摇头,与冲上来的天兵天将打作一团。隔着千军万马,看着那个深爱的人,用悲伤和无奈的目光望着自己,一眼万年。
千珍从来不知道,关心一个人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眼睁睁看着轩皋阆,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君殿下,突然暴起拔出附近一个将士的长剑,引颈自刎!那个人的眼神,由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皓婴,嘴角带着欣慰和安详。
婴,别怪我。
皓婴只觉天旋地转,这世界突然间没有一丝光明。
阿阆,阿阆,阿阆……
你怎么能呢?
天界的外围,绿也冷眼旁观。
之后的一段时间,皓婴失踪了,这次是真的失踪了。银晢醒来后,就一直和绿也在到处寻找。千珍没有被召回,仍旧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留在这里,她虽然不明白,却也只有等待。她就去了天界,想看看现在的家人都是什么样子。反正谁也看不见自己,倒也不怕引起恐慌,而且还能自由地出入。
现在的敖申和哪吒年纪都还不大,但斗嘴已经是每天的家常便饭了。千珍忍不住笑起来,从他们身边走过。
瑶池偏殿里,没想到除了天后外,星尊殿下和莲香公主都在,天帝也是刚刚离开的。
宫女们一直在向天后祝贺,祝贺什么?
“恭喜娘娘,又得小殿下。”
“是啊,天界已经好些年没有小孩子了,恭喜娘娘!”
她看见天后轻轻抚摸着小腹,脸上满满的温柔和祥和。母后她,怀孕了!千珍欣喜地走到近前,看着天后并不明显的肚子,忍不住伸手去触摸,母后的这一胎,怀的就是自己啊!
手掌轻轻低停留在肚子上,虽然什么也触摸不到,却仿佛真的能感受到生命的脉动,温暖而宁静。
星尊和莲香已经是少年的样子,开心地围着母后,臆测着母后到底会生下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如果是弟弟的话,一定活泼可爱;如果是妹妹,一定人见人爱。这个孩子,尚未出世,便得到所有人的期待和祝福。
千珍觉得很欣慰。
如果那件事不会发生的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吧。可是如果毕竟是假设,它阻止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皓婴失踪了半个月后,终于返回,带着千百万被她鼓动的妖魔,奇袭天界!
这次的神魔之战比上次的规模更加宏大,受牵连的甚至还有人界。妖魔数量之多,天界已经应付不来,天帝无奈之下,终于差人去请六界圣人齐聚天界,剿灭群魔。三日之内,胜负分晓。
漫天妖魔被打得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什么人也没有了,只剩下皓婴仍在负隅顽抗,独战六圣。最后,她只将她只将本就有病在身的、六圣之一的塬铭正神打成重伤,其余再无。
银晢和绿也一直待在灵山洞里,看着画出来的法镜上的一幕幕,冷眼旁观。不论是谁,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千珍眼含悲悯。
皓婴见大势已去,却突然间放声大笑,声音苦涩无比。缓缓地把剑横在颈上,她悲愤地扫过每个人的脸。
银晢大惊,看了一眼已经爬起来的绿也,飞快地朝洞外飞去!婴,千万别做傻事!千万别做傻事啊!
而天界。
皓婴诡异地勾起唇角,看着众人的眼中满是疯狂,朱唇微起:“我不会败的,我不会败!天帝之女,我之共生!”
言罢,咬破手指,一笔一划地在额心划出一颗六芒星标记,最后一笔点在了这颗星的中心。握紧玄金剑,狠狠压进颈项!
鲜血肆意留下,沿着她的身体滑落,染红衣服和地面。目光涣散,却带着坦然和轻松。
阿阆……
玄金剑挣脱她苍白无力的手,冲下凡间。
银晢和绿也赶到时,看到的知识皓婴冰冷的尸身。
当时天界众人已经做出决定,让他们将皓婴的尸体带回六界之外,并向尊者大人解释清楚。
银晢却是冷笑一声:“带回去?算了吧!她这样子,谁也带不走了!”
银晢看着他们疑惑地眼神,一字一顿道冷冷地道:“各位不知道吧,皓婴临死前,可是下了诅咒的!”
话音才落,地上的尸首突然发出巨大的光芒,直冲天际。几乎与此同时,虚空中出现一颗巨型的金色六芒星,停在光柱的最顶端。六芒星将皓婴的尸身笼罩住,周围的人被刺得挣不开眼睛。待光芒消失后,皓婴的尸身已然不见!
望着众人惊奇的眼光,银晢撇嘴:“看吧……”
这到底,是怎么了?
“银晢,不要吊他们胃口了。”叹息声骤然响起,众人惊奇地看到银晢背上的那只绿色乌龟,缓缓趴到银晢的脑袋上,道,“怎么总是这么儿戏。”
绿也慢慢开口:“皓婴方才所有的举动全是在下诅咒,她借助额心那个‘元血六芒星’的力量,将魂魄隐匿,并在恰当的时机转世。她会在转世成长的过程中助其积蓄力量,而在转世足够强大时,她所残留的意志便会夺走转世的灵魂和力量,重归旧体!”
天帝道:“神兽的意思是……她想复生报复天界吗?”
“想?”银晢的眸光更加清冷,“她已经付诸实践了!方才那句‘天帝之女,我之共生’,您难道没有听清楚吗,那个被诅咒的人,就是你天帝尚未出世的三女儿!”
众仙诧异至极,纷纷看向天帝。
天帝如遭雷劈,身形都有些摇晃:“该如何破解?”
“破解?”银晢冷哼,“无解!”
其余仙人道:“怎么可能!毁掉其尸身不就可以了吗!”
银晢瞪着刚才说话的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乱来!”
绿也道:“在施下诅咒的同时,她也设下了封印,叫做‘镇七方之术’,这个封印的力量非常强大。这期间,无论谁想伤害尸体,都会被以三倍的力量反弹回去,可谓是保命地第一大封印。”
银晢撇嘴:“告诉他们作甚!”
“各位毋须担心,诅咒虽然无法解除,但尚有挽回的余地。”绿也不理会他,继续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小公主若要长大成人,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你们可以帮助她积蓄力量,届时与其决战,胜者为王!”
这是一场赌博,赌不赢只有死。
银晢和绿也说的冷静,眼底却满是悲悯和无奈。
千珍手脚冰冷,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混沌间听见有人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回答的人静了半晌,才道,“杀了小公主,逼迫皓婴将诅咒转移。不过届时,只会更加麻烦……”
撕心裂肺的难过直逼胸臆,千珍喘不过起来。她知道天界的人瞒着她一件事,但从没料到会是这种事,而且还要以这种方式来知道。
这些年在天界,所有人就是看着她这样一张脸生活的。他们仅仅是在私下里说,没有动手杀了自己已经算是好的了吧。父皇肯定恨自己入骨吧,能一直强忍着还告诉别人自己是他最宠爱的女儿,那该是忍的多厉害啊。
还有母后,还有星尊哥哥和莲香姐姐;
还有……敖哥哥和哪吒……
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天地在一瞬昏暗无比。
“千珍,经过此番之后,你待如何?”
“你到底是谁?”千珍没有回答,反而在问,声音里带着沉抑已久的难过,“为什么要把一切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为什么?!”
“我当初就说过的,不要后悔。”那个声音清淡,似乎全无感情,“因为这是你的命,所以你必须知道,既然天界不肯告诉你,我便代替他们说出来。至于我的身份,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千珍在一片黑暗之中闭上双目:“为了让皓婴回心转意,你不止一次地利用我来试炼她。你对皓婴的关心程度不亚于治魔尊者,会这般关心她的只有一个,你是……”
“好,说得真好。千珍,我小看你了。”那个声音打断她,依旧笑,“我暗中看着你长大,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很单纯,什么事情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用心揣测。真未料到啊,原来你的心思如此缜密。”
“你我心照不宣,我的身份你便不必讲出来了。”那个声音道,“千珍,我知道,此刻的你心中有太多的悲哀。我也知道,你很难过、很痛苦。但是,既然已被卷了进来,就该坦然面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绝地有希望,你当记住‘绝路逢生’未必不会发生。”
“去吧。”那个声音依旧温和,“去找到七色圣花,将她从封印里放出来吧。时机已经到了,一切都该了断了,更何况,我也累了。”
“我让你体会宽容,你可知道了吗?”
“如你所言,你我心照不宣。”
“好,好。”那个声音笑着说,“不要忘了你的使命,你是牵线之人。”
“不会忘的,一定不会忘记,连接命运之线。”
命运之线,生死之间。
她的声音消失了,这世界空空的,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本应该能清醒了啊,可为什么脑袋反而更加昏沉了呢。
千珍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们让她醒过来,不要再睡,不要再沉迷了。
我没有沉迷啊,我也想醒过来,可就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人生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彻底失败?千珍凄楚地笑了,眼泪滴滴滚落。
像我这样,众叛亲离、天地不仁,该是够失败了吧。
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了,救命,救命啊……
天地浩大,竟已无我容身之处了么?生灵众多,却没有能令我信任的了么?
我……
我的心好疼。
求你们,求求你们了,请放我一条生路。
“喂,千珍!千珍……”
“她不醒啊。”敖申扶了扶千珍有些侧歪的头,很有深意地看银晢一眼,“你都叫了快一柱香了,怎还未把她叫醒?”语气之中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
“你!”银晢瞪她一眼,随即大吼,“有本事你叫醒她啊!你倒是把这个睡得此猪还死的家伙,叫起来让我看看啊!”
“珍儿可比某些长相与猪类似的家伙强得多。”
“你!”
“银晢啊,你喊什么?”千珍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有些迷糊地望着眼前人。
“你还说!”银晢未等敖申开口,已抢先喊起来,“大半夜的不睡觉,搞什么失踪,害的我们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的要死要活!你倒好,原来是躲在这里享清闲,竟然睡起了大觉!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睡觉?”千珍听了银晢的指责,竟未反驳,而是悄无声息地低下头。
并非觉得愧疚,而是方才的一切尚在脑海里回响,让她一时间走不出来。
敖申看她低下头,忍不住轻笑一声:“傻丫头,连银晢的话都放在心上,你真是笨的可以了……”
银晢炸毛:“说什么呢!”
“我没事,敖哥哥。”
千珍抬起头,强扯一个笑脸,“回去吧,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吧。”
敖申点头,刚想伸手去扶千珍。不料千珍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抱起一旁的银晢,随后朝着正在愣神的他道:“走吧。”
敖申自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好像,是什么改变了。
他跟上千珍的步子。
出了琅嬛阁后,敖申回了别院。
千珍站在门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彻底迷茫。
好难过,好难过啊。
一切终归于寂。
千珍支开了银晢和绿也,说要先去一趟天外天跟莲香报个平安。银晢当下也没看出她的异样,便随她去了。绿也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一点点沉下来。这个天界三公主的坚强,出人意料地强。
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一个自小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哪怕一点风浪,就可以伤得她体无完肤。更何况,这一次的比风浪要强上千百倍。可是她,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
回到圣恩宫后,绿也自然将事情告诉了银晢,银晢沉默半晌,只是道她总要经过这一关的。
有些事是一定要面对的,不管你愿不愿意。
千珍总算知道了,当初掉落凡间之后,天界并未将她寻回的原因。因为已经这么久了,也的确该将那段可耻的宿命终结了。所以他们委托了陆庄主和红姑,想带她去天山,了结一切。
现在的她哪有力量能与皓婴相争,还好陆庄主和红姑并非名利之人,随了她的意思。倒让她无意间避开了一劫,也还好天界之人未再为难。
可是他们,终究不会放过自己的,尤其是天帝。
千珍到了天外天却没有回莲香的住处,而是去了葳河边。
葳河仍旧,岸边布满丛生的葳草,隐匿的毒针刺在人身,痛在心头。千珍看见那女子穿梭在葳草丛中,血迹斑斑。
离开琅嬛阁后,她就想起了那个一直伤害自己的可怜人。当年的事情她作为一个局外人旁观,无法改变什么,但是因为那件事而到现在还在受伤害的人,她是无论如何也想拯救的。
她不是皓婴,可是在别人眼里,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
有多久了,一直在这里这样折磨自己,很痛,却很痛快。流星脚步不停,微微抬头望着昏暗地天际,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轻微地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停下来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很难过不是吗?”
她蓦然回首,瞳孔骤缩:“你?!”
千珍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她:“是我。”
流星冷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我即便是死了,也与你无关!”她狠狠地咬牙,烙在心底地恨意直涌心头,“皓婴,你现在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的!”
“我不是皓婴,皓婴已经死了。”千珍摇摇头,淡淡道,“我是千珍,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吧,离开这片苦海,回头便是岸。”她伸出手,真诚地望着流星,微笑道,“跟我走,就不会再痛苦了。”
“跟你走,就不会再痛苦了吗?”那女子茫然地看了千珍半晌,眼神又瞬间清明,突然狠狠地挥开千珍伸到面前的手,狼狈地喊道:“你闭嘴!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是受万人唾骂的皓婴,你害死了我父王,你这个凶手,如今还要来收买我!你当我流星仙子是什么人!”
“流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没用的。”千珍眼底含着悲伤,深重而沧桑,“你想过你的母后吗?青璃姨娘她,肯定比你还要痛苦的,难道她的丧夫之痛还不及你的杀父仇深吗!一味地让她这样担心,你该是有多不孝!”
流星浑身一颤,母后,杀父之仇,丧夫之痛。
心底的痛意突然汹涌而至,她眼前一黑,再也睁不开眼睛。
千珍上前接住流星软到的身子,默然无语。
对不起,对不起……
遥远天外之天的天外,是谁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六界之内所发生的一切。那一双亮如秋水的明眸,穿透着一个又一个时空,平静地观望。
流星醒来时,觉得浑身到处都难受,却也说不出的舒适。
她睁开眼睛,望着熟悉的帐顶,终于想起这事自己在天外天的寝宫。
有人适时地端来一个碗,扶她做好,一口一口喂进。药汁很苦,她眉头皱紧,却也抵不过那人的坚定。
莲香公主摸摸她的额头,松口气:“总算是没事了,你可是昏睡了三天了。”见她看过来,淡淡一笑,“是珍儿把你送来的,说你生病了,还帮忙照顾着,一直衣不解带地在这边守了三天三宿,今早上才离开的。”
流星沉默。
莲香叹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是流星,她只是千珍,我的三妹啊!”
见那人仍不说话,莲香继续道:“这都多少年了,你一直待在葳河不肯回来,说是思过其实是想静一静吧。珍儿也是好本事,能将你劝回来。事已至此,我会向母后说明这件事,让她免去你的面壁之苦。”
流星闭上眼睛:“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也算是没有拒绝,莲香松口气,开门出去了。
头一直昏昏沉沉地,她似乎是在做梦了。否则怎么会看到父亲呢。她的父亲——塬铭正神,早已死去快三千年了啊。
她看到父亲牵着幼时的自己,传授天地间的知识。父亲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天外天的星海。父亲说,每一颗星就是人间一条命,千万小心。
父亲教她将快要燃尽的星火放进九天银河里,随水流去。告诉她,银河的源头在天外天,其顺势而下流过九天与天界最后坠落凡尘。那些将逝的星火会随水归去人界。星火坠落时很美,人们都叫它做流星,与她的名字一样。
父亲叫她把天外天星石洞里不能化成液体的结块收集起来放到落星台上,引燃之后,推下凡尘。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样壮观的景象,万星其落,漫天的星光之火将黑夜点亮,美得不似这世上应该有的。
父亲说,那是流星雨。流星雨,却比雨美上千万倍。
多美啊,多美啊。可是,父亲却不会再为她下一场流星雨了。
这是一场遥远的梦,遥远到让人几乎已忘记梦中人的容颜。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梦到不愿醒来的梦。
因为父亲早已死了,他一个人躺在天外天冰冷的水晶棺里,永不醒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心痛得直不起身。
那是最疼爱她的父亲啊,叫她怎么释怀。所以皓婴,你死吧,你死了,我便不会再这般难过,你死了我就不必这么痛苦了。
三千年了,她****失眠,从未在梦中见到过父亲。今日千珍解开她的心结后,她终于又见到了父亲。千珍,她想起了自己自从父亲死后与她的一次次碰撞。那些碰撞只有她记得,因为那时的千珍还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小娃娃。
十七年前,当那个有着和皓婴一样灵魂的孩子出生时,整个天界和天外天到处都充满了叹息。她不为所动,她什么也不想知道。然而当那个孩子满月时,天界却声势浩大的给她举行满月礼。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怎么能受到祝福呢。她是皓婴的转世,她是罪人,她是要死的!
她躲在天外天冰冷阴暗的星石洞里,蜷缩在角落里。死死堵住自己的耳朵,一点也不想听到外面欢天喜地的喧哗声。什么三公主洪福齐天,什么三公主天下无双;什么紫薇大帝送给小公主仙器十件,什么太上老君赠仙丹百颗于小公主;什么天帝为小公主赐名千珍,意为千般疼惜、万般珍爱……
她不要听!她不要听!不要听……
不可以,那个孩子怎么能受到祝福!
她拿着匕首不管不顾地冲到天界,狠狠地刺向那个躺在襁褓里的娃娃。她的匕首尚未扎到孩子身上便被打飞了。母后愤怒之下暂停她掌管万星陨落的职位,将她贬到葳河边思过。谁也不能来见她,莲香除外。
莲香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对她讲很多话,她把在那个孩子身上发生的事全都告诉她。不管流星有没有在听。
她说珍儿很调皮,又把兜率天宫搅得一团乱,太上老君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她说珍儿聪明好学,把紫薇大帝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提前下课;她说珍儿今日出事了,在修习仙法时,突然吐血昏迷不醒……
她听莲香说了很多关于那个孩子的事。虽然十六年来未曾再见过她,但却就好像在她身边看着她成长一样。但是无法原谅。
所以她每日在葳草丛里行走,一遍又一遍的割伤自己,感觉伤口一点一点愈合的痛苦。她要让着痛楚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低头!
所以她才会冷冷地对莲香说,那是她活该,皓婴的转世出生就携带着六界之外的气息,灵魂深处更是有六界之外的法术。六界之外的法术与此处是相对的,她已经失去了修炼法术的机会!
她没有忘记过那个孩子,因为她始终记得当自己的匕首刺向孩子小小的胸膛时,那孩子不惧不怕,一直用自己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所以她才一时心软被母后趁机制服。
千珍千珍,并非皓婴。
现在她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了,好在一切都还不晚。她喜欢那个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睛,那是她身上与皓婴区别最大的地方。好在那双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未沾染上一丝尘埃。
珍儿珍儿,希望今后我们能有另一种相处。
千珍回到圣恩宫以后,仍旧是以前那样活泼好动,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一样。银晢和绿也却知道,她是在伪装,她的伪装很成功,至少骗过了天界里的所有人。
银晢和绿也默默看着在深夜里独自哭泣的她,无奈。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一个自小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哪怕一点风浪,就可以伤得她体无完肤。更何况,这一次的比风浪要强上千百倍。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明白,她笑得越开心,心中的伤就越深,她以笑容来掩饰内心的伤口。而这个伤口,没有任何药可以治愈。
终于有一天,那女子笑着对他们说:“银晢、绿也,等我三年吧,三年之后,我们一起救她出来,好吧!”
转过身,在他们看不见时,满脸的落寞。这些,不正是你们所期望的吗?
自从去了一趟琅嬛阁回来后,天香公主变得越来越勤奋好学了。现在一天到晚只做三件事,每逢单日就先给天后娘娘请安,然后去天界的仙草园踩草药到兜率天宫炼制仙丹,最后呆在琅嬛阁;若是双日,先给天后请安,再去炼丹,剩下的时间到处乱逛。
敖申一直以为千珍是个喜欢玩闹的人,可是自从上次从琅嬛阁回来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已经很难再见到她了。
珍儿。
敖申直觉自己在一点点失去她,他想挽回,却只能离她越来越远。
他无能为力。
太上老君见三公主如此执着与炼制丹药,便特意空出来一间不大不小的丹房给她,嘱咐手下的小童不许打扰。
千珍安静地做在丹房里,呆呆地守着炉子,看着跳跃的炉火,心一点一点沉下来。手里的书再也握不住,打翻在地上,书页一层层翻过,隐约露出三个字:升天散。她抱紧自己的肩膀,把头深深埋进双膝间。
啜泣声缓缓溢出,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是,没有人会放过我。
她走出兜率天宫时,天已经黑了。兜率天宫由于储存了众多仙丹和草药,所以一到晚上是禁止点灯的,所以这一带也是天宫里很黑的一处地方。她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后,却发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一袭白衣如雪,在暗夜里闪着圣洁的光。
那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千珍一愣:“流星,仙子?”
那女子的脸上不温不火,点点头,淡然道:“你倒是用功。”
千珍问道:“你找我有事?”
“会到葳河边找我,你定然是已经知道了三千年前那件事。”流星仙子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会崩溃,或者直接离开天界。可未想,你竟然这么平静,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倒是出乎我意料。”
千珍抿唇,道:“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你已经看到了。”声音虽然清淡,却微微地颤抖着。
流星闻言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去人界吧,哪里的人才是最无辜的。反正事已至此,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女子的身影悄然远去,千珍立在原地,再也忍不住眼泪。
“人间啊。”千珍呢喃着,脑中忽地闪过一张少年俊秀的脸,还有离别时的那句承诺,我一定会回来的。
“佑哥哥……”心中一阵酸楚,眼泪扑簌而下。佑哥哥、莫情、莫轩、红姑和陆庄主,他们都曾帮过我,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他们不该受困受难。迷茫地眼光聚拢,坚定。
千珍知道流星仙子是个冷漠的人,她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便是关心也不会特意说出来,别扭的个性跟银晢有的一比。今次特意到此来纾解她心头郁闷,已经算是难得了。她其实,也是个好人。
谢谢你,表姐。
时光犹如九天银河里奔腾不息的流水,一刻也不曾停留。白云苍狗,时光荏苒,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今日,是天界三公主二十岁的生辰。天后和天帝决定给她举行盛大的宴席庆生。整个天宫一派喜庆之气,然,却不见了今日的主角——小公主失踪了。
圣恩宫的茶案上只有一张字条,寥寥数字:我走了。
我走了。天后拿着纸条的手狠狠地抖动了一下,一旁的天帝见状,平静握住她拿纸条的手,攥进掌心。不动声色地转身向众人宣布:“天香公主今日生辰,朕为了让她高兴,前几天特许她下凡游玩,可能数月之内都不会归来。酒宴继续,诸位回瑶池正殿吧。”
诸仙散去,天后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滚落:“珍儿……”而后狠狠甩开他握着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天后叹息。
敖申站在银河边,望着起伏的云海,眼底盛满了哀伤。
风卷浮云,半空之上,一只银色的神兽刹时冲破云霄,傲然飞下。
“哎我说,你凭什么让我背你下凡啊!你随便去弄匹天马骑着不是更舒服!”银晢边飞,边向负在背上的人报怨,“真是的,把我堂堂神兽当成坐骑用!”
“没关系啦!”千珍半眯着眼睛趴在银晢宽实的背上,一副惬意地模样,嘿嘿笑了两声,绿也就立在银晢的头顶看着她安详的脸,“不过银晢,你的背好温暖好舒服啊,真的很适合当坐骑哎!”
“哼!”
这一次到凡间,能够再回天界的机会恐怕很小吧。父皇,母后,各位,如果我真的一去不复返,只求你们不要难过,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也许你们也不会难过,不过这样最好。请记住,不管在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千珍永远,永远都爱你们。
缓缓阖住眼睛,不经意地,一滴泪水从眼角溢出。绿也很清楚地看到,那泪水没有落下,而是随风飘远了。
九天之上,一袭华装的冷面仙子,也忍不住叹息:“生人做死别,恨恨那可论?”只是这番话,又有谁能听到。
大门敞开着,园内的格局清晰可见,清新的画像扑面而来,淡定悠远。
白衣男子原本一直冷厉的脸看到这一切后,瞬间温和起来。翻身落马,正欲抬脚进去。
“佑哥哥。”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脚步。
“佑哥哥……”赵天佑低声重复一遍这个称呼,如此的熟稔,即使三年没有再听到,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只有她,这世间会如此唤他的,便只有那一个,那个他心心念念三年的人——
“珍儿。”转过身,那女子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竟然有些恍惚。
“佑哥哥。”
轻风拂过,荡起两人的衣摆和发丝。时间仿佛止住。
走到她面前,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却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忍不住抬手覆上她的脸,像是要切人她的存在一般:“是你么,珍儿?”
“是我啊佑哥哥,我回来了。”千珍笑着看他,“我信守承诺,我回来了。”脸上的笑容淡去,她郑重地开口,“我很想你。”
“我也一样。”
千珍在他的话还未讲完时,已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搂住。赵天佑的双臂轻轻环住她,一句话也不再说。
眼泪止不住地砸落,千珍紧紧搂着她的佑哥哥。是了,也就只有佑哥哥的怀抱如此温暖,如此地令人心安。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骗我,佑哥哥也不会,真想,真想就这样,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千珍或许并不知道,有种情感已在心底生根许久,那是谁也抗拒不了的。
“嗯……我知道打搅别人的好事会遭天打雷劈,不过……”银晢已经回复了小小的样子,在旁看了许久后,忍不住道,“你们抱得似乎很久了吧。”
自知失态,两人赶紧松开对方。赵天佑这才发现千珍脸上的泪痕,抬手拭去颊边残留的泪水,轻声问:“怎么哭了?”
“肯定是高兴的呗!”银晢口无遮拦,“在天界时,她每天都念叨着你的名字,佑哥哥佑哥哥的一天到晚不消停,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
“银晢!”
银晢讪讪地摆摆爪子。
千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扫视一圈,问:“佑哥哥,你有出远门吗?”
“前几日在华山召开武林大会,我同莫轩他们一起去了。”赵天佑说着忽而笑了起来,“武林盟主千珍姑娘失踪了三年,这偌大的武林岂能群龙无首,所以特地在华山摆下比武擂台推举新蒙住。此次比武仅持续了一个时辰便有了结果。有个人技压群雄,还说若千珍姑娘回来的话,自己定会还位于她,你猜那人是谁?”
“蝴蝶夫人!”千珍惊喜地脱口而出。
赵天佑点头微笑,“不错,就是天下第一宫拈花宫宫主蝴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