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碾轧在空寂的路上,青婉收拾好零乱的车厢,腾出来的地方铺了一块毯子,让打盹的青蔓有个安睡的地方。刚下了一场雨,气温下降,寒春的夜仍旧冻人。
裹着厚厚绒服的青蔓把头枕在青婉的腿上,找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觉,青婉伸手轻柔拍着妹妹后背,目光却看向对坐的青言,对着窗外微亮天空发怔的青言并未注意到青婉担忧的目光。
慕远怀的异常让她心生疑虑,能让爹紧张的事不多,印象最深的几次都和她有关。
记得,在她还是年少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客人,她们不认识,老爹兴怀告诉她们那是他故乡的好友。老爹热情设宴款待客人,客人看上去也是极好的人,举杯叙旧,谈及内容似乎都是老爹乐意知道的故乡的事,俩人相谈甚欢,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那一天他们喝得很晚,等酒尽人散的时候,她们三姐妹早就回房睡觉了。
然而,谁能想到一件‘他乡遇故知’的乐事最终换来一场绑架事件。
睡梦中的青言被客人绑架了,小小的身体被人装在一个箱子里,手脚绑缚,身体动弹不得,黑暗狭小的空间只有自己的呼吸,以及箍攥心口的无形恐惧,压抑的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在暗无边际的空间待了多久,那段时间是她最想遗忘的记忆,很多人和她说话,可是她却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等慕远怀找到她的时候,受了很大刺激,原本活泼的小姑娘变得木然呆怔,认不得自己的亲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气急败坏的慕远怀,腥红一双痛苦狠戾的眼,和绑架她的那个人,也就是他的故友争执些什么,那个人的情绪异常激动,竟然不惧人多势众的慕远怀与其争锋相对···在青言呆滞的眼眸里,她看到穿刺在那人胸口的剑,最后,含着泪抱起她的慕远怀,满怀悲呛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找到了她不比什么都好么!
小青言紧紧搂着老爹的脖子,熟悉的温暖唤回混浊的神志,低低哭出声,‘爹,青言想家了,我们回去吧。’。那是她最后一次在慕远怀面前哭,也是慕远怀最后一次见到慕青言的柔弱无助。
从此,青言多了保护亲人的信念,好像变了一个人,坚强像个男孩子一样,不远千里跑去拜师学艺,拜在鹤立江湖的门派下。至此,不畏严寒酷暑勤加练习,在她不懈努力下,逐渐在师门崭露头角,做出很多弟子都做不到的事,得到师门的重视。然而,因为师长的另眼相待,也给她引来不少麻烦,因为嫉妒,很多师门都排挤她,陷害她,附加来的压力让她无可奈何,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只是,处事淡然落在而别人眼里竟然成了‘高傲’瞧不起人,藐视同门的作法。
那段时间她几乎成为师门公敌,也就是那个时候,远游的五师叔回来了,同时,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亲传弟子,一个天性散漫、不拘小节的少年。
遇到少年的时候,没人知道他的身份,纵然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五师叔带着弟子回来了,可是,以他们师侄身份,若得不到师叔的应允,是见不到他们师徒的。
那时,青言在林中练剑,一套夕日剑法行云流水自她手中使出,长剑翩然若风,尽显飘逸灵秀之气。不曾想会遇到同样在林中练剑的时常找她麻烦的那些师兄师姐们,可想而知,两边碰面不到一分钟,人多势众的一边开始刁难孤立无援的小师妹。
“小师妹,听说师父教会你长一剑法,师兄不才,资质愚钝,时至今日还在夕日剑法的第七层徘徊,如师妹不弃,愿师妹以长一赐教。”
类似的切磋方式以前也出现过,长一剑法是本门三大绝学之一,师父都未必练就,又怎么可能传给她?不过一个挑衅的说辞罢了,无非为了打击她的信心,将她踩在脚底下。就算比试期间他们伤了她,她也只能有苦说不出,有屈无处诉,连个讨说法的地方都被他们斩断,告到师父那里,众口一词的他们,孤口难辨的自己,最后无非落得个技不如人,狡辩的借口而已。
“你们是在说长一剑法么?”突然一声轻悠悠的声音切入‘切磋’正酣的的阵势里,众人回头,皆是一愣,施施然走来的少年,紫衣俊容,气质清贵卓然,轻扬着眉宇走近他们,在他们微怔的神色下,轻慢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没想到这里竟然有懂长一剑法的师兄,巧得很,前段时间我也从师父那里学了两招,既然你们也会这套剑法,不如我们比划比划,看看威力如何?”
少年折了一根树枝,笑容浅淡望向他们,睥睨而来的目光含有挑衅之意,呆怔中的人方回过神来,迎上似笑非笑的少年,握剑的手青筋暴出,他们哪曾被人如此轻视,藐视至此简直是他们的奇耻大辱。冲动埋没了理智,也顾不得人多欺人少,带头师兄恨声说了句‘哪来的小子敢在我们面前放肆,给我打’,除了几个仍一脸红扑扑看着他的女弟子,其他人拔剑而上······
身上挂了彩的青言在少年出现后,至始至终只做看戏的场外人,一根树枝就把眼高于顶自恃过人的师兄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自知无颜见人落荒而逃,那句哽在喉咙的谢谢,嚼了半久吐出一个‘谢’字,在少年转身离去的时候仍没能说完全出口。
或者说,是少年施恩不望报,不稀罕她的感激从而打断她的道谢,并且走得时候不讲情面把一个小姑娘说得羞愧难当,事后细想却也受益匪浅。
他说:我不是帮你,只是你弱的让我看不过去才出手教训这群仗势欺人的小子罢了。至于你,真不想多说什么,夕日剑法讲究穿刺截斩,是制敌于无形的致命利器,但在你手下却成了灵巧飘逸的花架子,既然选择习武这条路,武剑便不同于舞剑,即使女子也不例外。
至此后就再没见过他,听说,那日林中巧遇正是他离开师门下山的时候,他是辞了师父一个人离开,得到五师叔的应允,独自一人出去历练······而,那个少年,略显稚嫩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并不大,和她的年纪差不多,武功却已经到达让她望尘莫及的地步!
青言在之后的两年,在那番直言不讳的建议里认识到自身缺点,大幅度改观用剑的技巧,习武之路摆脱虚有其表的套路。
当她学成之际,回到爹任职的扬州,本想就此守护在亲人身边,哪曾想到会再次看到那年向她伸出援手的少年!只是再见时,他已不再是林中那个洒脱不羁的少年,而是成为让人难以捉摸,心思深沉的少年王爷······而他,也早已忘记多年前偶然帮助过的一个小姑娘。
慕远怀不会明白云楚凡在她心中的地位,在爹想来,她对云楚凡只存在主仆之义,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她对云楚凡还有另一层同门之谊,感激之情,若不是当年云楚凡一语中的指出她在剑法上的缺点,恐怕就没有她今天的一身武艺。因而,当她知道云楚凡遇到困难时,不顾家父反对,便义无反顾进了奕王府,成为他身边主力队伍里的一员······
行驶的马车在各怀心事的两姐妹的沉默中来到城门,守城的人拦下去路,按制度例行检查,同时也奇怪这么早出城的是什么人?不过,当车厢里的人拿出奕王府的令牌,城卫直吓得哆嗦,赶紧开了城门放行。瞅着远去的马车,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暗骂自己的有眼无珠,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认自家人,险些耽误了王爷的正事。
就在城卫懊恼之际,街道尽头一马飞驰而来,马上的士兵高举令牌,中气十足大声叫道:传将军口令,关闭城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城······
半跪地上接令的守城卫扭头望向城外,欲哭无泪,腿一软瘫坐地上,不久才出城的那辆马车,现在哪还有半点影子!
出了城在分岔口的路上,慕青言叫人停下马车,最终还是无法逃开心里的结,无法坐视不理老爹和王爷的纠怨。
慕青言跳下车,掀开车帘说道:“青婉,你和青蔓先走,我回去看看,随后赶上你们。”
慕青婉慌忙拉住放下帘子的手,秀美的脸写满忧色,颦眉紧张看着她,问道:“青言,告诉我,爹是不是出事了?你不要瞒着我······”
“我没有瞒你任何事,爹的问题,目前我也是一知半解。”青言拍着她的手背,笑着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把爹平安带回来,你和青蔓在凉沁池好好等我们回来就好。”
“可是···”
青婉抓着她的手,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她担心,不放心就这么让青言离开。
青言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此时说再多也安抚不了青婉流露出来的慌乱,“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爹安然带回来的。”给了一个安心的笑容,抽身退到一边,沉声吩咐车夫启程,对上青婉依依不舍得目光,青言唯有挥手送别。
“二姐,大姐怎么下车了?她不和我们一起走吗?”青蔓坐起身隔着窗看到背道而驰的背影,对大姐去而复返的举动十分不解,挠着头问青婉,却见二姐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无精打采的二姐还是轻声回她一句“不要问了,但愿是我们杞人忧天。”,这时,青蔓才察觉一路下来俩个姐姐不对劲的地方,想问原由,可触及魂不守舍的二姐,怎么也问不出半个字。
洛其扬来到慕府的时候天已大亮,慕家与昨夜奕王府的情形有些相似,外面重兵把守封锁了宅院的各个出口,派出的人手正井而有序查寻整个慕家,不放过任何寻找慕远怀一家的蛛丝马迹。叶铭算是合格的将领,在奕王府没发现导致叛乱的罪魁祸首慕远怀,适时作出应对措施,领着王府外一干‘叛军’马不停蹄赶往慕远怀的住处,更无需云楚凡明令就相应作出与他如出一辙的指令,关闭城门,封锁道路,通缉案犯。
比叶铭晚一步来到慕府的洛其扬,饶了慕府一个圈,也没见到心念的青言姑娘,云楚凡说过找不到人抓个仆人问问就清楚她在哪了,可眼下问题是,仆人又在哪呢?站在假山之上,慕府别致的院落在他脚下一览无余,宅院里晃悠的人不少,可是没一个是他想找的人!
洛其扬苦闷地想,这个慕远怀坏事做得干脆,跑路竟然也如此利索,害得他白跑一趟。最好别出现他面前,不然不把慕远怀打个满地找牙,他就免了自己的姓!
现在该从哪入手找慕青言呢?再留下来无非是看抄家过程,显然他没这么无聊,一无所获的洛其扬准备离去,突然,左侧院落的一间房间的房顶,小心翼翼探出来的半个脑袋瓜子引起他的注意,虽然那个脑瓜子消失的速度给人一种眼花的错觉,可是,却难逃洛其扬的耳目。
闻声,那人身轻如燕,避开穿梭院落的守卫,轻车熟路进了一间房;而在那房顶上的堪堪一瞥,明眸凝霜,眸光似水,莫名熟悉的眼睛,像极了那个人!
慕青言费了好多功夫才进城,与出城的时候不一样,城门严加警戒,有进无出的严令,严密排查每一个进城的人,可想而知城里发生的事非同一般。换了装束的青言好不容易进了城,就看到街上大肆搜捕的军队,只要出现形迹可疑的人通通被捉拿,混乱的局面导致城中的百姓人心惶惶,陷入紧张不安的情绪当中。
走在路上,青言却也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无非是慕远怀于昨夜领兵造反,指使刺客暗杀王爷,幸好王爷福大命大逃过一劫,才没让慕远怀的奸计得逞······
慕青言虽然不信,可是一想到老爹迫不及待催促她们离开时的紧张样子,由不得她不相信。
本想先去到王府探听事情具体的经过,但想到老爹现在面临的危险处境,青言放心不下,决定在云楚凡之前先一步找到老爹,不管怎么说她不能看着云楚凡伤害老爹。也只有找到老爹,问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才能了解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至于王爷遇刺的事,一无所知的她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
慕青言避开搜索家里的那些兵,从房顶跳到屋后,跳窗来到慕远怀的房间,走进内室,在木雕床前停下,反手把叠放整齐的被褥卷到一边,平滑的床板出现一个正方暗格。暗格与床板平面,间隙如发,慕远怀设计出的机关,不知开启的法子,从外面很难将其打开。
青言看了眼暗格,抬手拽着帷帐垂落下的赤红丝缀,用力一拉,只听一声闷吭的弹簧声,暗格弹出一一块凸板,掀开板盖,露出锦盒一般大小的空格,而里面空无一物。
青言望着空空的暗格,化为一声叹息,无论何时在何地,老爹忘不了得依然是那朵带给他一世殊荣的炽焰,他说过,那是他的信仰,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
是否,这次的事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陷入思绪的慕青言不曾注意,搜索的队伍在叶铭的带领下再次回到慕远怀的房间,因为不放心先前队伍的搜查,担心还有遗漏,叶铭便亲自跑一趟。
不过,这趟显然不虚此行,还未进屋,叶铭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伸手拦住准备推门进去得下属,作出噤声的手势,等下属都抽出武器,这才猛然推门闯进房内。
只是,原料想瓮中捉鳖的情形并未发生,把房间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他们也没看到半个人影,倒是,在床上发现一个空空的暗格。
叶铭对着空格子咬牙切齿,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狠狠瞪了几眼,憋着一口恶气,最后唯有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