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手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踱步,一圈接着一圈。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尖叫声,我跑到窗前,往楼下张望——一辆车冲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撞到大树上,机器盖受损,冒出来一股黑烟。一群路人围过去,朝车内指指点点的,他们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大概是司机喝醉了,现在还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呢。
柳飞云没有动,他继续喝着咖啡,一副超脱世俗的样子。没过多会儿,电话铃响了,我一个激灵,把电话接起来。
“李总,客人到了。”何美丽沙哑地说。
“请他进来。”我竭力控制住声音,平稳地答道。
“客户来了。”我放下电话,对柳飞云说。
“我知道。”柳飞云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说,“沉住气。”
终于有事做了,我体内的每根神经都在拍手叫好。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坐回到椅子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立即竖起耳朵,何美丽在前,客户在后,两个人相隔约三步远。客户的步幅很小,不过他的脚步声却很响。
敲门声响起,像打击乐一样悦耳。我慢腾腾地站起来,然后老成持重地应了一声,声音浑厚,我很满意。
墙上有一个挂钟,一只光秃秃的鸟来来回回出现了十次,也不嫌累。
十点了。
门推开了,何美丽小心翼翼地引客人进屋。我看到了那位客人:个子不算高,戴着一顶灰帽子,笔直的鼻梁上架着神秘的墨镜,青蓝色的下巴光溜溜的,他的脸颊瘦削,长长的脸上棱角分明,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因为瘦弱,他身上那件还算像样的西服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随着他的步履上蹿下跳。
我注意到他的皮鞋,鞋面粗糙,鞋底又蠢又厚,整体造型像一个貌不出众的鲶鱼头。
何美丽把茶杯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然后朝我点点头,识趣地欠身退出去。来者站在办公室中央冷冷地看着我,并没有摘下墨镜的意思,有些目空一切的味道。
这是充满敌意的开场,客人显然并不相信我。当然了,换作我也是一样,私人调查员在大众的眼里基本等同于史前怪兽。
我把推理小说放回到书柜里,他的脑袋随之转动起来。原来不是盲人呀,这就好办喽。
我像树懒一样慢慢地合上书柜门,我的鼻子却忙碌起来,如同一只时刻警觉的猎犬,我闻到一股薄荷酒的味道。
客人还在透过镜片费力地观察我,像一尊善于思考的雕像。
“刚才差点被车撞到。”这是他的开场白,声音很大众化。
“没事吧。”我关切地问。
“还好,没事。”
我走到房间的另一头,请他坐在沙发上,刚要自我介绍,旁边的柳飞云突然说:“你是皇都大酒店的调酒员,你这次来是为了你的爱人。”
他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如一颗核弹在客人的体内炸开了。他像缺氧似的张开了嘴,原本平顺的额头褶皱起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此刻墨镜后面肯定是一对睁得大大的眼睛。
柳飞云善意地笑了笑,没作任何解释。
“你认识我吗?”客人有失风度地用力扯下墨镜。
看来柳飞云的话一语破的,但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想不通,这家伙简直就像个妖怪。
“我们没见过面。”柳飞云平静地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工作单位的?”客人几乎喊起来,仿佛他面前坐着一个能大变活人的魔术师。
是啊,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请喝茶。”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机敏地控制住场面,同时把神秘感延续下去。等客人走了,我要好好问问柳飞云,他是不是对我隐瞒了某些特异功能。
客人很配合地坐在我的对面,眼睛里是大大小小几百个问号。
我介绍了柳飞云,然后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对方,问道:“请问怎么称呼你?”
“我叫王哲。”他把我的名片放进上衣口袋里。
“幸会,幸会。”我友好地伸出手,最大限度地稀释王哲对我的敌意。柳飞云则稍稍点点头。
“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王哲不依不饶地追问。
“很简单,职业素养而已。”我比较婉转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要是没点本事你能找上门来吗?”
“那倒也是。”王哲服气地说。
很显然柳飞云碰了一个头彩,下面的话题好开展了。
“客套话就免了吧,”我说,“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你这里怎么收费?”王哲不放心地问。
我心里一乐,从茶几下面取出一张塑封好的彩色价目表递给他。俗话说褒贬是买家,看来这单生意十拿九稳了。
王哲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价目表放在茶几上,问柳飞云:“需要预付一部分吗?”
柳飞云指指我,说:“他才是老板。”
“也不一定,咱们先说事儿吧。”我赶紧接过话头,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钱并不是主要问题。”
“那我就说了。”王哲犹犹豫豫的。
“请讲吧。”我鼓励他说。
王哲足足酝酿了三十秒钟,最后他终于说道:“我遇到鬼了。”
“哦?”我没有心理准备,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竟然有人委托我去调查灵异事件,真是活见鬼。
我偷偷看了一眼柳飞云,他只是动了一下嘴唇,好像对王哲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你没事吧?”王哲惊讶地看着我。
“没事。”我干咳了两声,掩饰住窘态,“我没听错吧,你见到鬼了?”
“千真万确。”王哲认真地说。我死死地盯着他,他的神经系统似乎没出现问题,可这句话不该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我喝了口咖啡,给自己赢得一些思考的时间。此前我曾接触过各类离奇事件,但鬼神之事还是头一遭。对方委托我去调查冥界的事,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荒诞的事了。我想应该把他撵出去,因为他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你有什么问题吗?”我对柳飞云说,希望他能说出这句得罪人的话。
“我没意见。”他居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泄气的话。
“请具体说说吧。”我说。
怎么回事?我应该把他赶出去才对呀,可我的舌头坚决不服从大脑的指令,愚蠢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完全不顾及后果。
“是这样。”王哲开始讲述,很认真很详细,“我偶尔发现老婆在午夜偷笑,只要一关灯她总会笑一下,毫无来由……”
我恼火地打断他的话:“我晚上也会笑,这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会在路边站上整整一天吗?”王哲反问道。
“中午也不吃饭吗?”
“一口也不吃。”
我摇摇头,谦虚地说:“我恐怕做不到。”
“你做得到吗?”我扭头问柳飞云。
“我也做不到。”柳飞云示意王哲继续说,看得出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王哲接着说道:“后来我发现她只要一入睡就叫不醒了,呼吸相当微弱……”
“这倒是怪事。”我禁不住再次插嘴道。
“怪事还不止这些,她从来不抽烟,我却从她身上闻到了浓浓的烟草味。”
我故意抬杠道:“这没什么稀奇的,那一定是二手烟呗。”
“她还会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
“我高兴的时候也会胡言乱语。”
柳飞云忽然笑了一声,挺不严肃的,我瞪了他一眼。
王哲盯着我说:“你见过尸体从太平间的冰柜里走出去吗?”
我愣住了,准确地说是彻底傻眼了。这完全是悬念小说的创作题材,柳大作家心里该乐翻天了吧。
柳飞云现在正襟危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家伙倒是真能装蒜啊。
那只又秃又丑的傻鸟又出来捣乱,这次被我忽略掉,我开始有点讨厌它了。
王哲又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像是在读一本书,没有半点感情色彩。大致内容是他老婆席丽丽开车撞死了青年教师詹广才,死不瞑目的詹广才找上门来,控制着席丽丽的身体,一段时间后,詹广才忽然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她的身体,但王哲却固执地认为这个死人就潜伏在他的身边,随时会要他的命……
接着他说到了在客房里遇到的各种离奇怪事,1514房间的神秘客人以及他在工作间里自言自语等等。他说如果不是酒吧经理大发慈悲把他调回去的话,他早就疯掉了,或许现在已经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