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家族内部总算重新团结起来了,但与他们貌合神离的投机大师斛斯椿却已经开始准备退路。
斛斯椿对好友贺拔胜说:尔朱氏气数已尽,我们却还在为他们卖命。如果再不安排自己的后路,只怕我们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贺拔胜说:这个好办,投降高欢不就得了。
投降这事他的确有丰富的经验,轻车熟路。正如有种病叫习惯性流产,他这种人是习惯性投降。
斛斯椿却道:当年高欢和我们都在尔朱荣的手下,地位相当;而如今我们两个效忠于尔朱氏和他作对,他怎能不忌恨我们?
贺拔胜一时语塞,想不出怎么回答。
斛斯椿接着说:我打算给尔朱世隆献策,让他征召尔朱兆、尔朱天光等尔朱氏的全部人马,集中兵力,共同对付高欢。如果尔朱氏胜了,我们自然是有功之臣;如果尔朱氏失败,我就趁机回师洛阳,把尔朱家族一网打尽,把他们的人头作为见面礼献给高欢,这样高欢一定会厚待我们。
贺拔胜大为叹服,椿哥,你太有才了!
说干就干,斛斯椿开始行动了。
尔朱世隆果然听从了斛斯椿的建议,派人征召尔朱天光。
狡猾的尔朱天光却不愿意掺和这个浑水,始终以各种借口推脱。
于是斛斯椿自告奋勇,前往关中劝说尔朱天光。
斛斯椿声情并茂地说:高欢发动的此次叛乱,声势非常浩大,气焰十分嚣张。可以说,非大王您不能平定。大王您怎能坐视自己的宗族被灭而不管呢?我阿椿代表全国人民求您了。信椿哥,得永生……斛斯椿的口才和演技都已臻化境。先戴高帽,再用激将,随后又苦苦哀求,甚至涕泪横流,经过这几道精密安排的工序,即使是百炼钢,也会化为绕指柔;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会变成菩萨心肠。
尔朱天光终于被说动了,答应立即出兵。
他让其弟尔朱显寿留守长安,自己则亲自率军向东进发。
公元532年农历三月,在尔朱世隆的协调下,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尔朱度律四路大军分别从晋阳、长安、洛阳、东郡(今河南濮阳)出发,在邺城一带会合,总兵力号称二十万,驻扎在洹水(洹读huán,今安阳河)两岸。
谁来当总指挥呢?
要从实力来说,要么尔朱兆,要么尔朱天光。
然而这两人互不服气,无论谁做总指挥另一个都会生气。
尔朱世隆无奈,只好采用和稀泥的办法,以老将长孙稚为大行台(名义上的总司令),协调各路大军——这实际上等于没有指挥。
尔朱氏二十万大军压境,高欢却依然非常镇静。
他知道这一战将决定自己的命运,决定尔朱氏的命运,也将决定大魏国的命运,他怎能不慎重?
经过深思熟虑,高欢觉得与其困守孤城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他让吏部尚书封隆之留守邺城,自己则亲率精锐部队三万余人驻扎在韩陵,迎战尔朱氏大军。
韩陵,是一座小山,位于邺城西南(今河南安阳东北的韩陵乡),因韩信曾在此屯兵而得名,是尔朱氏联军进攻邺城的必经之路。
为了坚定将士们的斗志,高欢把大量的牛、驴等牲畜用绳子连接起来堵塞了退路,以示破釜沉舟、死战到底的决心。
他利用韩陵山的有利地形,布成了一个圆阵,主将则摆出了一个“三高”组合。
高欢自己率领中军,高敖曹率左军,统领右军的则是高岳。
高岳,是高欢的堂弟,身材高大,气度非凡。他本来家住洛阳,高欢在信都起兵后,立功心切的高岳立即倍道兼行前来投奔堂兄。初来乍到,就当此重任,可见高欢对他的器重。
大敌当前,高欢对汉兵的战斗力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对高敖曹说:你手下都是汉兵,恐怕不太管用。这样吧,我给你数千鲜卑兵,混杂在一起使用。混搭嘛,现在很流行,你懂的……高敖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高欢:我这些汉兵,战斗力绝对不比你那些鲜卑兵差。如果你非要给我鲜卑兵的话,反而会胜则争功,败则推过。这就好比往咖啡里放大蒜,龙井茶放咖喱,哪是什么混搭,简直是瞎七八搭。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高欢拗不过高敖曹,只好就此罢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场决定命运的大决战即将来临。
公元532年农历3月29日,尔朱兆率领大军东进,两军在韩陵对垒。
尔朱兆在阵前厉声指责高欢,说他背叛自己,不仁不义。
高欢振振有词地回答:当年我和你同心协力,是为了向皇帝尽忠。但如今皇帝何在?——意指尔朱兆杀了孝庄帝。
尔朱兆只好解释:孝庄帝冤杀了天柱大将军,我不过是报仇罢了。
要论口才,一百个尔朱兆也不是高欢的对手,高欢紧紧抓住尔朱兆弑君的罪名不放:你敢说天柱大将军没有反意吗?况且君杀臣,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仇可以报的。你尔朱兆以下犯上,以臣杀君,则是大逆不道。我忠于皇帝,与你这样的逆贼势不两立!
尔朱兆感觉很郁闷,本来觉得自己是条汉子,没想到竟成了逆贼。本来指责高欢是个叛徒,没想到他竟成了忠臣。本来以为自己占尽道理,没想到居然无言以答。
但这里毕竟是战场,而不是辩论场。战场上凭的是实力,而不是道理。靠的是刀枪之快,而不是口舌之快。
想到这里,尔朱兆也就不再废话,把令旗一挥,麾下的契胡骑兵像潮水一样地猛扑过来,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俗话说:捉奸要捉在床,擒贼要先擒王。尔朱兆的战术就是这样,集中兵力,猛打猛冲,直取高欢的中军。
契胡骑兵的战斗力依然很强,加上人数占优,而高欢部下的六镇鲜卑多是步兵,一时抵挡不住,只好且战且退,眼看就被逼到了死角。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右军的高岳挺身而出,率领五百骑兵从正面冲击敌军,护住了高欢的中军;久经沙场的大将斛律金则率军迂回到敌军后方,攻击尔朱氏的后军。
致命的一击来自左军的高敖曹,他率领一千多名骑兵从韩陵山东北的栗园冲出,横向猛攻尔朱兆军的中部。
只见他大槊翻飞,锐不可当,人挡爆头,车挡爆胎。东方老、刘桃棒、王桃汤、呼延族等一帮骁将则紧随其后,所到之处如海啸来袭般摧枯拉朽,刀枪与头颅齐飞,战袍共鲜血一色。
尔朱氏联军顿时被分割成数段,只好各自为战,场面一片混乱,逐渐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早有二心的贺拔胜和徐州刺史杜德等人突然在阵前向高欢投降,并对尔朱氏的军队反戈一击。
这样一来,尔朱军团军心大乱,终于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兵败如山倒,场面已经完全失去控制。
只有慕容绍宗依然临危不乱,从容收集败退下来的散卒,得以顺利退军。
而高敖曹的四弟,年轻气盛的高季式甚至把战场当成了游乐场,他率领七名骑兵紧紧追赶尔朱兆的败军,直到深夜才返回。当是时也,血满袖矣。
此役以尔朱联军的大败而告终,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韩陵之战。
这一战造就了高欢无人能撼的威望和地位,这一战也宣告了不可一世的尔朱家族的彻底崩溃!
韩陵战败后,尔朱兆狼狈向北逃回晋阳,尔朱仲远仓皇向东奔回东郡,尔朱天光和尔朱度律则收集败兵往洛阳方向逃窜。
树倒猢狲散,看到尔朱氏败局已定,早有预谋的斛斯椿开始执行他的计划了。
他与长孙稚以及都督贾显度等人达成了一致,成立了尔朱集团破产清算委员会,以斛斯椿为主任,负责彻底解决尔朱家族。
他们决定立即率军昼夜兼行、先行返回洛阳,捉拿尔朱世隆,向高欢献礼。
此时,尔朱世隆已经听说了前线失败的消息,慌忙派亲信阳叔渊去镇守黄河河桥北岸的军事重地——北中城。
斛斯椿等人到了城下却无法进城,就骗阳叔渊说:尔朱天光的部下都是西北人,想要大肆抢掠洛阳城,并且迁都长安。你应该马上让我们进城,做好准备。
斛斯椿说得情真意切,他的演技绝对可以秒杀所有大牌演员,不由得阳叔渊不信。
阳叔渊赶紧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等到入城以后,斛斯椿等人立刻翻脸,尽杀尔朱氏的党羽,占据了北中城和河桥。
斛斯椿坐镇北中城,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他先派贾显度的弟弟贾显智率骑兵火速进入洛阳城内,抓获尔朱世隆和其兄尔朱彦伯。
随后让长孙稚向节闵帝报告事变情况。
接着立即把尔朱世隆兄弟二人斩首。
此时,尔朱天光和尔朱度律带着残兵也回到了北中城下,看到了站在城头的斛斯椿,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斛斯椿给他们的问候不是温馨的话语,而是是猛烈的箭雨。
两人怒不可遏,下令攻城,想要重新杀入洛阳。
然而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好。
船迟偏遇打头风,野外偏逢连夜雨。
此时突然暴雨如注,昼夜不停,尔朱氏的士兵本来就军心涣散,疲惫不堪,现在更是无处躲雨,浑身湿透,又冷又饿。连打牌的心思都没了,哪里还有心思打仗?
尔朱天光、尔朱度律两人见势不妙,只好继续向西逃窜。
一路上,士卒纷纷逃走,两人几乎成了光杆司令,肚子唱着空城计,茫然四顾没主意。真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
不过他们悲惨的逃亡生涯很快就划上了句号——两人在逃到陂津(黄河古渡口)时,双双被人擒获,送到斛斯椿那里。
尔朱家族几乎被一网打尽,只有狡猾的尔朱仲远见势不妙,迅速逃到了梁朝,得到了大慈善家兼收容所长萧衍大法师的庇护。
唉,心地善良的老好人尔朱彦伯被杀,而恶贯满盈的尔朱仲远却几乎是尔朱家族中唯一一个得到善终的,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时不过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斛斯椿眼见大功告成,立刻派人向高欢告捷,并献上了一份大礼——尔朱天光、尔朱度律两个俘虏连同尔朱世隆、尔朱彦伯的首级。
节闵帝还想保住皇位,也赶紧派人带着美女们前往高欢营中慰问,并盛情邀请他进京主持朝政,同时宣布尔朱氏的罪状,与尔朱家族划清界限。
看到大局已定,此前一直持观望态度的骠骑大将军、行济州事(治所在今山东聊城)侯景、南岐州(今陕西凤县)刺史司马子如都先后向老朋友高欢投诚。
高欢这人向来念旧,马上任命侯景为尚书仆射、南道大行台、济州刺史,司马子如为大行台尚书,倚为心腹。
这时,尔朱仲远帐下的大将乔宁、张子期也前来投降。
然而他们错了,大错特错。因为斛斯椿立有大功,贺拔胜威名远扬,侯景、司马子如等与高欢交情匪浅,他们有这样的资本吗?
果然,这两人被当成了叛徒的典型,成了高欢用来儆猴的鸡。
高欢大义凛然地怒斥他们:你们甘当尔朱仲远的爪牙,可谓无恶不作,现在又叛离了仲远。你们事天子则不忠,事仲远则不义。犬马还不忘记饲养它的主人,你们连犬马都不如!杀无赦!
随后立即把二人斩首示众。
墙倒众人推。
远在关中的贺拔岳听说尔朱氏兵败,马上命宇文泰为先锋,率军攻击驻守长安的尔朱天光之弟尔朱显寿。
尔朱显寿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慌忙弃城而逃。宇文泰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华阴,抓获尔朱显寿。
随后贺拔岳向高欢告捷。
高欢加封贺拔岳为关西大行台(西北军区总司令),贺拔岳随即任命宇文泰为行台左丞、领府司马(总司令助理),事无巨细皆委托其处理。
而高欢在意气风发地向洛阳进军的同时,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天上只能有一个太阳,但如今北魏大地上却有两个皇帝——节闵帝元恭和高欢所立的安定王元朗,怎么办?
经过再三考虑,高欢觉得立傀儡皇帝,就跟现在养名犬一样,最重要的是血统纯不纯。他认为安定王元朗属于皇室远枝,难以服众,肯定不能转正。
他的初步设想是继续拥戴节闵帝,便驻军于洛阳城北的邙山,同时派仆射魏兰根率先前往洛阳,让他观察一下节闵帝的为人。
魏兰根从洛阳回来后,向高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节闵帝为人精明,日后恐怕难以控制,应该废掉节闵帝。
然而高欢还在犹豫。
随后黄门侍郎崔凌的一席话让他彻底打消了立节闵帝的念头。
崔凌说的话掷地有声:广陵王元恭既然是由叛乱的胡人所立,怎么还能让他做天子!如果他不退位,那咱们的行为怎能称得上是义举?
一语点醒梦中人,崔凌的这句话也决定了节闵帝元恭的杯具命运。
高欢一进洛阳,便下令将节闵帝幽禁在崇训寺内。
可是,立谁呢?
高欢想到了一个人选——汝南王元悦,可是又听说元悦暴戾无常,而且还好男色,要是上台了,搞个男的当皇后怎么办?那也太重口味了吧,只好作罢。
这时,有人推荐了广平王元怀之子——平阳王元修,说他是孝文帝的孙子,绝对是根正苗红、众望所归的合适人选。
高欢闻之大喜过望,可是北魏诸王听说高欢率军入京,害怕再来一次河阴之变,大多躲起来了。
到哪去找元修呢?
高欢以前基本都在地方上任职,对洛阳人生地不熟,只好把这个难题交给了斛思椿。
斛思椿果然神通广大,他先是找到了元修的好朋友王思政,随后再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元修的藏身之地——偏远乡下的某间民房里。
隐姓埋名的元修见了他们神色大变,差点心脏病发作:王思政,我不是跟你说过,相见不如怀念,找我就是犯贱。你怎么还是来了呢?你们不会出卖我了吧。看在我们多年好友的份上,放我一马吧……王思政赶紧回答:当然不是,是请你去当皇帝。
元修还是不敢相信:当皇帝我没那个福,只想在乡下养养猪,顶多就开个小卖部,卖点白菜和黄鱼。对了,你们能保证不杀我吗?看到元修吓得语无伦次,斛思椿赶紧好言好语安慰他,同时立刻派人禀告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