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章太炎享有当代大名,所以常常接到一些不相干的信函,或是同他讨论某种问题,或只是恭维他。为章处理笔札的弟子,对于此类信函,往往置之不理。但章认为,人家既有信来,总得答复,免使人家失望。因此这些被弃置的信,反而得章亲笔答复。
章家访客极多,章太炎不胜其烦,便在墙上贴纸条一张,上书:“来客谈话以十分钟为限。”但客人中有与其论及学问的,章来了兴致,便忘了自己定的规矩,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客人要走,他拉住不让。一次,客人指了指墙上的纸条,他忙说:“下次十分钟为限吧。”
1929年,上海《时报》曾有文章仿效《水浒传》一百零八将,为东南文坛的名士依次排座次,第一名天魁星为章太炎,第二名天罡星为陈三立。
张敬尧在北京东交民巷为人所暗杀,章太炎作小诗一首咏其事,诗曰:“金丸一夜起交民,射杀湘东旧领军,为问长陵双石马,可知传法有沙门?”一日,左舜生至章家,见诗后问“沙门”何指,章笑道:“古人作诗亦往往有在可解不可解之间者,何必深问?”
晚年,章太炎写信给友人蒋观云说:“我已潦倒数十年,依然无恙,天公盖欲多留一人讲话耳。”蒋回信说:“非天公多留一人讲话,乃多留一人吃饭耳。”章太炎阅后,拍案叫绝。
章太炎仰慕刘伯温,被袁世凯幽禁期间曾致信杜致远托其代谋葬地:“刘公伯温,为中国元勋,平生久慕,欲速营葬地,与刘公家墓相连,以申九原之慕,亦犹张苍水从鄂王(岳飞)而葬也。君既生长其乡,愿为我求一地,不论风水,但愿地稍高敞,近于刘氏之兆而已。”
汤国梨回忆,章太炎在上海居住时,曾有游某、李某二人到章家与章太炎密谈,说已经在日本组织中国流亡政府,并决定举章太炎当总统,希望章能到日本主持大计……章太炎本反蒋,听了二人的话后,似乎有所心动,但并未做出表示。汤国梨当着来人对章说:“这个家是尔我共有的,如果你要去当总统,则我绝不想当总统夫人,你离家去日本当中国的流亡总统,这个家便是我的。此后无论你当总统与否,不必再来过问我这个家。我明天当亲自做一桌丰盛酒席,为你们饯行。”章太炎听罢,打消了去日本的念头。
章太炎去世后不久,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操广东口音的妇人找到汤国梨,对汤说自己是从南洋来的,并说在南洋有一个以章太炎为首领的组织,本来组织与首领天天互通消息,但最近首领的消息忽然中断,所以特来探明情况。并说组织中有三支金镖,其中一支由章保管,问汤国梨是否章去世前将金镖交其保管。又说首领夫人叫汤国梨,长子章导、次子章奇。汤听罢极为惊讶,因为她从未听章提起,家中亦无电台,不知章如何与该组织互通消息。到汤国梨去世,她仍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期的“评法批儒”运动中,由于章太炎被认为是法家体系在晚清的代表,而获得平反。当时上海人民出版社解放了一批学者,编辑了若干章太炎的诗文、著作的选本和注释本。这些虽是受到政治风潮的影响,但为以后研究和编校章太炎著作奠定了基础。
婚姻
章太炎曾说其择偶标准:“人之娶妻当饭吃,我之娶妻当药用。两湖人甚佳,安徽人次之,最不适合者为北方女子。广东女子言语不通,如外国人,那是最不敢当的。”后来章续娶汤国梨,能诗善文,虽并非章理想中的两湖人,却能说鄂语。
在与汤国梨结婚前,章太炎只娶一妾王氏,并未正式娶妻。他的自定年谱中关于此次婚姻,只是简单记载:“光绪十八年,二十五岁,纳妾王氏。”据章太炎弟子汪东所撰的《余杭章太炎先生墓志铭》中记载:“先置室,生女子三人。”据说章太炎早年患癜痫病,加上动辄言反满,被人认为是个“疯人疯言”的疯子,门当户对的人家无人愿将女儿嫁其,母亲只好将自己陪嫁丫头许配给他。因地位悬殊,又无媒妁之言,故不能算正式结婚,只能算纳妾。而章太炎在文章或书信中提到王氏,也称其为“妾”。
1903年,王氏去世,章太炎准备娶妻,在北京《顺天时报》上登了征婚广告,成为我国最早登报征婚的人。根据日本武田熙《章炳麟的结婚》及高田淳《章炳麟传》的记载,章征婚的条件大致如下:“一、以湖北籍女子为限;二、文理通顺,能作短篇文字;三、大家闺秀;四、出身于学校,双方平等自由,互相尊敬,保持美德;五、反对缠足女子,丈夫死后,可以再嫁,夫妇不和,可以离婚。”章太炎的征婚广告登出后,一时沸沸扬扬,传为奇谈。各地报纸争相转载报道,而章“夫死之后,不令守节,可以再嫁”,更被许多人认为荒唐透顶(按:章氏后人认为此征婚广告为人伪造,理由在于当时太炎办完王氏丧事,应蔡元培之邀,匆匆赶赴上海,去蔡创办的爱国女校教书,一边培养革命种子,一边去张园鼓动革命,一边与保皇党论战,为邹容写《革命军》序及《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并引发了震惊中外的“苏报案”,当年五月,太炎即被捕入狱,哪里会因不胜孤寂而登报征婚云云)。
章太炎对湖北女子有好感,据说,是因为他曾对湖北籍女子吴淑卿极为中意,也有人告诉他,吴对他亦有好感,但此事最后作罢。日本1936年8月的《中国文学日报》报道:“吴淑卿女士,十九岁,志愿加入革命军,称为革命女志士,为当时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彼愿做章炳麟伴侣,有意示爱。章氏懵然,未曾介意。黎元洪见此情形,愿意做媒。章氏以革命为重,结婚为次,未成事实。”
据说章太炎在北京遭袁世凯软禁时,袁世凯有一次问过他。章太炎答:“湘女多情,鄂女多音。湖北人语音之中,保存着许多古音。本人研究古音,若有鄂女应征,自当结秦晋之好。”
汤国梨字志莹,自幼聪慧好学,曾入私塾读书两年。23岁时,汤国梨受革命新思潮影响,谢绝媒妁,入上海务本女校读书,乡人以奇女子视之。汤在校结识张謇之女张敬庄、张伯纯之女张默君等,常一起纵论天下大事,颇有男儿气概。1907年,汤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任教于吴兴女校,后担任该校校长。1911年秋,汤与同学张默君、谈社英等筹组女子北伐队响应革命。后在孙中山的指示下,与张、谈等人在上海创办神州女校和《神州日报》。
汤国梨能诗善赋,章士钊在《伯兄太炎先生五十有六寿序》中写道:“吾嫂汤国梨女士,辞趣缤纷,足有才藻,徒以文名为吾兄所掩,则温和勤谨以相夫子,非吾兄欢辄不自欢。”
郑逸梅记载,沈泊尘为汤国梨表兄,闻章太炎无正式夫人,且知章研究音韵学,而以湖州音为标准,颇思择一湖州女子为妇,即介绍汤国梨。沈泊尘之叔沈和甫(汤国梨寄父)得知此事后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当与章氏一晤,以检其是否为疯。”沈泊尘遂安排沈和甫与章见面。章有所准备,衣冠楚楚,与沈和甫会面,言语得当,一谈之余,沈和甫出语人曰:“谁谓章氏疯?谓章氏疯者,其人则真疯矣!”于是婚事乃定。
旧例,娶妇须先送首饰以为信物,首饰大都四件,奈何章太炎囊无余资,正在踌躇,适财政次长张弧来沪,馈赠二千金,报社方面致送一千金,兑得金戒指、金臂钏、金锁片,尚缺其一,章太炎忽想到袁世凯曾颁彼金勋章一枚,方凑成四件。
章、汤二人于1913年在上海哈同花园举行婚礼。婚礼上,一向糊涂的章太炎又闹出了不少笑话。这日,章太炎须穿西服,着皮鞋。章一向穿布鞋,不知如何穿皮鞋,结果左右不分,将鞋穿反,宾客见状狂笑不止。
结合当时报纸的报道和一些文字记载,章太炎和汤国梨在“一品香”餐馆宴客的情况大致如下:
章、汤在一品香大厅宴客,席间,一位女士提议要求新郎新娘当众做游戏:其一,新郎即席赋诗一首,以三十分钟为限,否则罚酒十杯。此游戏提出后,男宾们认为,为显公平,新郎吟成后,新娘须唱和,若新娘于短时间内未能吟出,录写旧作一首亦可。其二,于白纸板上书写八个两寸见方的字,请新郎新娘于距离一丈五尺外的地方辨认。如辨认不出,则罚酒。其三,请新郎新娘各讲笑话一则,如来宾中有三人不笑,则罚酒一杯,有五人以上不笑,罚唱歌曲一首。游戏规则提出后,女宾席派出二人,记时监督。
章太炎在二十分钟内即席成诗曰:“吾生虽稊米,亦知天地宽。振衣涉高岗,招君云之端。”请新娘作诗,新娘敬谢不敏,征得多数人认可,改请其录旧作一首。新娘吟道:“生来淡泊习****,书剑携将隐小村。留有形骸随遇适,更无怀抱向人喧。消磨壮志余肝胆,谢绝尘缘慰梦魂。回首旧游烦恼地,可怜几辈尚生存。”众人一致称赞。
接着,男女两席各派代表拟定所书字样,书以“章童、汤炀、国圆、炳柄”八字,请章太炎辨认。因为章近视,故出此题,试其视力。章本将字看错,不料一弟子上前耳语,章得以过关。女宾们发觉后,一片哗然,群起攻击此弟子,并要章罚酒八觥,但饮到一半,章门弟子黄侃和汪东抢着代饮。
轮到讲笑话时,章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说:“吾人读《红楼梦》,于贾二老爷谈笑话时,仿佛近之。”只有少数人笑了起来。轮到新娘,她想了很久,也未能讲出,于是由四名女弟子唱歌代替。
最后,众人一致让章太炎赋诗一首,答谢月老张伯纯。章太炎随即吟道:“龙蛇兴大陆,云雨致江河。极目龟山峻,于今有斧柯。”众人听罢,称赞不已。
是日名流贤达,纷来道贺,如孙中山、黄兴、陈其美、杨千里等人均参与其盛。孙、黄演说毕,杨千里力请陈其美演说,陈亟欲遁走,几至失足而仆,观者大笑。
因孙中山、黄兴、陈其美等人都亲往祝贺,故哈同花园戒备森严。介绍人沈和甫是吴兴文士,有些土头土脑,见到爱俪园前门雄伟,已经畏怯非常,且沈一口湖州话,司阍的章家下人许福也听不懂,故许福以为他是陌生的参观者,拒不让其入内。等了许久,介绍人不到,主办方只好临时拉人,权充介绍人,才完成了这个结婚大典。
章太炎的婚礼极盛,但其家却甚为简陋,仅有白木方桌一张,长条木凳四只,新房内其他家具和陈设都是从外面租来的。
婚后一个月,章太炎匆匆告别新婚妻子,北上讨伐袁世凯,结果被袁软禁三年。章太炎被困后,屡求速死,章之长女自缢身死,汤国梨心中极为悲苦。
汤国梨曾直接致电袁世凯,要求袁释放章太炎:“外子生性孤傲,久蒙总统海涵,留京全属保全盛意。惟旧仆被摈,通信又难,深居龙泉,殊乏生趣。伏乞曲赐慰谕,量予自由,俾勉加餐,幸保生命。黎结缡一年,信誓百岁,衔环结草,图报有日。”
后汤国梨又致信国务卿徐世昌:“外子好谈得失,罔知忌讳,语或轻发,心实无他。自古文人积习,好与势逆,处境愈困,发言愈狂,屈子忧愤,乃作离骚,贾生痛哭,卒以夭折,是可哀也。外子若不幸而遽殒,生命诚若鸿毛,特恐道路传闻,人人短气,转为大总统盛德之累耳!”
汤国梨对嫁给章太炎颇觉委屈,她说:“关于择配章太炎,对一个女青年来说,有几点是不合要求的。一是其貌不扬,二是年龄太大(比我长13岁),三是很穷。可是他为了革命,在清王朝统治时即剪辫示绝,以后为革命坐牢,办《民报》宣传革命,其精神骨气与渊博的学问却非庸庸碌碌者所可企及。我想婚后可以在学问上随时向他讨教,便同意了婚事。无如婚后的章太炎,渐以夫权凌人。始知其已逝世之妾王氏,虽与生有女儿三人,稍不遂意,即遭其凌辱。所以太炎除老丑穷,脾气也很坏。”
1912年,章太炎娶妻前,朋友问他对于未来的夫人有什么要求,章回答:“什么严格的条件都没有,只要能读读《红楼梦》,也就足够了。”但汤国梨和他结婚后,他却规定她每天必须读《说文解字》。
汤国梨年轻时曾作诗一首描写乌镇农村的景色:“春水鸭头绿,夕阳牛背红。无风炊烟直,摇出小桥东。”儿子章导五六岁时,汤便教孩子读此诗。章导熟记后,读给章太炎听,章太炎听后说:“这首诗不知从哪里抄来的。”汤国梨异常气愤,以后便不再向章请教。
婚姻时日渐长,二人相处也日渐和谐。薛慧山记载:章太炎狂狷,“但有一个人,却能使章太炎软化的,那便是他的太太汤国梨女士,正当他在大发疯劲、滔滔不绝的当儿,只要汤女士娇嗔一声,他便点头微笑不再出声了。一物制一物,似天造地设”。
袁世凯去世后,章太炎重获自由,汤国梨随夫参加社会活动,成为章的得力助手。九一八事变后,章氏夫妇奔走呼号,动员抗日。淞沪会战打响后,汤国梨在上海创办伤兵医院,支援十九路军抗日。章创办章氏国学讲习所,汤国梨担任教务长。章太炎病逝后,她继承丈夫遗志,坚持办学,成立章氏国学讲习所董事会,亲自任董事长,并建立章氏藏书楼,整理章的遗书,出版《章太炎全集》。抗战爆发、讲习所被迫停办后,汤国梨又在上海创办太炎文学院,自任院长直至上海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