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后,因中外形势,云南大学学生经常****。每每****,都是由学生发一通知,校方不加过问。一次,****多日后,几个学生来钱穆寓所请钱去复课。钱穆对学生说:“余之来校授课,乃受学校之聘。今****复课,皆由诸君主动,诸君在学校中究是何等地位。余前日非遵诸君****令不到学校上课,乃因去至讲堂空无听者,不能对壁授课,因此不往。今日余亦不愿遵诸君复课令即去上课。诸君既不像一学生,余亦竟不能做像一教师。甚愧甚愧。”学生赶紧谴责自己,表示认罪,卑辞坚恳。接着,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学生,站满了钱穆的寓所。钱穆无奈,最终还是随学生去上课了。
钱穆操一口无锡腔,几十年不曾改变。钱穆自己从来不觉得无锡话有什么不好,50年代,他在新亚学院演讲时,香港学生反映听不大懂,有人问他需不需要翻译,意思是将他的话翻译成粤语,他反问道:“要译成英语吗?中国人怎么会听不懂中国话呢?”
1960年1月,钱穆应美国耶鲁大学东方学系邀请到耶鲁讲学半年,期间,耶鲁大学为其颁赠了名誉博士学位。钱穆出席颁赠典礼时,不愿穿戴礼服方帽,而坚持穿着普通衣服出席,他以此强调他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接受荣誉学位头衔。
钱穆曾应台湾孔孟学会之请作《孔子传述》一书,他在书中说《周易》并非孔子所著。孔孟学会对此极为不满,几次要求钱穆易稿,否则拒绝出版。钱穆坚持自己的学术观点,双方僵持不下。后钱穆将稿件交其他出版单位出版。
1985年,江苏古籍出版社准备出版钱穆全集,但遭到钱穆的拒绝。钱拒绝的原因,一是不赞同以简体字出版他的学术作品;二是该出版社未将他手边未发表或即将发表的新作纳入出版计划;三是钱穆拒绝删除他的文中关于两岸对峙的政治言论。
在清华读书的钱穆之孙钱松到香港看望祖父时,未经祖父同意,向香港的先生们打听出国留学之事。钱穆得知后,严肃地对钱松说:“我是不会托人帮你们其中哪一个出国的,你们出国要靠自己努力。”钱松听从祖父的教导,后来考取了南京大学研究生,不久由校方派去美国访问学习一年。
雅趣
钱穆好藏书,他在北平居住八年,购书5万册。他在回忆文章中说:“先三年生活稍定,后五年乃一意购藏旧籍……余前后五年购书逾5万册,当在20万卷左右。历年薪水所得,节衣缩食,尽耗在此。”钱穆经常到琉璃厂、隆福寺两处的旧书店闲逛,与两处书店的老板都熟识。他想要某书,便给两处各打一个电话,如果这家没有,书店便代其询问同街其他书店;如有,书店便将书送至钱宅。每到周日,钱家便像一个小型书市,有十多家书店送书过来(大都为成套书中的头一两册)供他挑选。如果他选中了,店家便在下个周日将全套书送来。
钱穆晚年回忆:“北平如一书海,游其中,诚亦人生一乐事。至少自明清以来,游此书海者,已不知若干人。今则此海已湮,亦更无人能游而知其乐趣者。言念及此,岂胜惘然。”
钱穆曾回忆他买到梁启超未出版的近三百年学术史讲义之事:“余决开近三百年学术史。此一课程,梁任公曾在清华研究所已开过,其讲义余曾在杂志上读之。任公卒后,某书肆印此书,梁家以此书乃任公未定稿,版权所属,不准书肆发行。余求其书不得。或人告余,可赴东安市场,在某一街道中,有一书估(按:同”书贾“)坐一柜上,柜前一小桌,可迳授与八毛钱,彼即在其所坐柜内取出一纸包授汝,可勿问,亦勿展视,即任公此书也。余果如得之。”
钱穆好昆曲,他年少时在常州府中学堂曾跟随童伯章学过昆曲。他说:“余自嗜昆曲,移好平剧,兼好各处地方戏,如河南梆子、苏州滩簧、绍兴戏、凤阳花鼓、大鼓书一一兼好。”
钱穆亦好箫笛,曾述:“好吹箫,遇孤寂,辄以箫自遣,其声乌乌然,如别有一境,离躯壳游霄壤间,实为生平一大乐事。”他少时学唱昆曲,所以在吹箫笛上曾下过极大的功夫。冬天下雪时,他便在户外当风练习,吹奏时将一腿抬起,做金鸡独立状,慢慢蹲下再站起来,一直练到蹲下起来时箫笛声音不断不变为止。
钱穆喜欢下棋,他在《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一书中写道:“余在府中学堂时,即好围棋,先兄亦然……广罗晚明以下各种围棋谱,课余在此对弈,或摆谱……几乎每日必对弈一局。”
******也曾回忆老师喜爱对弈:“钱先生那时偶然还有下围棋的兴趣,陈伯庄先生是他的老对手,因为两人棋力相等。我偶然也被他让几个子,指导一盘,好像我从来没有赢过。”
逸事
钱穆记忆力极佳,去私塾上学的第二天,“日读生字二十,忽增为三十”,“能强记不忘,又增为四十。如是递增,日读生字至七八十,皆强勉记之”。
钱穆在果育小学读书时,一日,国文老师顾子重带了一本大字木刻的《水浒传》到校,学生们说,诸同学因言,校中有位年幼的同学钱穆,勤读《水浒传》,每清晨上课前,诸同学每环听其讲述。顾子重让人找来钱穆,问:“你能读《水浒》吗?”钱答能。顾随口问《水浒传》中之事,钱应对无滞。顾说:“你读《水浒》,只看大字,不看小字,故所知仅如此。”钱穆闻言大惊,觉得先生如何能知他的隐私。于是回去重读,自首迄尾一字不遗,这才知道小字是金圣叹批语,细读不忍释手,竟将全书反复读了六七遍。此后读其他小说,皆觉远逊《水浒传》,于是不再读其他小说。
一日钱穆读到同学的一本《曾文正公家训》,第二天一早,书店刚开始卸门板,他便自门板缝中侧身窜入,急问店家有没有《曾文正公家训》。买完书后,他正要回去,店主人拉住他,问他从何处来,他答府中学堂。店主人便留他用早餐,并说:“汝年尚幼,能知读曾文正家训,此大佳事。此后可常来,店中书可任意翻阅,并可借汝携返校阅后归回。”此后,钱穆便常去这家书店,店主常向他推荐一些书,如果钱穆身边没有钱,店主便让他带回去先看,看了想买再付钱,不想买可以还回店里。
18岁时,钱穆到三兼小学任教,宿舍所在的楼外是一个荒园,有老树两百株,枝叶蔽天。学校中的寄宿生滕德奎告诉钱穆,园中有狐魅作怪,说得绘声绘色,如在目前。一次,钱穆深夜起床小解,打开电灯,忽见地上鞋子只剩一只,而寝室门窗紧闭。第二天清晨遍寻不见,最后在帐子顶上找到了那只鞋。这类事情连续发生了几次。钱穆对滕德奎说:“我二人讲狐魅并未开罪于他,但他却来作弄,我要写一文,责狐不是。”于是让滕德奎买来纸锭锡箔,用黄纸朱笔恭敬写下此文,在园中焚烧。此后这类事情再未发生。
钱穆与蒙文通、汤用彤交好。1933年,北大聘请蒙文通到历史系任教。蒙文通刚到北平,便一头扎进汤用彤家中,与汤、钱二人秉烛夜谈通宵。天刚拂晓,三人意犹未尽,一起到公园共进早餐,接着又找了一家茶楼,边饮茶边聊天,时至中午,三人方散去,前后畅谈竟达二十小时之久。
在宜良岩泉寺著书时,钱穆觉得寺中一切甚好,唯独伙食极差,难以下咽,方丈建议他自己请人做些荤菜,并代他物色了一位女佣。某日,钱穆请的女佣为钱穆煮了一只鸡,饭后,钱穆正好要出门,路过厨房,见方丈坐在门侧,手持一鸡腿大嚼特嚼,钱穆极为诧异,问道:“和尚亦食鸡腿?”答曰:“和尚不食鸡腿将何食?”原来,这是方丈特地安排,女佣为钱穆所做荤菜,日日方丈都要共享。此后,钱穆又得知此和尚在附近村中还公然置有家室,不时往返。
抗战时期,钱穆到浙江大学讲学。那时滇、川、黔之间没有火车,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有专用小轿车,一般旅客只能乘“木炭车”(以烧木炭为动力的客车或货车)。木炭车极慢,又易“抛锚”,一天的路程常常要走几天。而邮政车烧汽油,速度较快,邮局出售司机旁的座位票,价虽较高,但极难购得。钱穆在一位北大毕业生的帮助下购得一张“邮政车”车票。到后,学生李埏问他途中劳顿否?钱穆莞尔笑答道:“我是乘驴子车来的,还好。”李埏不解其意,问:“何谓驴子车?”钱答:“你知道’人骑骏马我骑驴‘那首打油诗吗?我坐的是邮政车,虽不如轿车之佳,但胜木炭车多矣,故我称之为驴子车。”在座诸人听罢皆大笑。
婚姻
钱穆少时,家中曾为他定下一门亲事。未婚妻是当地一名沈姓乡村医生的女儿。沈翁对钱穆的父兄极为敬佩,对钱穆也颇为欣赏,主动将女儿许配给钱。钱穆在南京钟英中学读书时,曾得伤寒急症,沈翁得知后,说:“我必先至婿家。”幸得沈翁及时诊治,钱穆才无性命之虞。但他的未婚妻却不幸过早夭亡。
1917年秋,钱穆娶邹氏为妻。1928年,邹氏产下一子。不久,邹氏及新生婴儿相继去世。钱穆的长兄钱挚赶回家中帮助钱穆料理后事,却因劳累伤心过度,旧患胃疾突发,不幸病逝。钱穆在两月之内,连遭三丧,心中悲痛不已。他在《先秦诸子系年·跋》一书中写道:“儿殇妻殁,兄亦继亡,百日之内,哭骨肉之痛者三焉。椎心碎骨,几无人趣。”
妻子去世后,金松岑曾先后两次为钱穆做媒。他先将自己同族的侄女金小姐介绍给钱穆。金小姐长相甚美,号称东吴大学校花。钱穆与她曾通过几封信,又在金松岑的安排下见面相亲。见面后,金小姐说:“钱先生做老师很合适,做丈夫却不合适。”此次做媒未成功,金松岑又准备将自己的一个女学生介绍给钱穆,这位女学生对钱穆也极不感兴趣,回信给金说:“钱君生肖属羊,彼属虎。羊入虎口,不宜婚配。”虽然媒未做成,钱穆对金还是十分感激,后来他与第二任妻子张一贯结婚时,请金担任介绍人。
1929年春,钱穆与张一贯结婚。张一贯曾担任一所小学的校长。二人婚后聚少离多。1930年,钱穆只身来到北平,先是到燕大任教,一年后辞职。后由顾颉刚推荐,又到北大任教。直到工作稳定后,他才将妻子接到北平团聚。1937年,抗战爆发后,钱穆只身随北大南迁,而张一贯带着孩子留在北平。直到1939年夏,钱穆回到苏州侍母时,张一贯才携子女回到苏州,一家得以短暂团聚。一年后,钱穆返回西南联大,此后又辗转于后方的各大学,而张一贯则留在苏州。1949年,钱穆离开大陆只身赴香港,从此便与张一贯天各一方,再未相见。钱穆与张一贯生有三子一女,钱穆离开大陆后,几个子女都是由张一贯抚养长大。
到香港后,钱穆生活清苦,加上无人照顾,生活缺乏规律,致使时常胃病发作。1952年4月16日,钱穆在台湾淡江文理学院的“惊声堂”演讲唐宋史。演讲完毕后回答听众提问之际,讲台前的屋顶突然掉下大水泥块,将在第一排听演讲的“立委”柴春霖当场砸死,钱穆头部也遭到石块重击昏厥。众人从碎石堆中将他救出,送往台北中心医院急救。******、张群、何应钦等人闻讯后,均赶到医院探望。幸好钱穆无性命之忧,但头部受伤,醒来后竟不记得被砸伤之事,记忆还停留在演讲之前,行动亦不便,他只能在台中养伤四个月。
这次意外让钱穆遇到了他一生的第三位妻子胡美琦。胡美琦是江西南昌人,父亲是国民政府时期的江西省主席胡家凤,与钱穆本是旧识,1950年由港赴台任国策顾问。胡美琦曾在新亚书院读书,后随父亲到台湾,在台中师范学院图书馆任职。听说钱穆受伤后,她便常常前来看护照顾老师。她每天下午下班后前来,晚饭后离开,周末则陪他到公园散步,或到台中各地游览,协助他搜集藏书研究。随着相互了解的加深,两人渐生感情。
两年后,师范大学毕业的胡美琦来到香港,时常和钱穆见面。一次钱穆胃病复发,久治不愈,照顾之际,钱穆向她求婚,胡美琦应允。
胡美琦曾说,她和钱穆之间并非浪漫的爱情,她因景仰钱穆人格学养,愿意委身下嫁,照料不时为胃疾困扰的钱穆。而钱穆亦说明他对胡美琦的希望:“不希望她是一个只懂管理家务的主妇,希望她做一个懂得他、了解他的知己。”
1956年春,62岁的钱穆与比他小35岁的胡美琦在九龙亚皆老街更生俱乐部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仅邀新亚书院同事及二人眷属等十余人参加。新婚洞房设在九龙钻石山一个贫民窟租的一套两室一厅中。虽然条件简陋,钱穆却十分高兴,亲自撰写了一副对联:“劲草不为风偃去,枯桐欣有凤来仪。”
钱穆与胡美琦结婚,始有安定生活。胡美琦对钱穆的起居饮食照料得体贴入微。二人生活虽然清苦,但却饶富情趣,夫妇俩每天必然携手散步。金庸曾亲眼见到钱穆夫妇婚后的幸福生活,所以他在其小说《神雕侠侣》修订版的后记中,专门提及钱胡的这段“师生恋”,说他们的结合当时虽受到某些香港文人的批判,但是他却对二人深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