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远家搬过来,标志着西郊建筑大院绝大部分居民都已搬迁到了南郊。这对建筑大院来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父亲所在的建筑公司转战大江南北,在全国各地都建设过许多国家级的重点项目,随之而来的就是家属区的不断搬迁,往往在一个地方住了十几年,说搬就都搬走。建筑大院的孩子一代一代在这样的搬迁中逐渐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就是搬到哪里打到哪里,在哪里都要称王称霸。这次从西郊搬到南郊也不例外。
于是,战斗开始。
阿远被分到我们学校,他在四班,我在三班。我们学校在南郊也是以校风差而出名的中学,南城当地的混混或多或少都与我们学校有点牵连,学校里面有好多学生其实也是一帮痞子。所以,我们大院的孩子和南郊的孩子发生冲突的主要地点也就不可避免的选择在我们学校。尽管,我和阿远决定哪边都不参与,可后来还是阴差阳错地卷入了冲突中。
第一场冲突是和大脑袋一方的人。
那天下午天气很热,太阳晒得我眼前发黑。南城那时很脏,我们学校又在马路旁边,汽车过处黄尘飞扬,我骑着车一头的汗水和着灰尘难受得要命。路边绿化用的小柏树丛上面的灰尘足有一个钢镚儿后,灰头土脸的在热风中摇曳,苟延残喘。柏油路面晒得特软,蹬起车来异常吃力,我奋力前进,书包在汗腻的脖子上荡来荡去。不时有几个别的中学的小姑娘骑着车从我旁边轻盈地超过去,有的还飞眼看我,我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骑那么快干吗?等等我。”那些女生笑着骑得更快了。可惜天气太热,懒得追上她们,否则,我就又会多一个向阿远和长雷吹牛的成功案例。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第二节是体育。本来体育课是我的最爱,可是一想到要在这样的高温下狂奔猛跑,就觉得实在是一种摧残。我一边想着用什么理由逃掉体育课,一边用书包胡乱抹着头上的汗向楼上走。
刘未也正在上楼,走在我前面,我心里一乐:好小子,这回看你往哪儿跑!我轻手轻脚跟上去,准备给他狠狠地戳个“五分钟”——这小子上午戳了我一个,然后逃之夭夭,现在我要报复。
“五分钟”其实就是趁对方不备的时候,双手合十,从下往上狠戳对方的屁股,当然屁股就是特指中缝那部分,被戳中之后就会又麻又疼,痛苦时间至少持续五分钟以上,所以叫“五分钟”。
我刚刚赶上刘未就被他发现了,他可能觉得背后有点异样,回头一看,我正双手合十瞄准他的屁股。刘未吓得赶紧双手捂住屁股,腰向前挺,向楼上逃跑,嘴里大叫:“大哥,大哥,大哥饶命……”
我看没法实施“五分钟”酷刑,只好快步追上去揪住他说:“那上午那事儿怎么办?”
刘未一边笑一边向后躲,说:“上午那是韩越让我干的,我买冰棍,买冰棍补偿……”
刘未是我们班的生活委员,班费归他保管。这家伙经常记花账,私自偷吃几根冰棍也不奇怪。我俩达成协议之后下楼买冰棍。到了小卖店,刘未说:“要不,咱们买一盒吧,全班都能吃。”我说也好,让大家都高兴高兴,我这也算杀富济贫。
刘未掏出班费买了四十多根小豆冰棍,我俩捧着盒子兴冲冲地跑上楼。
进了教室,同学们差不多都到了,我们进门就喊发冰棍啦,大家呼啦一下围上来就抢,只有坐在第一排的包子趴在桌子上没动,好像在睡觉。我过去踢了踢他的桌子:“包子,醒醒,吃冰棍了。”
包子姓鲍,又长得白白胖胖,脾气非常好,怎么闹都不急,所以班里不论男女同学都叫他包子。
“包子,你******有那么困吗?没上课就睡觉?怎么也得吴师太开讲了再睡呀!”长雷一边咬着冰棍一边拍了一下包子的后脑勺。“吴师太”是我们初二年级的物理老师,也是一老太太,非常严肃,所以大家给起了个外号叫“吴师太”。该老师还有另一特点,就是说话节奏缓慢,讲起课来就像在唱“睡吧睡吧”的催眠小曲,由不得你不睡。安涛说,上物理课不睡觉的一定是打了鸡血。
包子趴在桌上不出声,也不理长雷,肩膀还抽动了几下。
“****,包子你哭了,真的假的?”
我和安涛听到说话也围了过来。“怎么了包子?有什么事你说呀!”我摇晃着包子肩膀问。
那时,我和长雷、安涛在班里最要好,课间经常一起偷偷去抽烟,上次通过一起打初三的那帮人的战斗更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平时放学、放假我们经常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那时,小虎队刚刚走红,我想给我们三个组成的团体也取名叫小虎队,但被长雷和安涛斥为“太过****”,后来,按照安涛的意思叫“三剑客”,虽然也有一点“二”但总比小虎队强。不过,阿远讽刺我们是三“贱”客,真是不懂艺术。
我们仨跟班里同学关系都非常好,班里同学好多事都是我们仨出头。长雷当时还是副班长,包子有事更不能不管。
我们问了半天,包子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左脸上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还抽抽搭搭地吸鼻子:“西郊的人打我!”
安涛“噌”的站起来就要向外冲,被长雷一把拉住:“你先听包子说完。”
“刚才我要进校门,校门口旁边蹲着四五个痞子似的人,好像是西郊的,原来来过咱们学校。他们跟我要钱,我说没有,他们说要是在我身上搜出一分钱就打死我。我身上只有下午交甲肝预防针的六块钱,被他们搜出来,打了我一顿,还抢了我的表。他们还让我到旁边的药店买避孕套,我不好意思去,他们就打我……”说到这儿,包子已经泣不成声。
“****你妈!”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只觉得胸口有一种要炸开了的感觉,又热又憋闷,想破口大骂。当下,我想都不想扔下手里的冰棍就冲到讲台旁边的卫生柜,从里面拽出淋水用的喷壶,就向门外冲。安涛和我一样快,一脚踹断墩布的杆,抄起来就跑。长雷一把抓住包子:“包子,跟我们下楼,你来认人。”
“我不想去了,算了吧,算了吧。”包子胆子小,从来不惹事,缩在座位上不敢起来。
“你丫怎么那么怂啊?赶紧的,少废话!”长雷扯住包子也跟我们一起下了楼。长雷练过散打,平时打架从来不用东西,我可不行,每次不拿家伙心里就没底。淋水的喷壶是铁皮焊成的,夏天用来在教室里散水降温,有一个长长的壶嘴,上面是喷头,抓着壶嘴倒提起来非常乘手,我提着它一路飞跑下楼。
我们四个人在教学楼的门口站住,包子隔着大门上的玻璃向校门的方向看。这时,正有三个人从校门里面往外走,左边的穿了一身仔服,中间的有点矮胖,右边的是个瘦高个。
“是他们吗?”我们一边张望一边问,“包子,你丫快说,别慎着了!”
“有……有他们。”包子话音还没落,我们三个已经冲出去了。
我冲在第一个,我们三个人都没发出什么声音,加上有体育课,我们穿的都是球鞋,跑起来也没声音,我的喷壶都已经快抡其中一人的后脑勺了,他都没察觉。
我砸的是中间的矮胖子,因为我觉得他可能好对付一些,现在分析自己原来在打群架的时候可能有一点鸡贼——一般都挑软的捏。但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狠狠地教训这帮家伙。
旁边的两个人听到喷壶抡过来的风声赶忙回身向后看,那胖子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到,被我一喷壶结结实实地砸在后脑勺上,“咣”的一声,把铁皮做的壶身砸瘪了一大块。
胖子“哎哟”一声向前扑到在地上,脸正摔在校门口的减速墩上。我们学校的减速墩就是用两根长长的粗铁管,中间用细铁管连接焊成像梯子状平放在地上,这样,汽车进校门可以开得慢一些。
我没容胖子反应,跟着一喷壶又砸在他后背上,然后,照着胖子的脑袋狠跺了几脚,胖子的脸在铁管减速墩上撞得当当直响。
安涛和长雷几乎和我同时开始。安涛袭击的瘦高个最警觉,但是当他扭过脸的时候,安涛的大拳头已经到了。那一拳很重,正打在高个的鼻梁上,血一下子就喷出来。安涛打架的风格和我差不多,一击中的就不停手,墩布杆紧接着狠狠地抽在高个的颧骨上,那小子被抽出一个大跟头,趔趄着摔出去,撞在学校大门的石柱上。
我又踢了胖子几脚,胖子啊啊地叫着向边上爬,可能是被我们的突袭吓呆了,竟忘了站起来。我跟上去举起喷壶朝着胖子的后背和腿又猛砸几下。胖子蜷着身体抱着头不动弹。
我看胖子没有了战斗力就过去帮安涛。安涛已经把瘦高个的衬衫从后面扯过来包住了头,瘦高个两眼不能见物,双手在空中乱抓着。安涛揪着瘦高个的衬衫下摆,我们两人向他猛踢,只打了几下,瘦高个就开始停止抵抗,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
长雷那边好像没有我们俩进展得这么快。仔服似乎有两下子,受了如此突然的袭击竟还能还手。长雷不着急,还打得挺有章法。
我和安涛这里控制了局势,看长雷那边久攻不下心里着急就都窜了过去。
仔服一见我们上来心里有点慌,稍微一愣神,被长雷逮到了机会,照着仔服的肚子就是一脚。
那天仔服系了一条当时很流行的皮带,皮带扣是一个很大的黄铜虎头,长雷这一脚正好蹬在皮带扣上。长雷穿的是足球鞋,一脚踏在皮带扣上顺势向下踩,身子跟着就腾空蹿了起来,另一只脚在空中抡圆了重重地踢在仔服的头上。
仔服和长雷同时摔在地上。
我当时彻底惊了——****,长雷太牛逼了!我第一次看见这么精彩好看的打架。仔服也懵了,躺在地上半天忘了爬起来,直眉瞪眼地看着我们。
安涛走过去抓着高个的脖领子把他扯过来,让他和仔服一起靠墙站着,然后用墩布杆尖尖的断茬顶着高个的喉咙。我心里偷偷地笑:安涛这厮是不是电影看多了,打个架还非要摆个姿势。我正想跟安涛说,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在地上趴着呢。我回身向校门口看,坏了!胖子不见了!
这时,校园里已经站了不少围观的同学。我从人群里看见胖子正沿着学校门前的马路向西走,不远处阿远正骑着车迎着胖子向学校这边过来。胖子满脸是血,阿远还挺好奇地看着他。
我赶忙大喊:“阿远,把那逼截住!快截住!”然后,就挤出人群向外追。
阿远一惊,听到是我喊的就盯住了胖子。胖子一愣也反应过来,马上开始跑并且想绕开阿远跑到人行道上。
我正向外挤,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衣服的后襟。我向前挣了两下没甩开,急了,大骂:“谁他妈活腻了!”转身要踹,一看是婷。
“你有病啊。”我余怒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