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小几乎是冲出了教室。
乔小小经过收拾课本的焦老师身边时,焦老师很是诧异地看了看乔小小,心里说:“我还没有走,你倒出去了,什么事急成这样?”正打算叫住乔小小,就学习的问题跟他谈谈,可是哪里还有乔小小的身影?
乔小小来到了那棵银杏树下。整个儿一节课,乔小小的心都牵系着风筝。早晨天气还不错,有阳光,风也不是很大,可是到了上课,刮起了一阵一阵的大风,天也阴了下来,看样子好像要下雨。
风筝还在,不过风筝的翅膀被风吹坏了。可以肯定,即使把风筝取下来,它也不能再飞上蓝天了。不能飞上蓝天的风筝,就不是风筝,只能是一堆竹木片之类的东西。等下了一场雨,风筝可能连起码的形状都不会存在。
乔小小说:“多好的风筝呀!”
乔小小的语气里有着遗憾,他的身旁没有别人,只能说他是对银杏树说。
银杏树无语,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舞蹈,并且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说:“爬上来,爬上来……”
乔小小忽然想起乔放爬树的故事,浑身血一热,他马上把手伸向上衣的扣子,脱了上衣,丢在地上,乔小小朝自己的手掌心唾了一口唾沫,搓搓,助跑了三四步,到了银杏树跟前,一把抱住了树干。
乔小小无疑是要爬树。银杏树粗大、高直,要爬上去是很不容易的。不知道过去有没有人爬过这棵银杏树,至少现在没有看到过谁爬它。是不是有学生动过爬银杏树的念头,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乔小小的身体像猴子一样出现在树干上时,校园里不少地方同时发出了惊呼声,接着一拨一拨的同学赶了过来。
爬到树上的乔小小立刻成了校园最抢眼的重大“新闻”。
“瞧这家伙,居然爬树!”
“喂,你要那破风筝干吗?买一个又要不了几个钱!”
“当心你的裤子呀!”
……
围观的同学嘻嘻哈哈笑了。
“乔小小,你要干什么!”焦老师那威严的声音忽然在树下响起来。
树上的乔小小顿了一下。
“你下来,马上下来!”焦老师脸色铁青。
乔小小扭头看着焦老师,他还不想下来:“焦老师,我想……”
“没有什么可想的,你马上下来,小心点……”焦老师掏出手机,像要给谁打电话。
乔小小仰头看看树,哧溜地滑下树。他拍拍手,然后又拍拍裤子。
“谁要你爬树的?你以为你几岁?出了事情谁负责?你还像一个学生的样子吗?一只破风筝比学习重要吗?比你的生命重要吗?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爸爸……”焦老师一连串的问句咄咄逼向乔小小。在焦老师的问话中,那些围观的同学慢慢离去,而乔小小慢慢地把身体站直了,两只手多余似的垂下来。
乔小小再回到班级,兴奋地告诉大家:“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许多同学已经知道乔小小爬树,而且知道了焦老师训了乔小小一顿,大家对乔小小这句话很不以为然。
“痘痘”忍不住挖苦乔小小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老焦很欣赏你爬树?”“痘痘”以为他的话很有幽默水准,所以笑了。
“我一定要让那只风筝重新飞起来!”乔小小说。
对一个精力过剩的人,你还能怎么样呢?就是让那只破风筝飞起来,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在接下来的每一个课间,乔小小都要去看看风筝。回到班级,乔小小都要宣布:“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那风筝还在!”
直到放晚学。
和放晚学一块到来的还有雨,那是具有春天特色的毛毛细雨,很有韧性地飘洒着。一会儿,校园里的那些花呀草呀树呀,就像涂了一层酥油似的。
放晚学后,寄宿生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就餐、休息,然后是上晚自习,晚自习结束是十点钟,要到十一点钟以后,他们的一天才能算正式结束。
新一天早晨的六点四十分,所有学生的学习生活又开始了。
在这段时间里,银杏树上的破风筝不见了。
“痘痘”走进教室,这样告诉乔小小说:“‘好消息’,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树上的风筝不见了!”无论谁都不会从“痘痘”的口吻里听出“不幸”的成分。
乔小小看看“痘痘”,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
“是不是你取走了?”“痘痘”插了一句。
乔小小的眼睛一亮,盯着“痘痘”:“你真的觉得是我取走了风筝?”
“那还能有谁?”“痘痘”一边掏书本,一边说。看样子,“痘痘”不想就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了。
乔小小正要说什么,门口伸出一颗脑袋,说:“‘好消息’,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树上的风筝不见了!”
那是别的班级的一个男生,竟用了和“痘痘”一样的句子一样的语气。
那颗脑袋被教室里的一双双眼睛盯了回去。
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同学们的视野里,她目不斜视地朝教室走来,不急不慢,腰略略弯着,透着一个中年女人的疲惫,其身影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当焦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在她的身后响起来。
第一节课开始了。
风筝真的是乔小小取走了吗?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不少同学对风筝神奇般的消失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下课,有同学特意到了银杏树下。寄宿生起床的时候,毛毛雨还零星地下着,这时雨停了。树干上湿漉漉的,树的叶子上悬挂着晶莹的水珠。看不出树干上有爬过的痕迹,地上也没有风筝的残骸,连一片纸片都没有。风筝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筝到底是在什么时间里取走的?又是怎样被取走的?那可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呀,而且天还下着雨。这实在令人费解。
好奇者问:“乔小小,是不是你拿了风筝?”
不屑者说:“你费那么大的劲儿,要那破风筝干什么?”
讥诮者道:“那破风筝是不是比木头枪更好玩?”
还有一种声音:“真幼稚!”不知道是说乔小小幼稚,还是指前面的三种人。
……
不管是谁,乔小小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一律高深莫测地微笑。
在童小童面前,乔小小说了实话:“那风筝是我拿了,你想不到吧?那么高的树,那么黑的晚上,你绝对想不到!”乔小小的语气压抑不住的激动,似乎他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童小童拍拍乔小小的肩,很不以为然地说:“这有意思吗?别惹人笑话了!”
乔小小眨巴着眼睛,他显然没有想到童小童会这样说。
“怎么没有意思?难道让我也跟你一样,去研究什么狗屁菜谱?”乔小小把肩抖动了一下,把童小童的手抖开。
童小童脸色很难看:“无聊!”
“谁无聊?你这家伙现在怎么这样?”
“我这样怎么啦?我很好!”
“跟你真是没话说!”乔小小撇下童小童。
“哈哈,还生气了!”童小童在乔小小身后说。他还耸了耸肩。
童小童不理解乔小小的心情。
乔小小不是寄宿生,他想在吃过晚饭后走出家门,那是有难度的。每天吃过晚饭后,乔小小必须在宋美丽或乔放的眼皮底下完成作业,直到到了十点左右(有时候要到十一点多钟,要视作业多少或者是否将要面临考试),喝了他们为他准备的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乔小小的一天才算结束。“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递到乔小小面前时,他们会时常说这样之类的话:“你看爸爸妈妈对你多好!我们小时候哪有你今天这么幸福?凭我们对你这样,你也得把书读好!”乔小小却认为,他们的“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是为了他学习成绩。所以乔小小在喝“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时,基本上是没滋没味。
这天乔小小在吃过晚饭后,拿出书本时,他忽然大惊失色地说:“糟了!”乔放和宋美丽的眼睛同时落到乔小小脸上,同时说:“怎么啦?”“我的试卷忘了带回来,今天晚上必须完成的!怎么办?真是,我怎么就忘了呢?”乔小小急得团团转。而试卷此刻正在乔小小的衣袋里,是他放学前特意放好了的。
“你看你,哪像一个学生?”乔放说。
宋美丽看看外面:“怎么办呀?”
乔小小咬咬牙:“我还是去学校拿!”
也只能去学校拿了。晚上骑车不安全,宋美丽说她去学校跟乔小小拿,乔小小说你不怕同学笑话,我还怕呢,哪有妈妈晚上跑到学校替儿子拿试卷的?乔放提出叫单位的司机送乔小小一趟,乔小小说这么点事情麻烦人家,你不怕人家背后说你搞特殊化?我还是打车去。
结果,乔放和宋美丽目送着乔小小打车去学校。
经过门卫那里,乔小小说他去班级拿试卷。
乔小小进了校园,直奔银杏树而去。风筝的位置白天就看好了的,尽管天下着蒙蒙细雨,尽管是夜晚,乔小小有了上次爬树的基础,他还是顺利地爬上了树,神不知鬼不觉,把风筝从树上取了下来。
乔小小的衣服可想而知。
回家自然还要再打车。乔小小的衣服和手上破烂的东西,使的士对他产生了很大的怀疑,的士冷眼看着乔小小,不情不愿的样子。
乔小小把钱拿出来朝的士晃着:“你是不是怕我没有钱?”
司机讪笑着,放乔小小上车。
距离家五米左右,乔小小下了车,走到家门口,悄悄地开了门,把“风筝”放在一个墙角,然后掏出试卷,做出喘气状,来到爸爸妈妈的房间。
灯光下,乔小小像流浪儿。
两双眼睛铃铛一样盯着乔小小。
“我太急了,在校园里摔了一跤。我去换衣服了。”乔小小说着,退了出来,把风筝带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门可以关上,但不能把插销插上。如果插销插上了,那么爸爸妈妈至少有一个星期耿耿于怀:“家里只有爸爸妈妈,你为什么要把门插上?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要是在学习还怕被我们看见吗……”总之,在乔放和宋美丽眼里,乔小小把门插上,就意味着乔小小做了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乔小小把风筝放进床底下,换了衣服,拿出书和笔,开始做试卷。他只有等喝了“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后,才可以研究风筝。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宋美丽送来牛奶时,乔小小接过牛奶就喝起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放在一边。只有他把牛奶喝了宋美丽才会离开。
乔小小喝牛奶,宋美丽的目光在书桌上以及床上扫着。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扫,其实把什么都看进了眼里。于是,宋美丽看见了在乔小小的书橱顶上放了一样东西……
宋美丽走过去,拿了下来,竟是一把木头枪。
“你一个中学生竟然玩这种东西!”宋美丽的声音尖锐地叫起来。
乔小小无动于衷,有滋有味地喝着牛奶。
乔放进来。
宋美丽把木头枪伸到乔放的跟前:“你看看,小小竟然玩这种东西?他以为他还三岁啊!”
乔小小不动声色地看着乔放,他以为乔放能认出木头枪。
乔放拿过木头枪,皱着眉头,说:“是不是从垃圾堆上捡来的?你都不嫌脏吗?你是一个中学生知不知道?你怎么有时间玩这种破烂?现在连小学生都不会玩这种东西!你怎么能这样?”
这就是大人!乔小小很有趣地看着乔放。他从书橱顶上又拿出两样东西,一大团暗红色的毛线,几根长短不一的竹木片。
宋美丽和乔放盯着乔小小,眼睛里燃烧着愤怒。
“你究竟想干什么?”乔放气急败坏地说。
宋美丽则咬牙切齿:“你还想不想读书了?”
乔小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两个大人毛骨悚然地看着乔小小。
笑够了,乔小小说:“爸爸,你太健忘了,妈妈不知道这些东西,你难道也不知道吗?这些不是你小时候玩的吗?而且都是你在初中时玩的……”
“我玩的?我小时候会玩这些东西吗?”乔放很不屑地扔下木头枪。
宋美丽也说:“你爸爸要是玩这些东西,他能以班级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大学吗?你真应该跟你爸爸好好学学!”
乔小小叹了一口气,真拿这些大人没有办法。在他们的记忆里,小时候的事情到底剩下多少?那剩下的又是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你还想不起来,你可以问问爷爷奶奶,问问大伯二伯,问问大姑小姑,他们对你小时候的故事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
木头枪与风筝
乔放抡着一把菜刀,对着菜板一刀砍下去,只听见“嗵”的一声,菜板顿时成了两半,一边大,一边小。
在一旁看着的姐姐乔春红失色叫了一声,说:“你真敢呀!爸爸妈妈要是晓得了,你就没命了!”
乔放愣愣地看着分了两瓣的菜板,似乎有些害怕。
“你咋早不说?”乔放说。
“你还想怪我?是你自己硬要砍的!”乔春红可不想乔放把责任推到她头上。
乔放把菜板合起来,可是手一松,菜板又成了两瓣。
“我就砍了!”乔放索性说,他比画着,拿了大的一瓣,揣进怀里,虚张声势地丢了一句话给乔春红:“不许你告诉爸爸妈妈!”然后跑了。
妈妈天天用菜板,她很快发现菜板坏了。
“好好的菜板咋成了这个样子呀?咋成了这样呀?”妈妈变了脸色,拿着那一小瓣的菜板旋风一样地来到堂屋,给爸爸看。妈妈心疼得直吸气。厨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无数次地经过了妈妈的手,每次用过了都把它们擦洗得干干净净,妈妈喜欢它们,似乎有了它们,她一日三餐做出的饭菜也格外的香。
爸爸看了看菜板,他一下子想到了乔放,前面几个孩子都大了,而且女孩子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看来只有乔放嫌疑最大。爸爸冲外面大吼一声:“小放,你出来!”
不久,从家里堆杂物的小偏房里,乔放畏畏缩缩地出来了。他的后面跟前乔春红。两个人一看见菜板,那目光就跳开了。
爸爸把那“惨不忍睹”的菜板伸到乔放的眼皮底下,厉声问:“是不是你?”
乔放的神色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爸爸,但乔放低着头,用蚊子一样哼的声音说:“我,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