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拓跋玉灵的印象中,凌司炀这孩子一直都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很听话,很乖,她常常给他子母蛊,毕竟是种蛊,没多久他就要服毒,小时候最开始的几次他会反抗,后来,他即便明白了那是什么,却总是笑着自己主动喝光。
她打他,骂他,逼着他杀人,他一一听从,她说他是窝囊废,杀完了人还把人家埋起来做什么,警告他不许这样,于是他从此学会了杀完了人将之挂在城门上示众,她说她恨玉夏国,恨玉夏国真的让她来和亲,于是她让他以后覆灭玉夏国,却不知这正中他心意,他也恨那个地方,有着凤凰血的玉夏国,可以做出子母蛊的玉夏国,生出了拓跋玉灵的玉夏国。
拓跋玉灵永远不会忘记,在她亲手杀了文帝的那一夜,凌司炀从角落里走出来,将她满手的血擦去,将她手中纂着的文帝的心脏抢了过去,然后将她从此打入竹林。
第二日,文帝驾崩,如她所愿般被小小的凌景玥看到了凌司炀满手的血,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她还以为凌司炀这孩子真是配合她。
而当他第一日做为皇帝的那一天,他将文帝的骨灰替她拿了来,却也就是在那一晚,她看着那个被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儿子静静的,第一次跪在她面前,身着白色的长衫,对着她行了三个大礼,然后,他起身,用着漠然的眼神警告她。
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笑的很温柔,十五岁的年纪,其实应该刚刚懂事,可是这孩子似乎是从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就不曾孩子气过,也不曾有过任何童年,他一味的顺众,却竟然只是为了今天这样的一刻,行了三个大礼,感谢她的生育之恩,然后,从此断绝母子关系,他与她拓跋玉灵,再无瓜葛,且她也误服了他所制的毒,既然她想控制他,他便以其人之道还制起身,双双控制,直至到双双而死的那一天。
她从此无法离开竹林,从此暗无天日。
她那夜疯狂的尖声笑着,将所有所有一切一切的真相告诉了他。
然而那个忽然又知道自己不是孽种,忽然又知道所有真正的真相的凌司炀,却对着她淡淡一笑,他说他知道凌景玥的身世,他早已知道一切。
原来她在怀有凌景玥的那一年自己一个人关在宫里谁也不见,却在生产的那一晚凌司炀就在宫外,亲眼看到凌景玥的出生。
他知道一切,从七岁那一年就知道了完完整整的一切,却表面上仿佛依然被她蒙蔽一般一直配合她,直至今日。
那一刻,拓跋玉灵指着他的鼻子咒骂他的不孝,他淡笑以对,她说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赐予的,她大骂着他,她说他恨文帝,她要看着文帝最后的三个儿子自相残杀!
他那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赏给她一件火红色的衣服,浅笑的告诉她:“这是父皇驾崩前的一夜,让儿臣交给母后的礼物。”
那件火红色的衣服,是拓跋玉灵当初在宫外要与所爱之人成亲时所穿的大红的嫁衣,她就是穿着这件衣服被文帝强占,上边还有一道撕裂的痕迹,却被文帝早已派人在上边用同样颜色的红丝线绣了一道凤凰图,从此,拓跋玉灵唯一所拥有的,便是这件火红的嫁衣,十几年,朝夕相伴。
这些年,她与这个儿子常常会见到,他常会带上面具进到竹林与夜魄学武,一半比试一半学习对方之精妙,又同时找机会向她索要子母蛊的解药。
可他不曾求过她一句,每次都是那么让人看不懂的淡淡一笑,从容不迫,那是她的儿子,可是她发现自己竟从未看懂过。
她恨着这世间的一切,几年间红颜白发,容颜未老却是青丝一夜变白,她讨厌极了那些头发,便常常以墨染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九年后的某一天,一个女子闯入竹林,见到了那个被夜魄打伤的银风,拓跋玉灵顿时散放毒烟要将之毒死,哪知她忽然跑到银风面前将他拽走。
后来的后来,她忘记了究竟有多久,当她听说百姓间流传着她早年散布出的话,当她听说睿王凌景玥要逼宫之时,她得意的想着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可是忽然有一个看起来微微有些眼熟的女子忽然跑进竹林。
身怀五个月的身孕,却跪在地上说出了她是谁,她嚣张的大喊着要见她,她跪了一天一夜,拓跋玉灵不耐烦,第二日开始画着那张未完的图。
拓跋玉灵从不知道,笔下本想画的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却何时笔下所画出的脸越来越像印象中初见时的文帝,而她却不自知。
当那个凌司炀的皇后,也就是拓跋玉灵的侄女也是儿媳,当他虚弱的倒在地上,拓跋玉灵本想让夜魄将她杀了,毁尸灭迹免得凌司炀那孩子找自己麻烦,却当那个女子明明晕了过去却忽然睁开眼睛一脸执着又倔强的看向她时,二十几年未曾再起过波澜的心,终也还是仿佛被什么震到痛到无以复加。
那个眼神,她拓跋玉灵曾经也有过。
年轻的时候,拓跋玉灵公主嚣张跋扈,一双明亮的满是倔强和执着的眼睛清澈美丽,灵动的身影在玉夏国间如仙般被人传讼爱慕,她也曾坚强,也曾勇敢,也曾明知没有希望却偏偏固执的坚持,也曾像这个拓跋落雪一般用着这样的目光去看过别人。
熟悉的东西敲进心里。
那一刻,拓跋玉灵才恍然觉醒,原来她早已过了二十六年不是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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