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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曼珠沙华

无常君笑得畅快,小刀更怨念了:如果无常君败了,是逃到这里的,后面的追兵来,说不定他跟阿星还能乱中求生。

现而今,无常君居然是胜者!那末伤不裹、衣不换,就跑到这里,只能说是枭雄豪情。孤身而来,定是对环境很有信心。这里对他是绝对安全的。

那小刀就完蛋了啦!

阿星……好吧,阿星如果乖乖作个玩物,说不定还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小刀悔恨至极的闭上眼睛:他为什么对阿星有奇怪的心思,为什么要任性妄为!老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真真儿不假,他就毁在这个上头了!

无常君暂且不理他,且酣畅与阿星谈论总算取胜的战事。

他说不知为何战事会升级,引得大佬们都介入,又说打最开始,爵士就不该发动这场愚蠢的战争。

小刀眼前一亮。他看到了唯一能让他活命的希望!

这个计划真要实施吗?他又犹豫不决了。

无常君指着洞里的壁画,道:“你已经全看过了?”阿星点头。

“如此我就放心了。”无常君举步向小刀走。

杀机如此浓烈,小刀不能不说了:“无常君,你可知战事为何会发生、又为何会升级?”

“哦?”无常君道,“我原以为是知道的,看来莫非不知道么?你且说说。”

问话时,他目光如刀锋在小刀身上划过。

“我说了,你不准伤害我!一点都不准!”小刀赶紧提条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星都替他难过。

“哦?”无常君也失笑,“我有这么可怕吗?——我若有这么可怕,我承诺你有什么用?”

小刀背上全是冷汗,勉力阻止自己别颤抖。若是真要死在此处,他只好死。但在死之前,他要尽力拼一把。

“所有的战争,都是一只妖孽设计的,我们都被他利用了!”小刀竭尽全力说出这句话。

他身上遗留的灵符作了感应,远远传至山中。黑狐咬碎银牙: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上天的幸运,并不永远眷顾他。他一手安排的计划,遇到了可怕的巧合,形势就要转头过来反对他了!

黑狐来方还压在他身上,一爪子一爪子、一口牙一口牙的,撕毁他护身道行。黑狐怒吼:“滚开,有大事了!”

“什么大事?”黑狐来方眼见胜利在望,一边气喘吁吁、汗透狐毛,一边儿嘻皮笑脸,“你在人间布的线太多,缠成乱麻了?甚好甚好!你也不用回去了,安心跟我生一窝又一窝小仔儿吧!美人儿!”

“仔你个头!”黑狐露出前所未有的的凶相,“你,不、知死期将到!”

小刀在吐露他的秘密之前,他还有一个办法,把那石窟与里面的人全炸毁。这个办法并且能把黑狐来方也化为黑狐的食物!而黑狐要做的,就是冒一次生命危险。冒险若成功,他吞噬来方、及时把法力传到石窟挽回狂潮。冒险若失败……他死则死矣!

人生在世,命如朝露,谁不是奔死路走。只要这条路走得痛快、走得漂亮,险又何妨!

黑狐来方停住嘴,伤感道:“你真是在人间耗得久了。”

黑狐奇功本待发动,被他这一句,竟又泄了劲,且听他下文。

黑狐来方道:“若说死期,我们仙狐一族,才是死期将至。本就数量少,生殖更困难。我若能找到合适的雌狐,还找你吗?我变不了身,只有你从我。你若不从我,岂不坐视我们这一族灭绝?”

画国荒山上,小刀一字字对无常君告诉道:“无常君,你道画国战事为何会升级?都是我们干的!”

“我们”两字,他把阿星指在里头。

无常君就回眼看阿星。

阿星只好点头:“是啊,我们逃出来,结果引起混乱,大家就都打起来了。”

无常君皱起双眉。他也知道这战事升级得莫名其妙,他自知没有派人把火往外捅,爵士也坚决声称没有,他扪心自问,不知自己下属会不会有没控制好的、擅作主张,更怀疑爵士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哪里想到会是眼前两个小孩子干的:“你们怎有这样本事?”

不是他小看。阿星是绝没有半分这种本事的。小刀么,比阿星高明点儿,却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事实上,他们能离开战区,无常君已经很诧异了。他不问小刀,先问阿星:“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还是比较相信阿星。

阿星指着小刀,嗫嚅:“他有个符……”

“就是那妖孽画的!我原以为妖孽存心救我们,谁知他是想挑起大战。他就喜欢大战!然后他还想把我们引到这里遇到你!”小刀控诉,“他想借我的口伤阿星、再借你的手除我,他就自由了——我、我本对它有救命之恩,它本应该听我的。可是如果你杀了我,它就自由了!”

“哦?”无常君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如今我才想通!”小刀也算拼了,“战事之起,根本就是他干的!无常君,我听说爵士向你挑战,是因为他家小姐在你这里失了贞对吧?”

“——唔。”

“可是你一定没有坏她贞节对吧!”

“……”无常君笑了笑。

“可是小姐的贞节坏了,这一定是那妖孽办的!”小刀道,“他才能悄没声儿办到这种混帐事!”

“哦……”无常君道,“你说你救了它,它对你有恩,要听你的。”

“嗯!”小刀用力点头,“照理说是这样!可是妖孽行事,谁知道?它最惯打擦边球!说不定在誓言边儿上,找到什么可以曲为回避的小道儿,能把我推到险地里,它好回复自由身了!”

“你跟它相处多久了?”无常君问。

“呃……”小刀觉得这问题出乎他的意料。他也只有回答,“一年了。”

“一年里,凭你的脾气、还有你形容的‘它’的性格,想必你们也做了不少事吧?”

“这个……”小刀也只好承认,“一些事情。”

“在这些事情里,它想必口口声声奉你为主、凡事以你的命令为玉旨。而你一定也尽情的使唤它了。”无常君猜测。

小刀不能否认。

无常君脸一板:“主仆一场,它听你死到临头,这样告发它,想必很伤心!”

小刀张口结舌。

无常君继续训斥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上者尽为上的心、为下者尽为下的责。作主子的把自己陷在险地里,已经不智;危机关头告发自己的属下,更见卑贱。告发还告发错,那多可怜哪!”

什……什么?小刀怔住。

无常君道:“这场战,是我打胜了。我到爵士那里,见到一座塔。”

那座塔,因为战火所隔,所以外人还不太知道。但是在爵士的领地里,它已经很有名了。

爵士嫌小姐败坏了他的名声,把失贞女儿狠狠抽打一顿,禁闭在高塔里。据说,他会进入高塔,有时个把时辰,有时则很久很久。高塔里有时发出的声音,听到的人,都无法向别人复述。

战事中,那两个掳掠爵士小姐的鲁莽客人死了。战事结束之后,无常君进入禁闭的高塔,想再看看那个惹事的少女。

塔里空了。听说,它早就空了。

没人知道那个曾经的美丽少女到哪里去了。塔里只留下一点奇妙的气息,很快也被风吹走了。

“什么意思?”阿星竭力去猜,“爵士把他自己的女儿杀了?”

阿星觉得自己已经猜得很准了。可惜,她对世事知道得太少,于是对很多邪恶的事情,也没法儿猜准。

小刀倒是听懂了,脸都骇白了:“你是说,爵士他自己……”

他自己凌辱了女儿,令女儿失贞,将女儿关起来持续施暴。战事结束之前,那姑娘已经香消玉殒。

黑狐并没有干出夺姑娘贞操的事儿。他不是那种人——他不是那种狐!

小刀在这一桩上,错怪了黑狐。

无常君又道:“你道他想激起大战,事实上,你们这一闹,倒帮助战事尽快结束了。”

小刀和阿星都失声道:“什么?!”

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实际上,道理也很简单。如果一家着了火,各家想趁火打劫,忙着抢东西、顺便拨拨火,火会烧得越来越大。但如果火球跳出界,往邻居的屋顶都打过去,邻居们为自己着想,竭尽一切扑火,火头就很快会压灭了。

在边界城城的严密关注、城君泣血告白、大佬们联手威示之下,战区竟然还会有战火外蹿,并且还找不到始作俑者!大佬们达成一致,众兵入战区,不论好歹,见到战区里的人便杀。除非里头人放下武器、束手就缚,那还有当俘虏的机会。

这种灭绝性的战术,一般是受十二城所抵制唾弃的。但既然有战区失控在前,各城城人人自危,都埋怨画国扑火不力。大佬们强力灭火了。他们出于人道主义,难免不忍;出于自私,却是松了口气。

无常君及时抓住了形势,终于搞死了无常君!成为六霸之战记载上的胜者。

“说什么妖孽能算准我会来这里见到你们,那是无稽之谈了。”无常君摇首。

“为什么?”小刀和阿星都想知道。

无常君讲信誉,而且很迷信天命。

如果他答应了别人一件事,那必定会做到。

他答应阿星:“如果我打了胜战,就会带你看壁画。”那么等战争胜利结果揭晓,他第一件事就是找阿星践诺。

阿星不见了,他的反应会是很惊恐:他无法践诺,那么,已经到手的胜利会不会也转而失去呢?

为了保住胜利,他一定会找阿星。

阿星形踪成谜,没有线索,无常君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朝壁画洞窟来。因为,这里至少是践诺的地点。

——小刀是这样推想的。黑狐计划了战火的升级、预测了无常君的胜利,也猜到无常君会到这个洞窟来,便用灵符,强行将小刀两人送到这里。于是相遇成了必然。小刀被杀也成了必然。

“你在这里弄错了。”无常君和蔼对小刀道,“我杀你不是必然。你要是没有打算非礼小姑娘,我不一定杀你。你如果说妖孽算到你肯定要非礼小姑娘,你是在骂你自己,不是在骂妖孽。”

小刀无辞可答。

无常君又道:“何况,我这次并不是非践诺不可。”

这话太让人奇怪了!难道这一次,他逆了性子,不怕天命了?

“因为胜利已经从我手中失去了。”无常君缓缓掀开衣襟。但见他胸膛被印了一掌,上半截黑如漆,下半截白如霜。

掌印边缘并不分明。漆黑与雪白的颜色,都在向外很慢很慢的蔓延。慢得如花开。

等花开遍了他的胸膛,他就要死了。

这一掌,叫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传说是开在地狱彼岸的花,它为灵魂指路。

当战火扩大,诸大佬们全力压入,无常君借势击败了爵士一方,但却无力抵抗诸大佬。他被逼得逃走。当时他只能往北逃。结果北方华国干涉的部队正好过来,带队的高手当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他跟画国之乱逃不了干系,就印了这一掌。如今他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在死之前,他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居然来到了这里,实在只是巧合。只是他信步选择的方向。

“也许……也许你以为是信步,对那妖孽来说就是必然!”小刀嘴硬。

“哦?”无常君微笑,“那我终于有点求生的意愿了。”

他举手向小刀。

“干嘛干嘛?!”小刀害怕得很。

“不是要杀他吧?”阿星也有些儿犯怵。

无常君只是给小刀画了个标记。

这标记,阿星身上也有,是作为奴隶的标记。

“身为君主,死前身边也要有两个奴隶服侍啊,对不对?”无常君怪和气的冲他们两个笑。

小刀想想,回头他真要咽气了,会不会把奴隶打死给他陪葬,模样儿跟现在一样和气?顿时心里发毛:“你刚才说过不会伤害我的!你、你还说你有点求生意愿了!”

“是啊,”无常君道,“如果那妖孽真像你说的一样聪明能干,它让我来打死了你,还它自由,那它接下去是不是要转而跟我合作呢?又或者——我先不打死你,把你当傀儡,送你回去,通过你来控制它?”

无常君一时没拿定主意。他毕竟没有跟真正的妖孽打过交道。为了这主意能下得更稳妥,他对小刀笑道:“不如这样,你把妖孽的身份、来历、一切一切来龙去脉,都告诉我知道。”

说话间,每一分、每一秒,无常君胸口的掌印都在扩散。但无常君语调仍然闲适。

多年来,他发现急没有用。越是急事,越要缓做。否则,欲速则不达。

小刀先前腿部被砂石所击的血脉,已经缓缓恢复。无常君也并没有给他补上一记。小刀不明白,无常君是太过自信,觉得根本不需要补,还是已经力竭,没有能力给他补上?这是不是他脱困的契机呢?小刀眼睛眨了又眨,已经转了好几个鬼主意,可在无常君淡定而不失威仪的目光下,他觉得这些主意都不可行。

他回答得慢了,无常君抬了抬手。

那手指刚抬起来,小刀已经吓得妥协:“好,好,我招了!他——”

这一字刚出,天崩地裂。似有一巨掌,从小刀怀中突然拍出,直击入地,打得地动山摇。

这巨掌没有直接袭击三个人类。然而山既崩、地既裂,山上的人自然也像蚂蚁一样滚落。

小刀发现自己竟然保住了性命。他觉得这简直是神迹。

他不知道无常君与阿星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幸运。不过这显然不是他回头确认的时候。他脚落实地,立刻埋头狂奔,绝不再回头看一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刀只怕万一回头看,又会被某个神秘人物揪住,当奴隶。

黑狐在山间长长、长长伸了个懒腰。

他终于击败了黑狐来方、也击碎了石窟。

黑狐来方一点点扯开黑狐的护身真气时,黑狐自行把真气解体。

元初狐,可以自行决定回到最初状态。

这些解体的真气小分子,严密的包围住了黑狐来方。如果黑狐来方够强悍,能够把它们全吃掉,得到黑狐的全部道行。如果做不到,它就反过来被小分子团们吃掉,小分子团会带着他的颗粒,重新组合成黑狐。

黑狐用了这么危险的招术,与黑狐来方决一胜负。

“显然是我的胃口更强劲嘛……”黑狐对着天空捋了捋胡子,默然片刻,感受着黑狐供应给他全身的强劲新分子。真是叫人遗憾啊!好个痴情种子!如今葬身于爱人之腹。

雄螳螂至少是在交配之后,才被雌螳螂吃掉。黑狐来方比雄螳螂更惨。

黑狐致哀了一秒钟,迅速振作精神,与他交给小刀的灵符作感应:

天哪!小刀已经救了阿星。他留的普通符,失效条件达成,一起失效,并释放出所谓“黑影”来迷惑小刀。小刀果然催动救命的灵符。那符卷起妖风,把两人撮到那座要命的洞窟!想必战火已经升级、并强行导致了战争的结束?无常君居然也到了洞窟!

黑狐的灵符感应术,不足以探知那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但是凭猜的他也能猜到,无常君一现身,小刀危矣。以小刀的尿性,他危矣,就等于黑狐危矣!

有一种主子,一遇危险,立刻怨下属、恨下属,出卖下属保自己,连眼都不带眨的!

黑狐可不希望给小刀多留时间自由发挥。

黑狐必须马上插手!

幸亏他给小刀留的符,小刀带到了那边,而不是远远掷开。那就是灵力的渠道。黑狐仍然可以把灵力传过去。

有了黑狐来方的赞助,黑狐一点都没可惜灵力。那一掌,打得地裂山崩。山洞毁掉,也没问题了。

黑狐松口气。

人间是有一些异人。其中某人传下克制妖狐的法术。几十年前,有个道士在那洞窟中得到了这样的法术。安国先君洪峻正是取得了那位道士的协助,才封印了黑狐。如今,道士已死,黑狐再把洞窟毁去,感觉就放心多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格于誓言所限,不能杀恩人、也不能危及恩人。所以在出力毁石窟时,他还有十分之一的力量,用来维护小刀周全。

而小刀竟然没有把阿星牵在身边!

于是黑狐的力量,就护不住阿星了。

毁石窟的力量过于巨大,黑狐在毁石窟的时候,已经无法感应阿星的存在。砂石落尽后,他再试探,也无法重新感应到阿星。

可能是恢复元初、吞噬黑狐、力破山窟等种种大事扰乱、斩断了他跟阿星之间的联系。更可能,阿星已经在山崩时死了,黑狐这才感应不到。

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点。

这个命大的小姑娘,跟死神捉了几次迷藏,这次,终于被带走了。

黑狐颇有些遗憾:他对阿星实在有更大的期许,现在……唉!

他默哀了两秒钟,比对黑狐还多了一秒。

小刀险险逃生之后,埋头狂逃,结果,发现自己迷路在沙漠里。

画国的千里雪沙,是很有名的吃人不吐骨头。十二城最美最危险的景致排个榜,它绝对上榜,而且问鼎前三甲毫无压力。

状元和榜眼,大概要属寒城雪山、木城树海。完全是无人区……人们只能在它们的边缘窥视它们有多美。

海滨诸城对这排名可能有点不服气:喂,拜托,我们这边的深海也没人可以活啊!不信你试试?

可惜到了没人可以活的深海区域,就太黑暗了。根本没人能看得见。所谓“奇丽、雄伟、可怕、壮魄”等种种词汇,也与之绝缘。人们总是偏爱自己看得见的东西。只要看着美好,哪怕实际上很险恶,也愿意为之歌颂赞美。而一团漆黑的深海……就交给鱼儿们歌颂好了。

小刀一步步在雪砂海里跋涉,步子越来越沉重。

他很珍惜的饮水、进食。他时时抬头看天象,努力让自己不要迷路。他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哪怕牺牲别人,他也想保住自己。他当然不希望这么珍贵的生命就浪费在砂海里。

可是走了一日多,砂海仍然没有结束的迹象。他神智已经逐渐模糊,失去了距离感,也快要失去判断方向的能力。

“难道就死在这里了?”这种想法第一次侵袭小刀脑海时,他立刻像驱赶讨厌的苍蝇一样,把它赶开。

小刀也很迷信。他觉得,自己如果都想死,那就真的活不了了。如果希望活下去,首先要从脑袋里把消极的念头都赶走。

然而,随着身体越来越疲惫,这念头像夏天野外的蚊群,越来越大团、声音越来越响,小刀都赶不走了。

他快栽倒在地时,看见前面有一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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