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海？
不带这么玩人的！
“这是咸水湖。”洪缣有一种从弟弟荣升为哥哥的感觉，殷勤跟她解释，“水倒可以说是海水。就是在很早以前，海扩张得特别凶，一直漫到这个位置。后来，海往东边退过去了，但留下这么大个凹面，原来可能是山谷之类的……正巧四面都没有沟渠可以出去，像个盆子，就把海水盛住了，直到今天。”
“咦？那还是海！”阿星兴奋了！
她撒开膀子就要往海——湖里跳。
“你不是要办正事的嘛？”阿鸠实在受不了。他也算得上热爱海洋了……但是面对这个拿咸水湖当大海尖叫的小乡巴佬，他发自内心的鄙视啊！
“我正事得到真正的海国才能办。”阿星脑袋很清醒，回了他这么一句。
就这么一耽搁，旁边也不是很远的地方，大概几百步开外，在湖滨的另一个点，有个人移动过来。
那是个挺端庄的少女，不知为什么穿套男式的衣服，且不合身，皮肤倒挺白的，双眸盈盈若含露，走到湖边，就坐到湖里，放平身体浮在水面上，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
阿星揉揉眼睛：不错，她是用“浮”的！
“好高强的水性！”阿星不由得向洪缣和阿鸠感慨。
洪缣看看阿鸠，阿鸠叹了口气：“让她玩吧，我先去找今晚住的地方。就在前面城心。进去一条大道，两边都有能住的。我总在那一条道儿上找。回头你们来找我！”
洪缣答应着，阿鸠先走了。这城心再过去，就见海。阿鸠采买的大批麻料，迂回运输之后，就从这里上船，运到海蛇帮盘踞的岛上。他说找住的地方，其实也要去照顾麻料，那才是正事。
回头，阿星想玩儿，但自己知道水性不怎么样，举脚想跳进去，又不是很敢，那待试又怯的样子，激起洪缣难得的玩笑欲。他告诉阿星：“我教你浮水，怎么样？”
“好！”阿星道。
初夏阳光微笑着撒下来，晶光照人，就如同阿星仰面对着他的双睛。
洪缣不由得尴尬的摸了一下鼻子，自愧：“是我不好，故弄玄虚。”
他牵着手引阿星走到湖里：“下来吧，没事儿。”
阿星跟着他进湖，觉得这湖很怪，有一种特别大的力道。这力道好像要给她腿上来一记扫堂腿，又像要抱着她的腰把她推出去。
她有点害怕，攥紧洪缣的手。
“不用怕，瞧，像这样。”洪缣放松身体，他也像那个男装少女一样，浮在了湖面上。
阿星手和洪缣手牵着。洪缣身体从竖着变为打横浮着，带动阿星也站不稳，在水中失脚一个跌绊。
“哎呀！”阿星想，自己要跌在水里了。她第一个反应是：那会把洪缣也带到水里了，多不好！
于是她试图放开手，同时本能的扑腾双脚挣扎。
洪缣始终抓着她的手没放。
也许是他的帮助，但更像是水本身的力量，阿星也打横浮在了湖面上。
怎么说呢？世上其他的水像个小妖精，看起来多好玩，你进去了，不会玩，惊慌喊叫，它也不睬你，绝对不帮你，直到你淹死了，它才把你作为浮尸托起来。可是这咸水湖，一见人踩进来，就很热心的把人高高举起。
因为大海褪去之后，这个湖，没有新的进水来源，光靠天上下雨接点雨水，比不上天热蒸发的雨水多，于是水越来越少。
海水中含有大量的盐。水会蒸发，盐不会。湖边一片白花花，不是沙粒，都是晒出来的盐。更多的盐都留在湖里。湖水很咸、很浓，浮力变大，就可以把人托起来。
它成为一座很好玩的湖。
阿星闭上眼睛，让阳光照在眼皮上，眼前一片通红。身下有温柔的水波拂触，如绸缎。她问洪缣：“这湖有名字吗？”
“有。”
“什么？”
“死湖。”
阿星猛然张开眼睛，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扭头想看洪缣，差点又跌进水里。
浮力再大的水，毕竟比不上草坪。动静太大了，还是有可能把头栽进水中的。
洪缣扶稳阿星：“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湖里没有生物？”
没有水草、没有鱼、没有虾和蟹。一片死气沉沉。平静、优美的死境。
“也没有船。”
这里不通向任何地方，不需要运输船。没有水产品，不需要鱼船。游客们自己就可以浮在水上，不需要游船。
死湖与其说欢迎人类，不如说排斥一切生命。它不要鱼虾、不要柔藻、不要船。人硬要跳进来，它就把人顶出去。
阿星手牵着洪缣的手，跟他浮在死湖面上，顺着波浪慢慢的飘摇，望着他的脸，一时怔了，道：“朱洪缣，我觉得你像死湖。”
“什么？”洪缣也怔了。
阿星摇头。
他看起来很温柔，其实，从来不允许她碰到他的心底。以后，大概也进不去。
这只是刹那间荒唐的感觉。
阿星猛烈摇头：“没什么，我被太阳晒昏头了！”
“那我们回岸上吧。”洪缣搀她。
“回去了吗？”男装少女本来在远处转悠，这时怪可惜的划水靠近他们，问道。
“唔……”
“难得不怕水怪，到这里来，怎么一进水又回去呢？”男装少女继续很可惜的问。
“水……水怪？！”
“——好吧，”男装少女明白了，“原来你们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来的。快走吧！别留在这儿送死。”
阿星瞟瞟优美的死湖，望望洪缣。
洪缣轻咳一声：“我们实在是初来贵境，以前未听说水怪，能否见示一二？”
“好吧，反正游了这半天也不见动静，大约水怪现在在睡觉。”男装少女大大方方趟上岸，伸手与他们握手：“我叫一子。”
一子也不是本地人，但听说死湖里近日出了水怪，害得游人绝迹，她大是好奇，就过来看看。
“原来姐姐是高手！”阿星大表佩服。洪缣暗暗拉了拉阿星的袖子，阿星没注意，还是好奇问下去：“为了这个才穿男装的吗？为了打起来方便？”
一子瞪大眼睛。
阿星奇怪：“我哪里说错？敢来抓水怪的，不是武学高手吗？”
一子低头看看自己的男装：“在下……”尴尬顿一顿，索性说开了，“我只是想女扮男装，没想到很拙劣。”苦笑，“真的这么拙劣？”
“姑娘举止文雅。”洪缣含蓄道。
一子必然从小受到良好教养，仪态很淑女。并非那种扭腰、拧步、捏着手帕捂嘴吃吃窃笑的所谓“淑女”。她举止很大方，甚至比有的男人还大方；因为身怀武艺的关系，还有种英气，比很多男人还英气。可她仍然是女性。那种渗透在骨子里的淑女教养，是移不了的。她已经与这种教养合而为一，自己不知如何分辨、从而更不知如何去改了。
“不过一般人估计看不出。”洪缣安慰一子。
她改装得很细心，在衣着发型上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声音也天生中性，运用内功稍微压低之后，更像少年。只不过，偏偏碰上洪缣，天生眼尖，还有个阿星——
阿星很难说眼尖，只是对于某些事物，有种无法解释的直觉。不知怎么一来就直击本源。
水里好像有动静。
三个人都转身去看。
那动静转瞬即逝。也许是错觉。但一子不愿意放过。她打算入水。
洪缣拦住她：“在下先行如何？”
一子打量他，含蓄道：“并非一子托大冒犯，阁下的身手……”
洪缣的功夫还不如她。洪缣自己也看出来了，只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女性在他面前孤身涉险，有违他的君子风范。他苦笑：“至少让在下与姑娘一同前往。”
“一同前往！”阿星理所当然的点头，并且抢在他们两个前面伸足入水。
脚刚收到水里，阿星被洪缣和一子联手拽了回来。
洪缣揪衣领、一子挽手臂，两人配合得倒是默契。
阿星眼看睁不脱，耍起无赖，两脚向上一缩，叫他们像提灯笼似的提着，口中道：“好过分！凭什么不让我去？”
“自然因为妹妹年纪小、功夫弱，怕有损伤。”一子耐心解释。
阿星不服气：“我弱？”
恰在此时，水里又“嘟噜噜”一串响，有几个气泡冒上来。
很像是有什么大物蜷缩在底下，吐出的气泡。
这几个气泡放完，水里复归沉寂。
如果是人，绝不可能在水底憋这么久。其他任何动物也做不到，除非是鱼……但鱼又不可能这么吐气泡。因为鱼类用腮呼吸水就够了，它们要空气干嘛？
难道附近的人都传言：湖底出怪物了！
一位居民先是在湖面上嬉戏，觉得腿上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第一反应是：也许是水草……
但死湖里哪来的水草！他一激灵反应过来。
也许是谁遗落的衣带？
可死湖里浮力这么大，人都会浮起来，衣带怎么可能反而沉在水中？
那居民想，也许是谁在跟他开玩笑吧？他低头看去：
水不清，很难看透，但里面确实没有人。居民似乎看见一道水漩在底下，缓缓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