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即将开始,巫族有资格参加婚礼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到达了塔顶,其他村民也都纷纷聚集到了塔下,观看着这场难得的盛宴。斟睿也在两个士兵的看管下走了进来,面容甚是憔悴,脖子上隐隐能看到些许伤痕,想来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
诺伊依然是一袭盛装,甚至比以往看上去更为华贵。她缓缓走向了主位,高高举起了象征着巫族权力的权杖,她的目光依旧清冷而锐利,定定地看着少康,轻启朱唇道:“姒少康,我再问你一遍,从此以后,你是不是再也不会离开巫族!”
少康缓缓地点了点头,应道:“是,从今往后,我会与蔼蔼携手共白头,再也不离开巫族。”
诺伊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举起了权杖,正打算宣布婚礼开始之际,斟睿突然在一旁大喊道:“少主!难道你的抱负,你的仇恨,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全部目光都聚集在了少康身上,少康甚至不曾回头看斟睿一眼,只是冷淡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巫族,不会离开蔼蔼。抛却一切前尘往事,逍遥一生。”
少康说着,紧紧地握着蔼蔼的手,像是怕失去什么,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什么似的。卫兵抓住了斟睿,将他按在了地上,堵住了他的嘴。
诺伊满意地看着少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朗声道:“现在,开始吧。”
蔼蔼与少康携手在众人的祝福之中踏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祭坛,完成了巫族的一切礼节后,两名侍女端上了两碗青瓷碗盛着的透明液体。
“喝了它,这是巫族对新人的祝福圣水,从此,你们便是夫妻,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诺伊柔声说着,泪眼盈盈地看着蔼蔼,这恐怕是她这一生中最温柔的表情了吧。
少康毫不犹豫地端了起来,正要一饮而尽之际,蔼蔼突然说道:“等一下!”
蔼蔼放开了少康的手,从怀中再次拿出了那支金黄色的麦穗。
“少康,喝下它之前,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确认。”蔼蔼轻轻抚摸着那支麦穗,带着些许悲伤看着少康,“你可是真心愿意了却一切,从此只与蔼蔼相伴?”
少康不解地看着蔼蔼:“傻丫头,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对你的诚意吗?”
“你并没有回答我。”蔼蔼低声说着,退后了几步。
“是的,我愿意,我从此不会再离开你!”少康慌乱地说着,走上前想要拉住蔼蔼。
蔼蔼却躲开了少康的手,举起了那支麦穗,放在了一旁的火把旁,眼中含着泪,微笑着说道:“那是不是我可以将它投入这烈焰之中了,让它与你将要抛弃的一切,一起付诸一炬。”
少康顿时呆住了,愣愣地看着蔼蔼手中的麦穗,与自己将要抛弃的一切,一同,付诸一炬?往事顿然涌上心头,受尽折磨死去的母亲,为保护鲁莽的自己失去生命的小鹙,还有与女艾的那个约定……那些模糊的、似乎很陌生的画面突然之间清晰起来,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少康心中一颤,脑子还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已经扑了过去,一把从蔼蔼手中抢过了那支金黄色的麦穗。
泪从蔼蔼眼中轻轻滑落,嘴角边却扬起了温柔的笑容:“这才是我顶天立地的丈夫,这才是让我崇拜的盖世英雄。”
蔼蔼提着裙摆,拿起了侍女捧着的那碗透明的液体,洒在了地上,随即走到了少康身旁,温柔地捧起了他的脸,在少康唇边轻轻印上了一个吻,在少康耳边低语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便在圣泉的倒影之中看到了你,爱上了你。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的丈夫。”
语毕,蔼蔼翩然而去,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消失在了火光之中。诺伊颓然跌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蔼蔼的背影,许久才无力地下令道:“把他们……都带下去。”
这一次,少康和斟睿却并没有被关进大牢,而是被押进了一个门窗全部上了锁的房间,每天有人送吃的和喝的,但却始终没有人和他们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告知他们,他们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整整七天以后,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环着手站在门口,打量着少康和斟睿,那少年星目剑眉,长得极其清秀可人,眉宇之间却竟然有几分像少康。
“你就是姒少康?”少年指着少康问道。
少康点了点头,满头雾水地看着少年,虽然二人素未谋面,但少康总有一种似乎与这少年十分熟识的感觉。
“父亲。”少年咧嘴一笑。
“啊?”少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亲,我们该走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少年爽朗地笑着,拍了拍少康的肩膀。
呆了半晌,少康缓缓转头看向了斟睿,道:“你儿子?”
斟睿皱眉打量了少年许久,严肃地说道:“不,少主,这是你的儿子,你和巫族圣女的儿子。”
“啊?”少康更加迷茫了,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不正是你们来巫族的目的吗,既然已经达到了,就滚,永远离开这里!”诺伊冰冷的声音突然从少年身后传来。
“等一等!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少康有些暴躁地吼着,四处都不见蔼蔼,他心中涌上了一阵不安,“蔼蔼呢?就算我要走,也要带蔼蔼一起走,她是我的妻子!”
诺伊大步走到了少康面前,不由分说狠狠一耳光甩在了少康脸上:“你妻子?是啊!她是你的妻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就不会这样……你们给我滚,立刻滚!”
“每一代的帝王都会拥有一名甚至几名神兵勇将,为他们夺取江山或守卫国疆。在皇族之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当巫族还不曾消失在世间之际,巫族的人是不被准许与外族人通婚的,但在每一代,巫族都会选出一名圣女,与天命所归的帝王相结合,产下神子,这名神子,便是帝王的羽翼和利爪……”斟睿神色凝重地沉声说着,不时看着少康。
“所以呢?”少康追问道。
斟睿顿了顿,扫视了一眼众人,这才道:“巫族的人之所以禁止与外族通婚,是因为巫族向来不能以普通人的方式生育后代。若是与普通人进行生育……若是如此……虽能孕育出神子,却……却要以自己的年华与生命……作为养分……所以,但凡是巫族的女子与外族男子有了肌肤之亲,便要作出选择。”
“什么选择?”少康艰难地问道。
斟睿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诺伊冷冷地接口道:“选择舍弃腹中的孩子,或是舍弃自己的生命。若是选择舍弃腹中的孩子,她将从此失去做母亲的机会,但若是……留下,她便会以自己作为养分,在半月之后诞下孩子,在七天之内将自己的能量一点一点供给孩子,孩子会迅速成长,而那名女子……”
诺伊再也说不下去,咬着嘴唇别过了头。
“你在说什么……这不过是传说,无稽之谈……”少康紧紧攥着拳头,突然推开了诺伊与那名少年,朝着蔼蔼住的地方跑了过去。
“是骗人的对不对,是骗人的,蔼蔼……”少康无助地自言自语着,他不想再失去一次了,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了!
蔼蔼的庭院已经被士兵重重围住,众人连成一线,如同盾牌一般,牢牢护卫着那个可怜的女人。
“蔼蔼!是她对不对!是你姐姐把你锁起来,不让你见我对不对!蔼蔼,我要带你走!即使我有需要完成的使命,我也定然会与你一同携手白头!”少康喊着,却听不到任何回音,他仿佛看不见那些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一般,用尽一切力量与他们对抗着。此刻,他只想确定她一切都好,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够了,姒少康!你不明白吗?她不想让你看到她!不想让你看到……那个样子的她!”诺伊撕心裂肺地喊着,“她只希望你记住那些美好的东西,她不想自己也如同那些被帝王们利用完之后便抛弃的巫族的先辈们一样!永远……被丢弃在寒冷黑暗的角落……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少康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无法想象斟睿和诺伊所说的一切,他无法想象,那个美丽得出尘脱俗的女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康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光依然定定地看着那座大门紧闭的房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他……我们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
过了许久,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提着裙子小步跑着,穿越了重重的士兵,到了少康跟前,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少康,娟秀的笔迹只写了两个字:“季抒。”
“季抒……季抒……好名字……”少康流着泪笑着,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少年道,“季抒,我们……确实该走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残阳如血,诺伊独自握着手杖,缓缓走进庭院,士兵们都被撤走了,偌大的院子显得尤其安静。
“姐姐,他们走了吗?”房间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诺伊含着泪点了点头:“走了,都走了。”
“那便好。”
门缓缓开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站在门前,那双眼睛却依然如同盈着泉水一般,清澈透亮。
“蔼蔼……为什么……姐姐知晓你的心意,你们原本可以一同……一同……”诺伊抽泣着,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无情地发生了。
“我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是会迷失在温柔乡的寻常男子……即便姐姐你让他服下了‘醉生梦死’,最终,他也没有完全迷失自己,不是吗……这才是,让我倾心的男子啊……”蔼蔼幸福地笑着,目光望向天边,“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果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