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小鹙,我不是……”少康慌忙地解释着,目光对上了小鹙平静如水、澄澈如琥珀的眼睛。
“为什么说对不起?我并不觉得姓氏有多重要,这也并非我的耻辱。多了姓氏或者少了姓氏,于我而言并未有何不同。我不会因为突然多了一个姓氏就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更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姓氏就让自己有半分折损。你的名字叫少康,这是夫人为你取的名字,你怎么能说自己是无名氏呢?你的姓氏流淌在你的血液和命运之中,总有一天会将你带上你应该走的道路,即便现在你不知道,它也不会消亡。我确实不懂,为何你和夫人都执着于姓氏。”小鹙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抬头看了看天空,接着说道,“暴雨很快就要来临了,我们该回去做准备了。”
那一夜,暴雨只持续了片刻,第二日便是一个晴好的天气。风缗奔走在荒原上,挨家挨户地告知人们,将会有水祸降临,但众人几乎都不为所动。这里从未有过水祸,如今自然也不会例外。最终,只有两三户人家在风缗不厌其烦地告诫下,勉勉强强把家中一部分东西迁到了高一些的地方。
晴好的天气只是半日,突然之间便是乌云密布,遮天蔽日,随着隆隆的雷声和划破了云层的闪电,暴雨倾盆而下。
风缗坐在窗前,担忧地看着窗外,低声说着:“这可怎么办,这么大的雨,溪水最近又涨了不少,他们都还没有将东西迁上山……”
“娘亲,何必管他们,你这么为人着想,是他们不听,他们都是活该的!”少康点着炉子,翻动着火上的番薯,自顾自地说着。
“少康,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他们都是你的乡亲父老!”
“是啦是啦……”
少康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这种时候,若是跟同情心四处泛滥的娘亲争辩,必定是没个好结果的。
“小鹙,来,这个给你,烤得最好的!我帮你剥皮啊,另一个是娘亲的。”少康专注地剥着番薯皮,笑着递给了小鹙。一旁的风缗看着儿子的样子,脸上隐隐透出担忧的神色。
一道惊雷划过天空,仿佛轰然划过了风缗的胸口。
暴雨一连下了好几日,正如风缗的警告一般,荒原上遭逢了百年一遇的水祸,居住在荒原的人们一夜之间变得几乎一无所有,甚至有许多人消失在了茫茫的激流之中,不见踪影。
整整四日,水才渐渐退去,土地一片泥泞,留下了许多小鱼小蟹,周遭尽是一片狼藉。风缗试图帮助大家,却始终被众人所排斥,似乎这场水祸倒是成了风缗的错误一般。水祸之后,风缗的家中出现了未曾想到的客人——风鲤,她整整十五年未曾见过的兄长。
在三年前,风缗的父亲去世,她的长兄风鲤继承了族长的位置,成为了有仍国的君主。风鲤这一次的到来显然是瞒着众人的,他身穿最寻常的农家装扮,只身一人出现在了风缗的面前。
“竟是……你……”风缗忍住了想要叫一声哥哥的冲动,有些惊诧地说道。
“阿缗,许久不曾相见了,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风鲤温文尔雅地笑着,他曾经光洁如玉的面庞,如今也已经留下岁月的刻痕。
“不……我想不太方便……若是少康见到,就不好解释了。”风缗别过了目光,心中勾起了万千思绪。
“夫人,少康一早就去集市了。有话还是说开了的好,我也正打算出去四处看看,水祸之后,或许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小鹙突然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经小鹙这么一说,风缗倒也不好继续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少康的将来考虑。不管风鲤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好事也好,坏事也罢,早一些知道,总是好的。
风鲤进了屋子,看着屋中简陋的陈设,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内疚之情。风缗是他最小的妹妹,自然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当年,风缗嫁入大夏的时候,全家人都以为这是她的福气,怎料,最终竟是一场灾祸。姒氏覆灭,大夏遭篡位夺权,有仍国区区一个弱小的国家,又怎会有力量与夏王朝相抗衡!时至今日,他都不敢与这亲妹有所往来,更别说自己的亲外甥了。
风鲤转过身,看着风缗,嗓子有些沙哑地说道:“阿缗,我知道,你怨哥哥和爹爹,但为了有仍国千千万万的百姓,爹爹当年也是迫不得已。阿缗,虽然我不能将你和少康认回,但少康已经长大成人了,哥哥希望能尽一份力,给少康谋个差事的能力还是有的。阿缗,有些事就不要再想了,让少康去做份好差事,以后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风缗噙着泪,呢喃着,悲伤地看着那块一直未曾刻上字的牌位。
“阿缗,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让我们的孩子出生!阿缗,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前方的道路有多少苦难!我们的孩子,他会成为大夏王朝最后的希望,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登上我无法攀登的高峰,夺回属于大夏的基业。阿缗,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姒相的话再次在风缗脑海中响起,复兴大夏,夺回基业,却是谈何容易!
“够了……你让我……想一想……”风缗痛苦地说着,把风鲤推出了门。风缗将那块无字牌位紧紧抱在了怀里,失声痛哭着,“大王……大王……”
门外,风鲤的手无力地扶着门,心中叹息着:阿缗,对不起,这是哥哥唯一能够为你和少康做的……
再说少康,他一大早到了集市,本想换些日常需要的东西,偏就碰上了风翕和他的一群喽啰。风翕是有仍国的皇亲,国主风鲤第四个弟弟的儿子,与少康年纪相当。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子,一个是居住在荒原上的穷小子,原本两个人之间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但偏偏二人却早在年幼之际便结了仇。
这还要从少康十岁时候的那场意外说起。
少康十岁的那一年,风翕也十岁,他跟随父亲、几个叔父以及爷爷,也就是当时有仍国的国主、风缗的父亲一同前往山林中狩猎。为了追赶一头鹿,风翕脱离了众人,甚至出了狩猎的围场。当时,就在风翕即将得到那头鹿的时候,半路却杀出了十岁的少康,比风翕早一步射中了那头鹿,将其据为己有。当时风翕便与少康大打出手,当众人寻到风翕之际,只见他正被少康按在地上猛揍,这可以说是风翕一生难忘的耻辱。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父亲和爷爷竟没有任何一人帮自己报仇,根本没有惩罚那个野小子,便放他走了。
此后,风翕一直记着这个仇,并利用自己的权力,处处针对少康,使得众人一直都不敢与少康打交道。这也是少康在有仍国一直未曾交到朋友的缘故。
这次在集市上遇见可真是冤家路窄了,风翕一声令下,喽啰们便挡了少康的去路。
“你这个小妖孽,还敢出门走动,你是用了什么妖法,害得那么多人遭遇水祸的!”风翕大摇大摆地站在一众小喽啰之中,斜睨着少康。
一见是风翕,少康顿时感到一阵烦闷:“又是你,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能见到扫把星。滚开!”
“你说谁是扫把星!你这个妖孽!还不快快现形,看我不收了你为民除害!”风翕阴阳怪气地说着,一副找茬找到底的样子。
“我看,这世界上,恐怕谁都没你这么妖孽。你到底想怎么样?”少康环着手,不悦地看着风翕。
“还说你不是妖孽!如果不是你带来的祸患,怎么偏偏就你家没事!”风翕挑眉瞪着少康。
少康嘲讽的笑了笑,道:“那是他们不听我娘亲和小鹙的劝告,活该!”
“啊——对,那个什么小鹙!那个女妖精!听说她从来就没长大过,十几年前来到有仍国是这副样子,现在还是,还说不是妖孽!”风翕得意地说着,众人纷纷起哄。
“你说我可以,不许说小鹙!”少康大怒,将手中拿着的包袱猛地丢向了风翕,正中风翕的脑袋,砸得风翕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你……你……你暗箭伤人!有种的,有种的,我们直接上后山单挑!”风翕气急败坏地喊着。
少康一挑眉,厉声道:“去就去,谁怕谁!你们一块上我都不怕!”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上了后山,到了一处崖子口,风翕新仇旧恨一块涌上心头,一丢披风,吼道:“你们给我一边看着,谁都不许帮我!看我把这小子弄死!”
说着他便冲了上去,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一众小喽啰们围着叫好,却眼见风翕渐渐落了下风,快被少康打得爬不起来了。不知是谁。突然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就朝少康扔了过去,顿时间,石块如雨点般砸向了少康。少康抬起手挡住石块的当口,被打得晕头转向的风翕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依然含糊地吼着:“谁帮忙试试!我砍了他,砍了他……”
风翕晕头转向地说着,脚步朝着那崖子边上去了。少康一慌,急忙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风翕,大吼着:“小心——”
“你干什么!”风翕慌乱地一甩手,顿时把少康推下了崖子,风翕一惊,脚下一滑,呆坐在了地上。下面便是那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众人顿时都愣住了,谁都不曾想到会闹出人命。
周围一片静默,唯有悬崖下的风低吼着,回荡在崖子下头,仿佛声声哀怨,不绝于耳。风翕用手指指着悬崖,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低吼着:“快……快把……快把那妖孽……拉……拉上来……”
“殿……殿下,他……他死了……死了……”人群中不知是谁颤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