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鹙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屋子。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女艾小步挪到了少康身边,爬到了少康床上,伸出手将少康的头按在了自己瘦弱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少康的头,说道:“少康哥哥,一定,一定都会好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切真的都会好吗?少康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夜深人静之际,黑暗中,少康忽然坐了起来,女艾一直守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在他身旁睡得很熟。少康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悄无声息地飘出了房间。小鹙正靠在厅里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陷入了熟睡中。少康无限温柔地看了一眼小鹙,随即飘然出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
“对不起,小鹙,你说的我都懂,但我必须要去。无论是怎样的结局,我都不会丢下娘的。”少康暗暗在心里说着,正转身欲走之际,突然听到草丛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喂,小子。你忘记丫头跟你说的话了吗?你忘记了还肩负着照顾小艾的责任了吗?再说了,即便你要去救人,也应该好好和丫头合计合计,自己一个人大半夜悄悄溜去算什么,那是白白去送死。”鱼妇沉声说着,摇摇摆摆地从草丛里游走了出来。
“鱼妇,怎么是你?”少康皱眉看着摆出一副长辈样子的鱼妇。
鱼妇游走到了少康脚边,说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这家伙没那么好说服。现在,立刻回屋子里去,不然我就大声叫,让丫头来收拾你了!”
鱼妇话音刚落,少康突然俯下身子一把抓起了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了束发的头带,将鱼妇捆了个结实,并且牢牢地塞住了它的嘴巴。鱼妇愤怒地在少康手中挣扎着,却没有任何效果。
“对不起,委屈你了。我知道,小鹙和小艾都会义无反顾地在我身边帮助我,可是,我不能带着她们一起去送死。但如果要我丢下娘,我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再见,鱼妇,以后只有你陪在小艾身边了,小鹙会把小艾送回家乡的。”少康低声说着,把鱼妇放到了一侧的石阶上,浅浅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朝着有仍国的方向大步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虽然已经入夜,但城门处点着的火把将周围一切照得恍如白昼,守卫的士兵比起白天来说似乎更多了些。城楼上,风缗的头耷拉着,一副极其虚弱的样子,被牢牢捆在了木桩之上,一动也不动。看着母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少康心中一阵阵刺痛。
大致观察了一下守卫士兵的阵容,少康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接近了城门。只要能够不惊动别人上到城楼之上,到达母亲身边,便能带着母亲从城楼上跃下,虽然同样非常冒险,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连日来的守卫已经让许多士兵脸上露出了倦容,神情也都不免有些呆滞松懈。少康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从身后干净利落地用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那士兵闷哼一声,便瘫软了下去,少康急忙扶住了他,将他拖入了草丛之中,换上了他的衣服。他混入正换岗的巡逻队伍里,低着头,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一步步朝着城楼上走去。
城门和城楼上的巡逻队伍是不同的两支,城门的巡逻队伍是不能够上城楼的,少康刚想趁着众人不备踏上阶梯,便被一个壮硕的士兵拦住了。
士兵没好气地对少康吼道:“你要干什么!”
“巡逻。”少康的头更低了一些,吐出两个字。
那士兵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少康,不悦地说道:“你们负责巡视城门的,上城楼做什么!你是哪个队伍的,叫什么名字!把帽子摘下,报上你的名字!”
正在僵持当口,突然之间,一个似乎去草丛里撒尿的士兵发现了少康杀死的士兵尸体,大叫了起来,少康瞬时从腰间抽出了匕首,果断解决了正在盘问自己的壮汉,飞速奔上了城楼。
随着紧急状况号角的吹响,原本守卫在各处的士兵全部都向着城门集中了过来,少康紧紧握着匕首,以极快的速度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奔被捆绑在城楼上的风缗。
“娘!”少康喊着,冲到了风缗身边,迅速用匕首割断了绳子,风缗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少康急忙抱住了风缗。突然,一支箭从少康耳旁如同闪电一般飞过,在少康脸上擦出了一条血痕,深深钉在了木桩里,随着强劲的一股气流,那木桩瞬间碎裂开来。
“娘,你没事吧!”少康顾不上自己脸上的伤痕,也顾不得去看射箭的敌人是谁,只是匆匆地扶着风缗。
手指触摸到风缗冰冷的脸庞的一瞬间,少康身体一僵,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风缗的身体早已经变得冰冷僵硬,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嘴唇也早已经变得青紫。
少康颤抖着手,抚摸着母亲的脸庞,颤声叫着:“娘……我是……少康啊……我来了……娘你怎么了……娘……”
“很快,你就可以和你娘团聚了。”粗犷的男人声音淡漠地说着,身披兽皮的汉子从身旁的箭筒里抽出了第二支箭。
汉子举起粗壮有力的手臂,将弓拉成了一轮满月,“嗖”地射出了第二支箭,直直指向了少康的心脏。随着有力的“噌”的一声,箭深深钉进了城墙,将石头修建的城墙射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汉子眯着眼睛,不悦地看着早已经抱着母亲的尸体一个翻滚到了一旁的少康。
少康紧紧抓着母亲的手,缓缓抬起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身披兽皮、举着弓箭的汉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吗……”
少康的表情如同穿破炼狱而来的修罗一般,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将这个世界付诸一炬。
“我箭神敖西从不杀毫无还击之力的低等贱民!连短短几日的风霜都受不住,这贱民连尸身都不配存于世上!若不是为了引你这个孽种出现,这种贱民早已经抛入兽笼之中,省得脏了我的眼!”自称箭神敖西的兽皮汉子扬着下巴,不屑地说着。
“贱民……贱民……”少康浑身颤抖着,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碎尸万段。
“你才是不配存活在这世上的贱民!”少康怒吼着,手中握着匕首,朝着敖西飞奔了过来。
敖西一惊,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少年竟有如此爆发力,原本懒散的情绪顿时高昂了起来,嘴角咧开,大笑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少康已经到了敖西近旁,匕首直直刺进了敖西的肩膀,敖西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疯狂地笑着,扬起拳头,狠狠一拳打在了少康脸上,巨大的冲力将少康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就这样?”敖西狂傲地笑着,从肩膀上拔出了匕首,甩在了地上,大步朝着少康走了过去,“还是太弱了啊……假以时日,定然会是个痛快的对手!不过可惜,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敖西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掌抓住了少康的脸,轻松地将少康整个人如同拎小动物一般拎了起来,用力砸在了地上。少康只感觉自己身体每一块骨头仿佛都要碎裂了一般,血流了一脸,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红色……
“娘……亲……”少康含糊不清地叫着,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现在,就去见这个贱民吧!”敖西残忍地笑着,从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直接握在手里举了起来,对准少康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
就在箭即将插入少康心脏的一瞬间,突然一股气流冲了过来,强大的力量震得敖西往后滑了几步。
一只巨大的怪鸟轰然落在了城楼上,在落地的一瞬间幻化成为了年轻纤弱的少女。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敖西面色一沉,沉声道:“你是何方妖物!”
小鹙淡淡地看了一眼敖西,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什么,只是俯下身子扶起了满身鲜血的少康,轻声说道:“我们快走。”
“娘……娘……亲……”少康含糊不清地喊着,强忍着身体的剧痛。
小鹙回过头,看到早已经冰冷的风缗的尸体,心中顿时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虚脱感,她把脸别了过去,不忍再看。
“走?去哪里?”敖西嘲讽地笑着,一拍手,无数的弓箭手顿时围了上来,交织出一片天罗地网。
小鹙将少康挡在了身后,张开了双手,瞬时间,小鹙纤细的手臂幻化成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随着翅膀的煽动,在少康和小鹙周围渐渐形成了一道龙卷风,如同一道保护屏障,弓箭手们齐齐射出的密密麻麻的箭,却伤不到他们分毫。敖西轻蔑地笑着,拉开了弓,离弦的箭势如破竹,几乎不曾改变轨迹地穿过了龙卷风,直直射穿了小鹙的左肩,钉在了地上。
“快走!”小鹙咬着牙,顿时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鸟,一只爪抓住了少康,另一只爪抓住了风缗冰冷的尸体,躲避着箭雨,摇摇晃晃地飞向了夜空。
不知飞了多久,早已筋疲力尽的小鹙将少康和风缗一同放在了山坡上,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小鹙……小鹙……”依然晕头转向的少康呢喃着,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躺在地上、身上插着无数断箭的小鹙,鲜血将小鹙嫩黄色的裙褂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小……鹙……”少康怔怔地看着小鹙,突然疯了一般扑了上去,他一把抱起了小鹙,厉声喊着,“小鹙!小鹙你怎么样了!对不起,对不起!小鹙,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小鹙……小鹙……”
“少康,你……要记住……你的命运……你的……你的……”小鹙吃力地说着,一口鲜血喷在了少康手臂上,澄澈的目光渐渐浑浊起来。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小鹙身上,在温柔的晨光中,小鹙在少康怀里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一只嫩黄色、浑身沾满了鲜血的鸟儿,安静地躺在少康手心里……
“小……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我……是我的错……都是……都是因为我……”少康呢喃着,眼神涣散,他失去了他这一生中最钟爱的两个人,整个世界顿时间轰然倒塌,他听到了珍贵的东西碎裂的声音,听到了自己的世界毁灭的声音……
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