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是原先来庙里接她的两位长辈,舅父是朝中重臣,职位与家中事物无关,不在家中居住,平日也与族中众人无所来往。
这一路上,灵珊大概说了一些情况。在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灵珊就叫她小姐。
此次归家,温家人并没有问关于她之前的事情,他们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
看到自家小姐一脸忧郁的神色,又想到小姐回来时的样子,灵珊猜到她可能是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
“谢家虽说在声势上比不上司徒家,可是毕竟是直接听命于陛下调遣的家族,谢家大公子谢琅还在国宗司职,单是这两点谢家在三大家族里就是占了上风的。要不是谢家门衰祚薄,这一辈只余兄弟二人,谢家小公子谢准刚刚下葬,这谢家怕是三大家族里实力最为强悍的啊。”灵珊叹息道,“所说平日里老夫人待小姐你不好,可在这门亲事上当真是没亏待小姐你的。”
“我嫁给谢家小公子的事也是姑母做主的?”
不知缘何,苏桐心里对这个姑母甚是抵触。
“小姐,此事与老夫人无关,是您在最后一次为谢家小公子窥镜时定下的,而且,而且……”灵珊奇怪道,“小姐你嫁的不是谢家大公子么?我们族里不兴喜事,婚事什么都是谢家在张罗,虽说是一家之主成亲,一来是老夫人压着,二来咱们温家人忌讳,怕喜气冲了煞气,所以对于婚事我们并不知晓。”
想到自家小姐回来时那张苍白消瘦的脸,灵珊又道,“小姐你是不是在谢家受了委屈?这次回来老夫人什么都没有提及,族中只知道小姐你回来了,并且不回谢家了而已。”
“你们难道就不好奇我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吗?”苏桐实在是不理解温家人的思维,是他们太冷淡了还是这个家主存在感太淡了,完全没有八卦氛围的环境让她怎么活啊。
“族人是不敢谈论小姐你的事情的。”
听到这话,苏桐眉头一皱。不敢谈论?她怎么觉得温良这个家主好像是被人莫名孤立了。
“那这谢家大公子你可是见过?”苏桐想起水晶棺里那具俊美的男尸,心中疑惑,难道谢家大公子也死了?
“谢家大公子在国宗司职,常年住在冬临城外的荆巫山上,除了国宗里的人很少人见过他,灵珊只是听端敏小姐说起过,说着谢家大公子谢琅当真是有天人之姿。”
“那端敏什么时候下山,我好亲自问问她啊。”
“听老夫人说,怕是要等到国祭了。端敏小姐是国宗海若姑娘唯一的女弟子,海若姑娘很看重她,所以不便抽身。”
转眼到了花厅,苏桐只看到太师椅上坐着个老头子,面容很是威严,旁边并没有灵珊口中的姑母。
苏桐还未行礼,那老头倒先跪下了。
苏桐想起灵珊在饭桌上说的话,在温家没有一人能与她平起平坐,便昧着良心受了这一拜。
“多谢家主为温家偿还这个债。温家上下,温家的列祖列宗都会感念家主的功德!”
苏桐给灵珊使了个眼色,灵珊会意搀起地上的老人。
“舅父此来,是朝中有事?”
“我军征讨西燕虽凯旋而归,但军中将士死伤大半。陛下决定为亡在战场上的将领安魂。”
苏桐拿起案上的卷宗,那上面有死去将领的名讳。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沈鄢,如果没记错,怀玉给她看的那个女子的丈夫也叫沈鄢。
若非重名,此沈鄢也就是彼沈鄢了。
“我此番回来有许多事情需要打点,这次窥镜就定在七日之后吧。”苏桐记得在温家无论大小祭祀都叫窥镜。
“此事全凭家主定夺,不过这是国殇,届时陛下也会在场。”苏桐回到房里,拿着两份卷宗看了又看。
灵珊明天会帮她准备祭祀用的东西,今天她的任务是看完这两份卷宗。
她心里清楚,如果想以温良的身份活下去,就必须真正顶替她的存在。
不过,看这些卷宗真的好无聊啊。大学时候都没这么用功过,现在倒是埋头苦读起来了。
“灵珊啊,怀玉以前是时常来找我的吗?”
“怀玉公子是司徒家的少主,与小姐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很好。”灵珊把苏桐手边的茶盏填满,惆怅道,“以前冬临城未出阁的小姐,做梦都想嫁于怀玉公子,他却唯独钟情于小姐你。只可惜小姐你最后还是定了谢家公子。”
一听到有八卦可挖,苏桐立马就精神百倍了,“那这怀玉公子是个高富帅了?”
她只见过他两面,是比那些个古装剧的男主角更帅,更有气度。
“小姐,什么是高富帅啊?”灵珊疑惑道。
“那个。”苏桐喝了口茶,解释道,“就是,又高又俊家室又好的意思。”
“怀玉公子可是冬临四公子之首呢,相貌自然是一等一的。至于这家室嘛,怀玉公子虽说是不受宠的王族,与其姐在朝中颇受排挤,不过他已继承了司徒家家主之位,司徒家是冬临三大家族之一,主司祭祀与兵火,实力自然不容小觑。而今朝堂之上已分三派,力量最大的那派支持的就是怀玉公子。”
“冬临四公子?选美么?”
“小姐,我们昌黎国是上古方国,自然与北方那些个国家不同。”灵珊解释道。“在上古时候,昌黎先祖就是比较注重族人的相貌,长得越俊美的族人与神就越接近,昌黎历任祭祀都是举国选出的最为俊美的人担任。到后来上古方国渐渐消亡,只有昌黎一个保留了下来,为了生存下来,昌黎也变了很多。不过,评选昌黎四公子的事情还是流传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了,本小姐考考你嘛,这冬临四公子除了怀玉还有谁啊?”
“这个么,全昌黎的女子都知道的。”一提到这个,灵珊的神色立即振奋起来,“魁首是怀玉公子,其次是慕容公子慕容斐,再然后是谢家小公子谢准,最后么,哈哈,就是咱们温家的端遥公子了。”
“那谢家大公子呢?嗯,就是我那个未见过面的相公。”
听到苏桐这么说,灵珊一愣,“谢家大公子从小就寄养在国宗里,昌黎国很少有人见过。”
“这样啊。”苏桐单手托腮一脸崇拜的看着灵珊,“你这小丫头知道的还不少。”
灵珊脸一红忙道,“灵珊不敢居功,这些都是小姐你以前说给灵珊听的啊。”
“哦,我这一路上受了惊吓,有些事不大记得了。不过我还记得你叫灵珊,我待你情同姐妹。”
这话说得灵珊心里一阵感动,“没错,自从灵珊十岁来了温家伺候小姐,小姐就没亏待过灵珊。”
苏桐暗自庆幸,幸好她没说那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都十岁了,还怎么从小啊。
她觉得有些冷了,吩咐灵珊把窗关紧。
“小姐,这窗户你以前是从不关的。”灵珊道。
“是吗?”苏桐觉得不对劲,白天怀玉明明说她以前不开窗的。
想到怀玉,苏桐怎么都不觉得那个温润俊秀的公子对自己有多痴情。
是她的原因吧。在现代社会,婚姻都成了形式,爱情不过是生存之余一个可有可无的消费品。她已经对此死心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在北京的烧烤摊上,冬天,天气很冷,她坐在那里等一个人,等了很久,远远的看到他过来了,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
她看不清那女孩的脸,他们明明向她走过来,距离却越来越远。
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是她心里最痛的伤口。
还好这些都过去了,久远的如同她的前世。
苏桐睁开眼,周围的一切都浸在冰蓝色的黎明里,崭新的一天。
窗户没关,从窗口望去,池塘边站着一个女子,一袭黄衣,身材消瘦,似乎是静奴。
“现在是夏天,这池子里为什么没有荷花?”静奴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暗哑低沉,非常有辨识度。
苏桐出了房间远远地看到池塘边上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石青色深衣,乌发如墨,身量高挑,是个还在长个儿的少年。
“温府里不能种春夏两季的草木,姑娘,温府也不接待不知名的生人,烦请告诉在下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听到这话苏桐差点笑出声来,这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土了。
“为什么不能种?”一道女声传来,池塘边的两人一致回头。
苏桐这才看清了他的相貌,真是个漂亮的男子,眉目如画,肤色白皙,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透亮,灿若星辰,活脱脱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清秀少年。
“良姐姐!”那美少年看到苏桐眸色一亮,连忙跑了过来,“良姐姐,娘亲说你近日身体不适,是不是窥镜时被恶鬼勾了魂魄,得了失魂之症?”
恶鬼?勾魂?苏桐不禁嘴角抽搐。
“良姐姐,那你还记的端遥吗?”
“端遥?”好熟悉,再一想,那不就是昨日里灵珊所说冬临四公子之一么?温家小公子温旭阳,小字端遥。那个端敏小姐,就是他的亲姐姐了。
苏桐脑子里都是灵珊告诉她的复杂的人脉关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良姐姐,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端遥很是伤感,静奴的一双眸子也淡淡扫了过来,似乎是等她回答。
“这个,我还是记得的,就是有些事情忘记了。”苏桐尴尬一下,又道,“这池子里为什么不能种春夏两季的草木?”
扒这么多年八卦,她这太极打得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咱们温家讲究取法自然,以秋冬煞气来养温家的丧气,丧气盖住人气,人能与鬼通。”
苏桐越听越觉得不吉利。
见她这样,端遥倒是十分担心,“良姐姐,你这失魂症这样严重,那几日之后的国祭可要如何主持了。”
“不要这样少年老成,国祭窥镜之事有我便好,你只需要帮我照顾好静奴。”
“她叫静奴?”端遥笑道,“良姐姐的朋友就是端遥的朋友,我会好好照顾她的。”静奴听罢,并未作声,仿佛这事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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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国祭,苏桐也是头疼。
回房时本要找灵珊来一番,推开门却见怀玉坐在房中喝茶。
“回来了。”
“嗯。”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放下手中杯盏对她笑道。这一笑如同清风慕竹,十分好看。
苏桐跟着怀玉走了许久,这温家看着虽旧,暗中却自有乾坤,他们在一座木楼之前停了下来。
“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怀玉道,“你是温家家主,只有你才能进去。”
“没什么避讳的,一起吧。”
苏桐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她以前在报社就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也因此挨了老莫不少骂。
听到这话怀玉的脸色却冷了下来。
“怎么了?”
“无事,一起吧。”
苏桐只当刚刚是她的错觉,推开门时才真正被吓了一跳。
那屋里立着两个面目狰狞的人,都盯着她,眼睛睁得老大。
她吓了一跳,待看仔细了,才发现那是两个做得极逼真的罗刹像。比寺庙里那些糊弄人的靠谱多了。
这屋子里挂满了可怖的画像,画像里都是地狱之景,有烈鬼食人,有众鬼吏把人抬着下油锅,……各种各样的酷刑简直让苏桐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不光是画像,屋子的书架上放满了书籍,苏桐随手翻了几本都是关于死后轮回之事,最后一列书架的竹简上则是关于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咒。
“好不容易死了,还要受这样多的苦。”苏桐觉得古人的思维就是自讨苦吃,非要编出个框架来给自己套住。
“万物此消彼长,轮回有数。得此结果,也是业报。”怀玉淡淡地扫了一眼这满屋子壁画,语气没有半分怜悯。
“是么,我倒以为这人活在世上就已经是在赎罪了。出生的时辰家室都是自己不能选择的,以后诸多事项还要受此牵绊,这些都是不得已的。”她莞尔一笑,“不得已的事情做多了,好人也会成了坏人。如果因为这个就要受这样多的酷刑,那这些所谓的因果轮回也太不慈悲了。”
阳光照进这座封闭的木阁子,她的身影逆着光,像极了那壁画上的九天玄女。
然而他知道,她最像的还是罗刹女。
罗刹,男即极丑,女即姝美,皆为地狱恶鬼。
“这就是你的借口,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怀玉轻声说道,本已冷硬得如同石头的心,居然有些伤感。
不得已?这三个字,怎么能解释清她所犯下的错。
这话苏桐并未听到,她目光被书架后那面古镜吸引。它放在一处精美的紫檀架子上,虽不精美绝伦,却暗含着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
“那是温良古镜,相传是补天时落下的残片。”许是看到她不以为意的神情,怀玉又道,“不是石头的残片,是天的残片。”
“这么珍贵啊。”
“再珍贵也是温良的东西。”怀玉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如同古井里氤氲水汽一般让人捉摸不定。
“温良,葬器也,其镜阴阳双面,活人窥阳面,死人窥阴面。”
苏桐拿着那面铜镜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镜子只有一面啊。”
“另一面还未到时候。”怀玉道,“明日有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