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双木走过去在万淑宁耳边悄声言语了几句,万淑宁缓缓起身,沉默片刻后说,“画像呢,拿来给我看看。”纪双木将怀中的画轴展开,模糊的秀女模样呈现在万淑宁眼前。万淑宁紧皱眉头,嘴巴轻轻开合,轻声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清,只看见她轻轻接过画轴,仔细看了一阵,然后站起身走到桌案前,将画轴铺展开,从桌案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把剪刀,朝画卷剪去。
“郡主做什么?”我急忙要上去阻拦,却被纪双木一把拉住。
“本宫这里没有一模一样的画轴,如果不把旧画纸剪下来重新装裱,怎么好瞒得过去,”万淑宁不慌不忙地说着,一边利索地将两只卷轴换了下来,“双木,去准备笔墨宣纸,吩咐下去,本宫今日卧病,谁也不见。”
“是。”纪双木应着,准备起笔墨来。
“郡主要怎么做?”我看出些眉目,疑惑地问。
“这画是不能用了,要保命,就得以假乱真。”万淑宁仔细瞧着画卷上秀女的模样,那种欣赏、嫉妒、惊艳、轻蔑、警惕交织出现的神情,像极了皇后,这些待选的秀女,既是皇后的敌人,也是她万淑宁的敌人。
“这好像并不容易吧。”我担心地问,其实是不敢相信万淑宁有这个本事,更不相信她有这份心。
“本宫的画技你还没有机会欣赏呢,也算是你我的缘分吧,”万淑宁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嘴角轻轻洋溢的微笑让我更加感觉到她深不可测的心机。“虽然模糊,但形态还在,反正皇上没有见过原来的画像,奴才们也肯定不会把私传画像的事抖落出来,只要能在复选开始前将画像重新临摹呈现给皇上,那今天的意外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万淑宁说着开始提笔,“只是这么一大卷画像,没有两三个时辰是完成不了的,纵然误不了复选,可谁也说不准皇上什么时候就兴致大发,你一大早就急着送画像回去,不就是怕皇上心急要看吗?本宫可以为你画像,但是皇上那边,你得自己想办法。”万淑宁说完,用笔尖蘸了黑色的墨,崭新的画纸上立刻勾勒出一道婀娜的身形弧线。
自己想办法?我在心里苦笑。我有什么能耐,可以拖延皇上的时间。
“先去卓公公的住处报个信吧,画像没有送到,只怕那边也要炸锅了。”纪双木提醒了我,小宝还在等我,别等不及找到中宫去,那就麻烦了。
“本宫作画不需要人伺候,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万淑宁转瞬已勾勒出一个完整的秀女模样,我惊叹于她熟练的笔法,诚心跪下叩首,然后匆匆离开。
纪双木跟了出来,拉住我说,“你去卓公公那里把事情先压住,我去拖住皇上。”
“你能拖住皇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试试看吧。”纪双木表情凝重地说着,“现在郡主也牵涉进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拖住皇上。”
听她这么说,我有些内疚,如果不是要帮我,万淑宁根本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这么说纪双木还是在乎我们之间的姐妹之情的。我稍稍有些感动,突然又觉得不对。万淑宁可不是傻瓜,有弊无利的事她怎么肯冒险做,这里面一定有门道。纪双木虽然替我着急,可她似乎是胸有成竹,并不像我,是真的惊慌失措。我心中染起一片更深的不安,一次次回首遥望纪双木远去的背景,感觉她的影子越来越模糊。
小宝已经等急了,尤其是见到两手空空的我,急得都要跳起来了。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安慰他说只要能拖延时间,就能将事情瞒过去。他听了我的话,急躁地跺着脚说,“你说得倒轻松,她一个烟霞殿的宫女,如何能拖延皇上的时间?事情闹开了,别说是我和卓总管,就连你的皇后主子也要受连累。”小宝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对自己的这个失误更加痛恨了。
“小宝公公……”一个小太监瘦小的身影映在窗纱上。
“进来。”小宝高喊了一声。
一个小太监推门进来说,“小宝公公,卓总管让奴才来传话,说皇上被长安王世子请去皇家林苑打猎了,要等用了午膳再回来,让小宝公公不必等他了。”
我心里一阵欢喜,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些许。小宝更是愕然地看着我,仿佛被天上掉下的元宝砸中了,到现在还晕乎乎的。我离开卓公公的住处往烟霞殿去,我得找机会给肖玉华一点暗示,免得她误会了我和万淑宁的关系,擅自向皇后传递消息,反而把稍稍趋于好转的情况又弄出枝节来。然而,我在烟霞殿找不到肖玉华,难道她已经去向皇后报信了吗?我刚刚平静的心情又混乱起来。
“怎么不进去,在外头打什么转?”纪双木又一次突然出现,我情不自禁地去看她的脚,她的脚步是那么得轻盈,以至于我好几次都感觉不到她逐渐临近的步伐。她的确可以做个跟踪的好手。
“皇上被长安王世子请去打猎了,是因为你吗?”我想起刚才小太监的话,长安王世子李昊又一次被牵涉在万淑宁和皇后的争斗之中,而这每一次的牵涉其中,都与纪双木有关。看来纪双木和李昊的关系,真的值得推敲。
纪双木微微一笑,“事情解决了,是因为谁都不重要。”我也笑了,却是无奈的,纪双木,我曾经觉得她是清澈的湖水,可现在,她更像重重冰花,看似晶莹剔透,实则满目迷离。纪双木走上台阶,推开门露出一个口子,“画像即使画完了也不能马上干,我需要你帮我一起熏蒸,这样才能保证在午时以前将画卷装裱成轴,送去给皇上。皇后那边,没有催促你回去的意思吧?”
我摇摇头,跟着纪双木进了万淑宁的寝殿。大概是万淑宁凝神作画的缘故,整个寝殿静谧得如同纯洁的梦境,墨香弥漫四处,笔尖的柔软似乎随着气息传递出来,活着的美人,画中的美人,一笔一勾都散发着优美的气息。我忍不住秉住呼吸,双脚如同踩踏在云端上,生怕一个错乱的步子就摔出了这梦一般的情境。我看见庄環神仙般飘逸的姿态跃然纸上,杨岫云娇俏的媚眼正在旋动的笔锋下露出若隐若现的桃花红。我对照着被湖水浸泡过的皱巴巴的画纸上如出一辙的美人,若不是那水渍污了美人的容颜,还真难分清楚那一卷才是宫中画师的原作。万淑宁,她居然有这等本事,难道真是天上的仙女托胎生的?我惊叹的眼神被吸附在万淑宁清澈如水的双眸中,那种温柔灵巧的神韵,既诱惑,又深邃,好像不见底的深潭,明明流淌着清澈,却可以让你陷入泥沼而不自知。
咯噔一声响,纪双木摆放熏蒸竹笼的声音打断我欣赏美人的心情。我看见她把一只竹笼子样的东西搁在地上,用竹篾子编织的网插在竹笼子的中央,将竹笼子隔成两层,下层放进一只檀香的小火炉,上层放着扁圆的水壶,水是煮开的水,没一会儿就冒出微微的蒸汽。纪双木在竹笼子上又罩了一层密致的纱,然后抬起落在桌案脚边的卷轴,拉着将画纸盖在纱上,却不贴合着,露出一指的间隔。“来帮我扶着画,太近了就该散墨了,画纸也湿软,会露出破绽的。”纪双木教我该怎么做。
我轻轻拎起画纸,让竹笼子上的画纸能平整地铺开,让弥散出来的蒸汽能均匀地作用到纸面上,烘干湿墨又不至于失去了亮泽。炉中放着檀香,香气混合着蒸汽渗透到画纸的细孔中,犹如美人的体香甜而不腻,淡而有味,所谓活色添香,就是如此吧。
万淑宁终于临摹完了全部的秀女画像,我看见纪双木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心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诚心地跪下磕头说,“郡主娘娘的大恩,奴婢铭记心中,奴婢代皇后主子,谢过娘娘。”
“谢就不必了,”万淑宁将画纸卷成轴递到我跟前,“只求皇后娘娘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要恨本宫就好了。”万淑宁的话让我的心忽地往下沉了一下,头却忍不住抬了起来,与万淑宁略显疲倦的脸庞打了个正对面。我颤微微地伸出手,从她手中接过画轴的那一刻,我又看见了她嘴角隐隐的笑意,一阵寒颤在我的心中蔓延,我预感到这卷画像将为后宫的争斗带来新的风雨。
画像送到了皇上那里,我本该听从皇后的吩咐,留在卓公公那里等着听皇上的意思,可现在情况有变,我只能拜托小宝公公替我留心听着,自己匆忙赶回中宫向皇后禀明一切。无论万淑宁的介入是否偶然,皇后都越早知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