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阳光有些酥松,淡淡地照在长安城的朱雀大道上。
往来的行人却是欣喜,这春天看来是真的来了。街道两边的酒家一溜烟地挂起了红灯笼,里边人影纷呈,笑语喧天,不断传出悠扬动听的胡琴声和歌女惹人怜爱的吟唱。
闲闷了整个冬天的长安生机起来,穿梭来往的汉子们连嗓门都变得格外嘹亮,好似又看到了霸陵飘拂的柳丝、青阳门里胡姬酒家、曲江岸边杂花生树、芙蓉园里歌舞升平……
朱雀大道上,灰衣人低头走着,淹没在人群里并不出众,好似一抹可有可无的影子。初春的阳光毕竟有些慵懒,灰衣人的步子并不急,却走得很是仔细。如果留心看便会发现,不动声色间,灰衣人避开了卖肉屠夫案上飞溅的碎骨、楼上卖笑女子扔下的珠花、风吹而来的胭脂粉,甚至还扶起了快跌倒的孩童!
他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上午,直走到了朱雀大道的尽头,远远地看到一栋大宅子,方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紧闭的朱门、斑驳的铜锁,轻叹一口气,踌躇再三,终于敲开了门。过了半晌,探出一颗花白脑袋,面容阴冷而谨慎。他看了看灰衣人,缓缓拉开了门。
前院有些空旷,院墙一角假山森然,旁边是一众枯竹,有着些许竹笋破土而出。几株梅花却还开得鲜艳,隐隐绰绰,传来一阵阵凛冽异常的香气。后院是一排青舍,格局并不复杂,只是所有房屋样式一样,青砖壁瓦,房门紧闭,让人产生些许困惑。
灰衣人似乎对这一切很熟悉。他穿过院子,顺着小道走了半柱香时间,推开一门,走了进去。房间布置并不繁杂,一桌一椅一画。桌椅黑色,边角有着金黄的云龙花纹。画是山水,峰秀水灵,仔细看来却是吴道子的真迹。除此之外,便是一个身穿蓝衣正负手而立的少年。
灰衣人木木的面容没有变化,好似一潭古井,永远波澜不惊。他亦不开口,只是紧紧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安静的山峰、溪流、孤舟、松林,然后,他的眉慢慢落了下来,那一刻,似乎房间瞬间忧伤起来。
少年说话了,声响清脆,犹如琉璃。“干完这票,你自由了。”
灰衣人沉思,过了许久,轻叹一口气,说:“你赢了。杀谁?期限?”
灰衣人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进这个房间,墙上是一幅八骏图。那次,他刺杀铁剑门首徒,酬劳五百两白银。第二次进这个房间,墙上是一幅刑天舞干戚图。那次,他刺杀了游龙帮帮主,酬劳一千两白银。第三次进这个房间,墙上是一幅荆轲刺秦图。那次,他成功击杀拜火教首席护法古炼,酬劳五千两白银,可是,古炼的临终一击也让他在□□整整躺了半年,然后,灰衣人决定不再出手了。可是,他的女人,他最爱的女人一夜之间输掉了白银万两,人被扣留长安赌坊。于是,他又来了,看到了墙上的一幅山水。
少年转过身来,笑着说:“这次不杀人,只需你送一封信。”
灰衣人的脸色变了,他不喜欢被消遣。他转身便走,他还要去长安赌坊救他的女人。没有钱,他还有一腔热血,还有腰间一柄长剑。
少年忙道:“酬劳一万两!”
灰衣人收回了跨出门槛的脚。
少年继续道:“赤龙铁券,十年平安。将这八个字的口信送往北疆风雪城!”
灰衣人的眉头挑起。这一万两的酬劳是否赚得太容易了?
少年又是一笑,道:“送信的方法有点特别。你只需照着这封信中做,便成了。”
灰衣人接过信笺,慢慢展开。他一贯平淡的脸色变了,额头聚起细细汗滴。过了片刻,他将信笺叠好,放入怀中,说:“你准备好银两吧。”然后,他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院子,走上了朱雀大道。
阳光暖和起来,灰衣人却拢了拢袖子,他感到寒冷。望了望前方,咬咬牙,他快步走了起来。身后的朱雀大道一如既往地宽阔,好似永远是堂堂正正、稳稳当当,似乎世代守护着长安人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