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谷”距渔阳足有八百多里，大军白日行进三百多里，夜间行进百里，第二天下午追上陈希烈后军，到傍晚时分，已到达渔阳城下。
我和子超入府衙拜见了陈希烈，被送到军营安置，黄业和邱恒也在第三天抵达。我和子超初到渔阳，不免有些新奇，渔阳虽是军事重镇，但经济发展也颇为繁华。连年的战争并没有让这里的发展受到影响，反而因为渔阳的物资需求，而使得不少商人来渔阳经商。
“国家没有那么多钱供给军队，军中将尉自己也会想法子在外面谋一些钱财，军队有权，自然也可以帮到那些商人很多忙，来往的商队有军队保护，也不至于被流寇所劫。”彼时我和子超坐在渔阳一座酒楼上，一边浅酌一边说话。
渔阳的守军每月都有两天的休息时间，分为十五班，每一班一万人左右，将士沙场沥血，随时都有丢命的可能，拿到手里的粮饷自然随手就花，是以渔阳虽在作战，还是一片繁荣。
“但我记得你说过，西北豪强兼并土地，致使很多军户流离失所，那些豪强若没有军队在后面撑腰，只怕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吧。”
子超微微蹙眉，语气中含了一缕愁绪，“大哥说的不错，有些将军一面勾结当地豪强侵占军户土地，一面又把那些失去土地的兵勇收为己用，作为自己的私人武装，而那些失去土地又没有被招募的军户，则只能选择逃窜他地。朝廷征发的军户都有记录，按月发放一些补助，则都落入了那些将军的腰包。”
我倒吸一口气，沉声道：“这样下去，国家筹措那么多粮饷，不是都养了军队的蛀虫。”
子超摇了摇头，“那也不尽然，军中虽有诸多弊端，但多年来军队一直有陈希烈撑着，事态自然不会扩大到那样的程度，况且天子即位后也有心整顿军队的这些陋习，只是这些问题由来已久，在军中早已根深蒂固，边疆又常年为患，只怕很难放开手脚去做。”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子超摆了一个苦笑给我，“大哥，在你心里小弟我就这么无敌吗，我小小一个鹰扬郎将而已，又能怎么样。”
我却毫不手软，捶了他一拳，呵斥道：“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知道你肯定在思考这些问题。”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虽然现在解决不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够被你解决。”
子超定定地看着桌子，“大哥你真的相信我吗？”
“自然！”我肃容道。
“多呈大爷吉言。”子超一副嬉皮笑脸，全无战场上的凛冽果决，十足一个顽童，我忍俊不禁，也哈哈大笑起来。
明罗这一仗之后足有两个多月没有南下，日子一晃已是深冬，朝廷的封赏早已下来，我和子超都因功分封了一百户，依旧领原职。我和子超隶属于黄业麾下，各领一千骑兵，子超每天都在忙着军中的各项事物，有时和我切磋一下拳脚，只偶尔能从他的眼角看到对一个人的牵念。
我则上午练兵，下午处理一些事物，其余的时间都默默练习剑法，耐着性子把从前不愿意学的内功心法每天每夜在心里滚着，渐渐能依稀窥视到谢氏剑法的奥妙，更用谢氏剑法的心法弥补“分雨剑法”的不足。
不久明罗骑兵集结狄修布赞、剌剌的军队再度南下，上次他们虽有伤亡，但仍有十数万骑兵，不时派出铁骑抄掠各地运送渔阳的物资，双方偶有交战，未分出胜败，但渔阳的供给慢慢不足起来。
陈希烈下令明日帅府议兵，到晚上我却仍不见子超回营，便策马去找他，一路找到“诸将台”，远远看见子超负手侧立，眉宇深锁，分明才十七岁，但岁月的风霜已在他脸上刻下印痕。
我轻轻跃下马，缓步向他走去，一路走到现在，这一年多的经历都已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无数的沉重，只是不管前面有多少未知的艰险，我相信我和子超都可以一起走过去。
在心里淡淡笑了一声，扬声道：“大半夜的你还不睡，仔细耽误了明天帅府的议兵，还是在想着某个人了。”
子超回过头，脸上微微一红，其实我很喜欢看他脸红的样子，因为只有在这极少的画面里，我才能看到他被成熟所包裹的青涩和纯真。
他反唇相讥，“某人一向是什么嘴吐不出什么，这会不在梦里和你的聆儿相会，倒跑到我这里来？”
原本想勾子超吐一吐心事，见他又说起我，心里担心两个人都被感情牵引了进去，便把笑容收了一收，“好了，不惹你了，眼下你有什么好的计策么？”
子超皱起眉头，抬眼望着远方的苍穹，“塞外地势平坦，利于骑兵纵横驰骋，不利于我步兵集结作战，我军虽众，精锐骑兵却不过七万，且整体战斗力不如塞外骑兵。”
我略略一笑，“你说的都是常势，但行军打仗，战机顷刻万变，可不是能以常势定的。”
“哦？”子超颇有挑逗意味地笑道：“那么依大哥之见，我们该怎么改变这个常势？”
我迎上他的目光，“明罗骑兵纵横无阻，是因为城外没有能阻击骑兵的地势。”我把手朝东北一指，“如果我们能占据那个高坡，则可以将明罗骑兵阻隔，集中兵力的优势，将他们分割包围，聚而歼之。”
子超的眼中微微一亮，“可惜那块高坡很早就被明罗占领，大帅亦曾组织过多次想要攻占高坡，但都失败了。”
我语气平缓，却含了十分真挚，“大帅攻占不了，你杨将军却未必了。”
子超眼中微光一闪，散漫一笑，“以大帅之能尚且不胜，我又乳很能够？”
我眼中似乎倾满了称赞，笑道：“若是别人，我自然不会这么认为，但在大哥心里，总认为你是可以的。”我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话我也曾对你说过，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安邦定国的济世之才。”
子超的脸色在月光下似乎蒙上了一层别样的光彩，他的声调带着异常的低沉，似乎在自言自语道：“那正是我的夙愿。”
我心中微微一宽，“那么你可想出了什么点子？”
子超望着东北方那处山岭，“明罗以骑兵致胜，我却可以以机械胜之，那高坡唤作‘其阳坡’，西南三百步外有一处山岭，地势更为险要，只因不在当道要地，所以明罗并没有派重兵把守，如果能一举攻占那座山岭，我们就可以伺机抢夺‘其阳坡’。”
我皱眉道：“虽说没有重兵，但那座山岭上山只有一条路，其余三面山势陡峭，易守难攻。明罗只怕不是不派重兵，而是因为这条唯一的路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把守。”
子超朗声一笑，“大哥说的有理，只不过我却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默默点头，又道：“纵然你攻下那座山岭，毕竟距离‘其阳坡’尚有三百多步，且两地毫不相连，也济不得大事。”
子超诡秘一笑，“容我先卖个关子，等明日议兵再说。”我被掉起好奇心，心中恨恨，忍不住一拳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