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屋内烛火时明时暗，被窗风吹得摇摇曳曳。更漏声声，宛如离人眼中的泪滴，就算滴到天明也滴不尽。
粉扇哭倒在地，这一段心酸往事说出，真的犹如剜心割肉般痛得让人颤栗。也许她和子卿的感情已经被浩浩时光侵蚀得千疮百孔，可就算如此，子卿也欠她一个解释，欠她一个交代。
“朝阳······朝阳，你果然是朝阳公主！”听完粉扇含泪的诉说，郑谨一把抱住哭倒在地的粉扇，紧紧拥在了自己的怀中，他愧疚地道：“对不起，朝阳，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国破家亡，流落异乡。其实我放你离开皇宫后，我曾找过你，可是、可是你已经销声匿迹。”
“不，郑谨，你听我说。凤国之所以会亡国，也是皇上的昏庸无能所致。这是天意，一切都已成定局，凤国已经不复存在，你就当朝阳已死，你忘了她，放下她。”摇摇头，粉扇想着前尘往事似乎与现在隔着无尽的时光，一切已矣，她不想再纠缠那些无谓的过往。
“可朝阳你明明还活着，我怎么能放下？”
粉扇泪眼凝望郑谨，恳求道：“放下我，让我去驸马府，我的直觉告诉我，箫忘就是箫子卿，我不可能认错人。”
“可是他已经另娶，现在他贵为大庸朝的驸马，你就算去找他又能怎样？”无论如何，郑谨都不愿意放粉扇去驸马府。
她侧过头来看他，轻风吹动他的墨色发丝，遮住眼睛，看起来有些悲戚。可是，她心中的悲戚更甚于他。
她叹：“别固执了，郑谨，不管他的身份是普通书生还是大庸朝的驸马，他都是我的夫君，我必须要见他。”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甘心。”郑谨烦躁，他是男人，很明白男人的心思，男人一旦绝情，会做出让人痛彻心扉的事情来。他不想粉扇因为不甘心箫子卿的变心而去纠缠，再次被箫子卿伤害。
粉扇心意已决，她笑得凄楚：“我想要个说法，这不过分。”
“可是他的说法重要么？”凝着泪水满面的她的脸，宛似如花美人，隔着云端，似远还近，无法触摸。
“当然重要！”
“一点不重要，不管他给你什么说法，结果都是他抛弃了你！”
“不！”
“粉扇，你就听我的，放下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带着真儿和箫箫一起过。”
“不······不······你不要说了。”粉扇猛然挣脱郑谨的怀抱，双手抱住了头，发疯地哭嚷着：“你不要逼我，我在苦情湖畔望穿秋水等候他数年，为他生了女儿。可是他在帝都风花雪月享受不尽，还另娶娇妻，我没法接受。我说过了，我一定要见他，一定要问问他，他是否还记得苦情湖畔的结发妻子林粉扇？”
“粉扇······”见她发疯的样子，郑谨心都要碎了。如此失态的她，他从未见过。此时见到她情绪失控，为着一个负心薄情地人这样折磨自己，郑谨恨不得立马就去杀了箫子卿。
“求求你，让我去······”哭得昏昏沉沉地粉扇只觉得头脑剧痛，她无力地瘫软在地，这么多年的心酸悲苦如洪水汹涌而来，决堤的那刻，她已然崩溃。
她昏了过去了！
郑谨大惊，疾步上前抱起地上的人，急速地唤着：“来人，来人，传大夫。”
*****
粉扇醒来的时候已身在郑谨的大床上，屋内焚着淡淡的安神香。睁眼四望，天光笼罩，屋内亮堂，陈设精致又整洁。
郑谨坐在床头，见粉扇醒了，说：“你昨晚昏厥过去了，现在觉得怎样了？”
粉扇心头一酸，心思一片澄明，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看着有些憔悴的他，粉扇有些苍白的唇缓缓启动：“ 对不起，郑谨，我让你担心了。可是我、我·······”
她想说，她还是要去驸马府。
郑谨以食指覆住了她的嘴，柔声道：“别激动，粉扇，我答应你就是。”
迎视着郑谨温柔的眸光，粉扇只觉得鼻子发酸，她勉强笑道：“谢谢你，郑谨。”
“你执念如此深，我只能尊重你。”郑谨沉吟片刻，握着粉扇的手，沉声道：“去了驸马府后，你万事小心。你不要只记得箫子卿是你的结发丈夫，你也要记住，他是大庸朝的驸马，问梅公主的丈夫。他也许曾经深爱过你，但是你无法保证他对你的感情是否还如当时。”看着粉扇的脸色逐渐又暗淡下去，他情知自己的话有些伤人，可他不得不说：“还有，你不要太相信问梅公主，她没有表面那么仁善。”
粉扇凝眸看他，轻声道：“你对我的好，我都会记在心上，你要保重自己。”
“好。”郑谨只好点头应了，心中微微有些惊叹，为何此刻说话倒好像是生离死别的感觉？此念一生，忽觉不祥，他急忙道：“你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说。”他心绪消沉，万语千言哽咽在喉，却不能说出。她去驸马府，箫忘也就是箫子卿是她的夫君，而他和箫忘是敌对，那么以后，她是否也会成了他的敌对？
第三天。
月光似水，浣月阁四下寂静无声，粉扇倚在栏边，看着栏下流水缓缓而逝。
秋月来到身边，有些伤感的问：“你真的要去驸马府吗？”
粉扇没有看她，只是轻轻点头。
秋月不无担心地说：“问梅公主莫名其妙将你要去，怎么连丞相也会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粉扇浅笑地摇摇头，神色淡淡。秋月并不知道个中隐情，难怪她会纳闷。只是这些曲折的事情，粉扇也不打算告诉她了。知道多了，对她未必是好事。
伸手，粉扇握住了秋月的手臂，轻声道：“是我自愿去的。”
“粉扇······”秋月鼻子一酸，便要流泪。经历那么多，她对粉扇的心结如今已经解开，知道粉扇马上要离开，心里很不舍。
原来人与人之间就如一场萍聚，今日相识了，也许明日就分离，哪怕多不舍，也无法强求。
粉扇深深地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秋月的手，强笑道：“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
秋月问：“你对大人······难道没一点爱意吗？”
粉扇愣住，自问，她爱郑谨吗？
她不敢去想自己爱不爱，不敢······
这一刻，她觉得秋月的问题好难回答。
华衣锦袍，气质高贵的郑谨忽然从月色下走来。
“秋月告退。”不敢打扰郑谨和粉扇两人说话，秋月知趣地告退。
“你明天便要去驸马府，我睡不着，所以来看看你。”眼前人玉簪束发，发丝上笼着一抹月色，淡淡如霜。
“郑谨······”时至今日，粉扇已不知如何面对郑谨的情意。唯觉得自己欠他很多，无法相报丁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他于月色下望住她，像是望住一生挚爱，不可得，不甘弃，两为难。
她忍不住心酸，徐徐走过他的身边，走下回廊，立于岸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拨弄水波。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她侧头看他一眼，那双眸子清亮见底。却又无端地蓄着一汪水意，像是一个漩涡，要把人卷入其中。
她并不讨厌见他，不是吗？
他一心想要见她，只想她能忽然改变主意留下来，陪在他的身边，可是她会吗？
郑谨缓缓走向她，俊美的脸盘笼罩在夜间迷离的月色中，隐约竟似有无限的宠溺。他徐徐吟道：“云天隐隐路茫茫，夜到深时月更凉。”
她张口接道：“心事无需频相诉，相思供尽便相忘。”她的唇边缓缓扬起一抹清丽的浅笑，宛如月中仙子只能仰望，又如清水芙蓉，只能远观。
他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深深看她，无语，有痛。
她浅笑，有些忧伤：“莫道寻常爱别离，也曾惆怅也相思。”
他高出她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黑的眸子晶亮摄人：“流光似水终无用，一寸情心尚执迷。”
“何必如此，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惆怅地叹气，不忍心他为她而煎熬。
可他心里再容不下别人，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你······”粉扇黯然神伤，原来不管对他是否有情，离别，总是叫人忧伤。也许在相府的这些日子，他这个人，已经存在于她的心上了吧？
只是，罗敷有夫，她不能多想，也不敢更不会多想。
他俯首静静地看着粉扇，明明是不想惹她离去时太感伤的，可还是让她感伤了。他不忍心，于是扬唇一笑，淡淡问她：“你飞过吗？”
“飞？”粉扇诧异地看着他，摇头，她不是鸟儿，没长翅膀，怎么飞？
“我带你飞一次，如何？”耳边是他温柔的话语，随着清凉的夜风，一点一点，沁入心田。
“我害怕······”想想在高空飞行，粉扇还是怕的。因为即使有他带着她，她却是一点武功都没。可是，心里却又有着那么一些期待。
“别怕，有我保护你，便是安全的。”他低柔的话语缓缓入心，更衬得这深夜静谧。
粉扇无语，只是侧头静静凝望他。
他伸出一手抱住她纤细的腰肢，温暖而熟悉的体温传来，她想躲，却无力去躲。
“抱紧我，不要怕！”他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耳廓，说着最温柔的话，闻着她身上传来淡淡的幽香。
她莫名地心动，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带着她纵身一掠。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俊美的脸在月色下笑得温柔，正痴痴地与她对望。
“看前面······”他笑着，别开视线，带着她掠向浣月阁廊下的水面。偶尔用脚尖借力于水面的圆荷，纵身掠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耳边是呼呼地风声，亭台楼阁，树木假山，一一在他们脚下掠过。淡月笼罩，月色如霜，天地茫茫不知何处是始终。
这是她第一次飞，她以为自己会害怕，到了空中后，发现飞的感觉是那么好。
自由、轻松、愉悦、似乎要飞离这纷扰喧嚣的尘世，寻得一方净土，安稳度完余生。
他侧眸，笑看她。
她迎视他的双眸，嫣然而笑。
“粉扇，如果累了，就来我身边，我带你飞，离开这尘世。”他心里在说。
而她却在心里说：“爱是寂寞，爱是割舍，郑谨，也许我不是不爱你，而是不能爱你······”
她身上有淡淡花香的芬芳，他的温柔却是一种感伤的顿悟，这个夜晚，是缠绵而苦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