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突出的高土丘上,下面有十米左右的沟壑,斜着一路向下绵延,从土黄色渐变成嫩绿色。遍布在下面数不清的藤木竞相生长着,一棵棵将近五米的状树威严耸立,细长的手臂四处摇摆,茎叶柔茸。
如此峭斜的山坡,昕筱怎能让年迈的阿爷屈身下去,这时候可以挺身而出的就只剩她自己了。阿爷好说歹说不让她下去,冒险不得,可是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不能空手而归,她倔强的性子又跑了出来,由不得半点拖沓。整装待发,她背好背篓就移到了坡边上。
阿爷看得心惊肉跳,在一旁小心指点,脚该踩在哪里,手又该向左抓多少,向右移几步。昕筱下得极慢,照阿爷说得一步一脚印,小心翼翼地移动步子,手抠得青疼却也不敢松开半分。虽然十几米摔不死人,但她身上本就是片片青紫,哪块都不是完好的,保不准摔下去会成什么样。
下得越低,阿爷的声音就越小。她甚至感觉阿爷已经把半个身子挂了出来,他伸长脖子对着下面的昕筱一声声嚷着,可年纪大了,眼神哪会还那么好,很快他就看不清楚昕筱周围细微的环境了。
没有他的指挥,昕筱不就真是摸瞎了吗?
等了一盏茶那么久,他在上面心急如焚,不知她的情况到底如何了。他心里开始后悔,就算自己年纪大了,也不该让一个女子独身下去,更别说她还失明了。
正‘哎呀呀’的自责着,他突然听到下面响起了‘咚’的一声,既不是人轻轻落地的声音,也不是脚蹬地的重声,这声音更沉更重,好像是什么东西摔下了沟底。
阿爷立马伸头去看,只见一个背篓躺在地上,而它里面的铁锄已经飞了出去,镰刀也是半摔半飞的模样,难怪会发出巨响了。
然后他才看见吊在半坡腰的昕筱,她的腿脚已经悬空,只靠一只手抓着凸出的岩石,欲坠的身子晃晃荡荡,看着极其不稳。此刻的她定是满头大汗,咬牙煎熬,苦苦支持着。
差不多下了四米左右的样子,阿爷的声音就很模糊了。向右或向左的脚她踩得越发小心,幸好这山坡不是悬崖峭壁那么夸张的绝壁,微微的斜度让她省了不少力,即使阿爷没有再指导路径,她也能勉强踩对地方。早知这里是这般模样,就该带绳子来的。
要说攀爬这种事,昕筱一向是比较拿手的,小时和表哥一起上蹿下跳,可以说全然没有一点闺秀样子。可是这回她比什么时候都小心谨慎,手触着每一缕土壁,她扒紧每一块石头,踏住脚可以蹬得每一寸地方。将近十米确实是高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愈发颤了,但只要再使劲它们就能暂时停下呻吟,她也可以专心地下坡。
偶尔能碰到一两处钻出的茵草,她像是触到了希望一样重振勇气,更加认真地向下。下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昕筱抬头想问问阿爷怎么样了,还有多少路程。可是刚踩上的石头立马松动了,她脚下一滑便失去了平衡,身体扯着她的另一只脚也掉了下去。
手下意识地扒紧,她想使把劲瞪回去,可是左臂刚拉紧,她就感到一阵撕扯的剧痛,突来的痛楚让她猛地吸口凉气,果然不能强求,左臂一下子就撑不住甩了出去,摇晃的身子猛撞着斜坡才停了下来。背上的竹筐已经扯断了一边,邋遢地挂着肩上,愣是要拖着她一起下坠,昕筱只好拔匕割断了另一边的绳子,这才稳了下来。
“姑娘?姑娘!没事吧!”阿爷干着急着,她的样子哪里是没事的样子,看看!不听劝非要逞强下去,弄成现在这样可怎么办?上不来也下不去,这不是徒增烦恼吗!?
干看着也不是事儿,他又该怎么救她上来,木棍,绳子?可是现在的条件哪里允许啊,喊人?荒郊野岭的什么时候能遇见一个野鬼,她可是下一刻就会掉下去的人哪!不行,她要是掉下去,他和老婆子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没事…阿爷!”昕筱扯着嗓子大喊出声。
“哎!姑娘...你再坚持一下,老头...我这就下来拉你!”说着阿爷还真伸腿往下了一步,他也学着昕筱刚才的样子,紧贴着坡壁挪动身子,但他老胳膊老腿的,半天连一米都下不来。
“阿爷,你...不要了!”昕筱抬头喊叫着阻止,她感到一颗颗小石子从她身侧滑落,撒到她的右手上,也呛了她一口灰尘。
阿爷这样一把年纪了,下来?怎么可能!不是他们一起滚下去,就是阿爷遥遥地挂在上面,而她早就跌落下去这两种结局。她不可能坚持到阿爷下来,如今这等情形无论冒不冒险,都得一试了,她仰头大声道:“阿爷,我身边的坡儿哪里好走?”
“啊?”阿爷一时没有听懂,感到莫名其妙的。
他向下看去,昕筱本来出发的地方就是最好走的一条道了,可是随着她的继续,路早已慢慢偏开一米多的距离了。现在想要偏正,会不会晚了,况且她现在已经抓不住了。
“你...左手一米多!”阿爷朝着昕筱大喊,他虽然怀疑却还是赶忙给昕筱指清了方向。
她立刻低头望去,短暂地在心底估量了一瞬。手绷得早就僵住了,她伸脚蹬住坡壁,使力晃起绳子,直到她的身子能够微微荡起,她才给右手自由,随着绳子的偏向滚向左方,撞到了土块。在松手的一瞬,她背过身去,让坚硬的山墙砸到了她的背脊,她难堪地跌宕在山石之间,辗转在灰尘之中。
她摔了下去,下坠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护起作痛的左臂,渐渐渗出的血液让她在昏黑中保持清醒,然而背脊躯干上传来的痛楚又让她难以招架,来不及呼出一口,又是另一下的打击,她几次险些咬着舌头。
身子随着石块滚落,本来一路都滚得较为畅通,可最后的一米处命运又多舛起来了。不尽如意,本来无阻的前路突然断掉,山体变得垂直而不再是一斜到底的了,昕筱在那里飞了出去,与石块一起轰然砸到地上,震起一片尘土,将土地压出丝丝裂口。
她破烂的身子软软地摊开,像陈旧的布条一样颓废地摆在地上,土覆了一层,没有一点点生机和活力。本来以为可以滚下去,结果却是砸下来了。要不是她熟练地扭开身子,没把最脆弱的地方与山石亲密接触,想必后果会不堪设想吧!
她在地上滚了一圈才慢慢控制右臂托起身子,她摔得厉害,全身都在颤动,猛地咳出口血痰,她伸手抹掉嘴角的腥味。视野昏黄得厉害,甚至有些抖动,她眨了好下眼睛,都是苦涩的味道,晃不过神来,脑袋里全是嗡嗡作响的杂音,像是受到了重物的撞击,世界一下子停止殆尽了。
许是在路途中甩掉了脑子吧!
下面一阵咚咚又似哐哐的响动,阿爷张大了耳朵听着,心惊肉跳的,这回落地的巨响声定是那姑娘了,她这一趟捣鼓,也不知落了个什么结果。
良久,他终于听到下面有了些小动静,在这片静籁的林子里愈来愈突显,贴着土地,擦着石子挪动的窸窣声,“阿…阿爷!”
噫!太好了!
昕筱的声音已经嘶哑透底了,咸咸的瘙痒爬进了她的嗓子眼,她涩涩地咽下一口吐沫,却被噎着又咳了起来,好一阵才缓下去。爬着捡回了几米外的竹筐,锄头也摸着到手了。上面不时传来阿爷欣喜的嚷叫声,充满了激情活力,而她此刻却是一句话也喊不上来了。
正值初春,万物复苏,枝条新绿,点点翠色。这要是等到四月,白藤就不是这个模样了,必定是白丝枝头挂,嫩叶当空飘,枝干随风荡,白叶嘻嘻笑。
昕筱很成功地拥抱了树丛,这个过程她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全亏了阿爷的指路。休息一阵后,她的呼吸逐渐顺畅,心跳也平息下来,这时连镰刀使着亦是称心应手了。脏兮兮的一身正好适合干这种活,她对着白藤树忙乎,才是出春,这光秃秃的枝条上散布着几株嫩叶,开花要等到四月下旬,结果怕是更要延后了。
刚握上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可扯了几下后就后悔了。书本上的内容永远不如实践来得刻骨铭心,上面讲述的白藤,顶端刚毛,边缘微刺,而叶面两侧、叶鞘是无刺的,最多不过是些爪刺和茸毛。然而如今一试,花叶是稀疏的,然而爪刺却也不是那么温顺,丝状纤鞭已经开始向啮噬状发展,梢红急尖,直扎进皮肉里。
昕筱被攻击得突然,几次以后才放聪明,她干脆攥上一把枝条,一次用镰刀割下,她不需要太长的,一小部分就好。上手以后就很快了,虽然偶尔会碰到初生的嫩叶,但她已经不再大惊小怪,疼得收手了。对着这一颗树,她又是割的,又是砍的,最后她又抄起锄头,对着树桩旁的土地敲了几下,这么结实,她能拿下吗?
这树可真不小啊!
看着阿爷还未回来,昕筱大干了起来,手上挥舞着锄头,她对着一个地方锲而不舍地凿呀凿,不时会咚咚得敲到树干上,她就再往旁边凿一凿,很快一个初形就显现出来了,白藤的一小段粗根露出了头角,她扬刀一点点割下,慢慢地切下一层层树根。拢起一地的成果,一股脑地扔进框里,她此时的心情是舒畅的。
只是糟蹋了这棵白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