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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中阳前夜

蔺相如在曲阳廉颇中军大帐的一番诉说,使廉颇由愤怒渐渐而转向了平静。他起初对君上不能人用自己为主将而感到愤愤不平,及至听完蔺相如转述完田单的一番谋划,他对这个只用了几百头牛就把齐国复国的田单的韬略深感佩服,便也怒气渐渐消解了。

“也罢,我仍回雁门守边,这里的联军便交由田单指挥吧。”廉颇面色平静地说道。

“只是老哥哥的一番心血又要付诸东流了。”蔺相如颇为理解地说道。

“没有关系,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本是常情。再者正如田单所说,赵齐联合,若能给燕国以痛击,则可保得两国能清静几年,专心应对中原战国,此乃邦国大计,我廉颇岂能如此狭隘。再者赵国边军经抽调人马,防守已经极为薄弱,防范匈奴、林胡入侵迫在眉睫,我便走上一遭,顺路看看塞北深秋之景,有何不好!”

“哥哥以邦国大计为重,兄弟便放心了!只是塞北苦寒之地,哥哥需好生照料自己。”

“不打紧,老卒伍了,皮糙肉厚,早都不在乎这个了!军吏,准备酒菜,我与相如痛饮一番!”伴着昏黄的军灯和刁斗声,两人纵谈天下大势和目下赵国的诸方面,对新王即位国力不能凝聚朝野不能一心均感到脊背发凉,此次对两国军队入侵的处理,便对该弊病暴无遗,无论是朝野的反应速度,还是主将任用、兵力之调拨,均漏洞百出,无法像先君那样如臂使指,若不是秦国不明底细,对赵国的既往实力心存畏惧,别说一个晋阳城,赵国很可能还会丢掉大片土地,两位赵国的柱石之臣不禁对赵国的未来有些莫名的隐忧。

第二天便有斥候飞报说田单率领齐国十万大将军已经越过两国边境开进赵国,赵国腹地大军也陆续吸进至上党北部地区,威胁秦军侧后,蒙骜担心腹背受敌,便放弃对晋阳的进攻,交替掩护,逐次退回离石要塞,之后田单便率领大军北上。

“大军汇聚之前,老夫还要做一件事!”两国大军汇聚之前,廉颇神秘兮兮地对蔺相如说道,他迅速幕府聚将,在廓清目前大势后,便开始了自己离开这里之前的人事安排,“李牧,老夫任命你为雁门关调来的一万骑兵主将,并兼领赵军斥候将军!”如此以来,便将李牧从千夫长提升为万骑将,再加上斥候将军,可以襄助主帅参赞军机,实际的权利已经远远超越万骑将,然李牧的名声早已扬名边塞,甚至于连赵王都知晓,如此临阵擢升,诸将也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李牧便慨然受命。

“楼平为联军之赵国主将,狐射为副将!”楼平长期征战边塞,在边军中威望极高,战功卓著,又极有韬略,让其担任赵军主将再合适不过,狐射长期驻守曲阳,防备燕国入侵,任其为副将也是理所当然,如此安排极为有利于北地调来的边塞骑兵与曲阳守军的协同作战,因此二将亦欣然受命。

两天以后,两国近二十万大军汇聚曲阳,平原君也有邯郸赶来,在平原君主持下,廉颇与田单交接了一切防务,并详细介绍了赵军请况和目前敌我两军态势和自己对敌情的一番揣摩。田单素闻廉颇之忠勇,今日见其交接防务时的细致入微和介绍敌情时的深谋远略,不禁对其更加敬重。廉颇自见到田单的那一刻起,便被田单也深深为田单所折服,及至其在自己防务交接时对要害关节的一连串发问所透漏出的身后兵家素养,廉颇近几天来因为自己临阵被换掉所产生的不快便一扫而光。交接完毕,廉颇便放心的带着自己的护卫马队在众人的殷殷相送中北上雁代部署边地防务去了,赵国连联军副将都没有派,把一切交由田单全权处理,只是派国尉许历负责联军之后勤供应,交接完一切后平原君与蔺相如便也启程回往邯郸。

联军初次幕府聚将,两国将军分列两侧。田单首先说道,“诸位,两国今次协同对付宿敌燕国,便需戮力同心,不可生有二心,否则变是未战先败,以往六国联军联手对战秦国之先例便是赤裸裸的教训。故此田单在此事先申明军令,两国之各将如不听本将调遣,善做主张,本将便以违抗军令、贻误军机斩之。”诸将肃然应命。

“李牧,廉颇将军说你有奔袭策略,目下是否仍然可行?”田单询问道。

“报将军,目下查明,经此旬日,燕军主将姬义以觉察到燕军侧后空虚,顾此从辽东星夜调来五万骑兵驻扎于蓟城西南,故此我军即使暗地里越过渔阳要塞,也无法从燕军主力背后发动突袭,而且很有可能被燕军前后夹击。”李牧冷静地分析道。

“既然如此,我军目下需放弃此奔袭策略,暂从正面据燕军。故此本将特命李牧全权掌管齐赵两军之候,为联军斥候将军,齐军斥候将军副之。”李牧应声接过令箭。

齐军的斥候将军田璜似乎有些不服,田单觉察到了这一点,便刻意向齐军诸将介绍道,“李牧,赵军万骑将兼领斥候将军,长期驻守雁门,与匈奴多次交手,最为有名之战例便是以区区百人队于数万骑兵中成功射杀匈奴主将大单于的女婿格勒曼,致使匈奴骑兵不战自退;又以两百余骑兵在代郡山地中解救陷于重围的国尉许历,为赵军后起之秀,我军各位将军应向其虚心学习。”田单刚刚任命其兼领齐军斥候将军时,都十分不服,这么年轻的一个雏能有什么能为!及至田单介绍完,诸将都暗自惊讶,最感不忿的斥候将军田璜也压下了心头之火,毕竟于数万野蛮的匈奴骑兵中射杀诸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李牧领命以后走到田璜面前,“以后还要多多仰仗田将军,你我通力合作,为我两国联军探明敌情为你我之共同责任!”言毕慨然一拱手。

“希望将军以后多多教诲!”田璜也是慨然一拱手,他见李牧如此年轻有为,又这么尊重自己,不忿之情顷刻烟消云散,军人就是如此胸襟开阔,你诚心待我,我也不会小肚鸡肠。田单目视李牧,心里也暗暗赞许。

“好!二位将军如此相处,本将甚是欣慰,望诸位将军均需效法之。现在你二位作速继续派出斥候详查敌军敌情,务必做到详实准确,如有误报,定当严惩不贷!”

“嗨!”李牧田璜二将领命后一同出帐去布置了。

“楼将军!”田单转向楼平,“此次我齐国派出骑兵三万,加上赵国从北部边军调来的五万骑兵,总共八万,由你统一率领,人联军骑兵主将。”楼平领命。

“本将兼任步军主将,自领齐国七万步军和赵国集结于曲阳的步军。”田单如此安排,诸将都心悦诚服。

“目下之第一要务便是加强对地方之探查和及时做出应对策略。燕军主将姬义为昔日燕国名将秦开颇为倚重之将,此人谋勇兼备,不可小视,各军务必整军足食,枕戈待旦,随时听候调遣,如有延误军机者,本将握有生杀大权,定当严惩不贷!”田单告诫诸将,诸将各自领命而去。

李牧田璜二人走出大帐后,便将两国斥候营之情况互相做了一下介绍,便各自分派任务,以燕国之中阳-赵国之曲阳为中轴线,田璜负责侦察南路三百里之内的敌情,再往南便是齐国边境,田璜很是熟悉;李牧则负责侦察中轴线以北直至代郡防区的敌情。两人筹划好具体分工后,因为此次燕军声势浩大,且又从辽东调来了按照当年乐毅留下来的方法训练且长期和东胡作战的燕军主力,两人便留下斥候副将驻扎营内,各自带着部下亲自出发去探查敌情了。

中阳为燕国西南部边塞重镇,此处西临太行群山,东出则为广袤平原,南临泌水,可谓进退自如,攻守有据,故而自燕昭王时期便盯上了此地,图谋在日后燕国强盛以后以此为前言,南进赵国或东出齐国,东出齐国被乐毅做成,然田单的一个大反击使得燕国占领齐国织梦彻底覆灭,败军狼狈逃回燕国,幸亏乐毅在南下攻齐时在中阳驻扎了五万骑兵和两万步兵,无论前线多么吃紧,乐毅始终没有动中阳的一兵一卒,田单率领复国大军猛追燕国败军至燕齐边境,刚刚进入燕国境内,便见前方开阔处尘土大起,不一会身穿红色和铠甲,胯下东胡战马的大队燕军骑兵赫然横列在眼前两箭之地,年轻的王族猛将姬义率领五万骑兵自中阳到此地拦住了齐军的道路,田单一看,便命令大军撤回了齐地,燕国才得以保全。

此次姬义奉燕王之命由辽东赶回,燕王准备任命他为二十万大军主将,再起腹地大军于中阳,准备与秦军联手,东西夹击赵国。王族大将姬义自逼退田单复仇大军以后,便被新即位的燕王派往辽东守边去了,年轻的燕王忌惮这位王族猛将的威望,因此将他派往边塞之地以消除其威胁。然不久前的赵国惠文王刚刚病逝时对赵国的一次进攻,十多万燕国大军被廉颇打得落花流水,顾此次再起大军进攻赵国,燕王想起了他的这位同宗兄弟,便从辽东边塞将其调回任命为燕军主将,统领腹地二十万大军进攻赵国。

姬义从辽东星夜赶回蓟城时,燕王已经给他派了一名副将栗腹,并让栗腹将腹地大军二十万调集至中阳。

姬义对栗腹甚为了解,这位大腹便便的栗腹最善于溜须拍马,迎合王意,然而此人满脑子大粪,没有任何谋略却常常口出狂言,姬义明白此为燕王派去监视他的,便也不做挑明,只是倍细询问大军的调遣事宜,而对人事安排和相关朝政不做任何质询。

听罢燕王介绍,姬义走到高大的版图前,指着渔阳要塞说道,“大王将腹地大军尽数调往中阳,则我燕国腹地极为空虚,且渔阳防守薄弱,若赵军攻克渔阳或者偷偷越过渔阳地区,则蓟城将面临严重威胁,我中阳大军也将腹背受敌,如此漏洞不可不防。”姬义边说边比划着渔阳-蓟城-中阳之间的宽阔地带。

“奥!是了是了!王弟所言不差,这个要害关节我怎么就没想到!”燕王颇为自责地说道,“依王弟之意该当如何补救?”

“臣请我王从辽东地区调集五万骑兵,作速感到蓟城西南险要之处驻扎,这样既可以防备赵国偷袭侧后,保卫蓟城,又可以与中阳大军互为接应。大王以为如何?”

“此举甚好!本王当亲领这五万骑兵,为王弟做坚强后盾,王弟但率军与齐赵联军作战便是。此次虽然秦军退出,然齐赵皆我国之宿敌,两国联军二十余万集结于曲阳,与我之兵力相当,我燕国自伐齐兵败以来多次用兵失败,如果此战能战胜齐赵两国联军,将大大振奋我朝野士气,极为有利于我燕国未来之大出于天下,因此建功立业就在眼前,王弟放手去做便是!”姬义虽为王族,然和燕王根本不是一支,只是年龄比其小,燕王如此称呼姬义,企图拉近两人关系,然姬义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好像并没有领会这位王兄的美意。

一听燕王将亲领从辽东调来的五万骑兵,姬义很是不快,刚想说些什么,然转念一想,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拱手说道,“我王圣明,臣当效命疆场,誓死以报我王知遇之恩!”

“好!来人,准备酒宴!今夜天色已晚,本王先为你壮行,完毕后先行歇息,待天明以后再赶往军前便是。”

“臣谢过我王厚意!然军情紧急,臣当即刻赶往军前应对两国联军,也希望我王作速调遣辽东骑兵。”

“也好!待将军凯旋之日,本王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臣告辞!”姬义施礼毕,转身咚咚出殿,燕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随即转身换过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内侍领命而去。

姬义出得王宫,率领护卫马队沿着王街向南而去,经过一座府邸时,姬义猛然勒马,吩咐马队原地等候,自己来到府门前。昏黄的月色下,但见府门紧闭,了无人迹,大门上的铜钉也有些锈迹斑驳,只有高达的门楼和大门两侧两座威猛的石狮子述说着这座府邸昔日的辉煌。

姬义手扣门环“当当”地敲了几下,不一会,旁边的一个小门洞打开,一人从里面边张望边询问道,“何人半夜敲门?”

姬义一见有人,便高声说道,“请家老速去禀报!便说辽东姬义深夜来访!”

“大人稍后!”家老领命而去。

不一会,便闻府内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府门打开,胡须灰白的家老拱手说道,“主人请将军及护卫到府内暂歇,并请将军到内堂一叙。”

“如此麻烦家老了!”姬义一声客套,便转身一招手,几十人的护卫马队便进入府邸,家老吩咐下人给护卫准备饭食并将战马牵到马厩,然后便领着姬义穿厅过堂,来到后院书房,早有一位矍铄老者在书房门口等候。

姬义紧走几步来到近前,肃然站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将军,多年不见,您还可好?”

“呵呵呵!我说今早喜鹊怎么在枝头叫个不停呢,原来是你小子来骚扰本府,搅乱我这没人搭理的糟老头子清梦!”老者面色黝黑干瘦、一部修整得极为整齐的花白长须直垂到胸前,虽上了年纪,然仍身板挺直,双目有神,只是缓慢的步伐略显老态。

“嘿嘿嘿!这都大半夜了,您都睡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姬义继续没大没小的和老者边开着玩笑,边跟随老者进入书房。

老者正是秦开,燕昭王时期大破东胡,迫使东胡北退千余里,将燕国领土一直向东北扩展到辽东,并在燕昭王受命下设置辽东郡,使燕国后背有了战略回旋之地,乐毅伐齐时,秦开作为副将率领一支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奔莒城城下,奉乐毅之命将莒城围困得水泄不通,直至乐毅走赵,骑劫兵败被杀,秦开被迫率领围城大军撤退,然而一路之上并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真正做到了全师而退,为燕国保存了一支生力军,然而继任的燕王并不领情,仍将秦开割去官职,只保留了一个亚卿的爵位闲置了起来。

进得书房,秦开、姬义两人相对而坐,默视良久,姬义首先开口道,“将军,给整点吃的呗,俺这一路疾行,今天晚上到现在还一直没有顾得上吃饭呐!”

秦开笑了,刚要开口吩咐,家老已经领着几个仆人把饭食端了进来,不一会姬义面前的桌子张便摆满了大碗大盆。虽算不上丰盛,然厚厚的一摞大饼、大盆的炖羊肉和一大碗绿油油的拌野菜及一坛酒已经让姬义顾不上再抬起眼皮说一个字,撸起袖子便闷着头西里呼噜地吃喝了起来。

秦开也不问话,只是眯起眼端详着这位昔日的爱将,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的戎马生活。

不一会,秦开便将桌子上能吃能喝的东西都一扫而光,家老在旁暗暗称奇,光那一大盆炖羊肉就足足有半只羊,可是这位爷竟然轻轻松松地扫荡了桌子上所有的吃食,照他的架势要是那些盆碗也能吃,他保证也掰碎了塞到肚子里。

姬义吃喝完毕用袖子擦擦嘴,便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开。

“怎么的,没有吃饱啊?”秦开睁开眼睛问道。

“将军,我吃饱了!”姬义说完了又是盯着秦开。

秦开一听便朝仆人一挥手,仆人便收拾东西离开书房,书房中只剩下了两人,家老远远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透过窗户,家老看到两人打开了话匣子,一会一阵低声诉说,一会又起身对着墙上的地图陷入沉思,一会又是面色忧郁地低声诉说,良久,书房仍是没有传出两人久别重逢的爽朗笑声,天交五更时,姬义对着秦开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便起来转身推开书房门大步走了出来,秦开也缓慢跟了出来,目送着姬义离去,姬义依旧面色忧郁,跟着家老头也不回地来到前院,招呼自己的马队上马,乘着夜色快速出了蓟城。在秦开府门斜对角一个黑暗的小巷里,一个人影看到姬义马队离开秦开府邸,便也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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