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一行在邯郸溜达了接近一天,他们基本看遍了邯郸的角角落落。卫义和其余部下主要看繁华热闹,李牧则不然,他详细观察了邯郸的市容风貌,以及不同生活档次上的人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最重要的是邯郸的城市布局,包括王宫、各重要官员府邸、居民区、商业区,甚至于青楼歌妓所在的区域也去走了一遭,惹得几个部下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李牧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做任何争辩,他深信一国之首都便是这个国家的浓缩,包含着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自己久处军旅,且常在偏远边地,若不对自己的国家做一个透彻深入的了解,日后如何能应对可能的复杂局面,他对于老师所说的官场之复杂性铭记在心,此次邯郸之行希望能对自己国家做一个全方位的了解。
比如说他看到虽然邯郸市民各居所业,但是邯郸的城防军却在频繁调动,远远的看见王宫正门挂满白幡甲士林立,这说明赵国的老国君逝去,如此紧要关头一定是国家命运的又一次抉择,而自己的部下门却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邯郸的繁华奢靡也是李牧没有预料到的,这里的市井文化可谓是酒池肉林,大把的吞金吐玉,大块的吃肉喝酒,各国商旅士人酒足饭饱之后便到这青楼歌妓区听曲玩女人,看穿着打扮,其中不乏赵国官府中人。如此景象,着实令李牧的几个部下有些流连忘返了,他们觉得这就是人生的终极境界。然而李牧却有些迷茫了,边军之给养都是国尉府从内地府库调拨,每月输送一次,寻常时日只是干饼、舂米饭、酱肉,每半个月才有一次新鲜的牛羊肉,还是边军幕府节省开支从当地牧群买的,若是出征,便是干饼、酱肉、马奶酒,夏季如果带得多则会发霉,冬季的酱肉则冻得冰块一样,即使如此,边军的士气仍是嗷嗷叫,仍可以把胡虏打得匹配滚尿流,然而今见邯郸此景,不禁心里有些悲凉,也许这就是军人的宿命吧!
太阳偏西,卫义首先嚷嚷饿了,逛了一天,也确实得找个地方吃饭了,几人来到一家酒肆,找了个靠窗的席位坐下,卫义张口吼叫着要牛肉大饼尽管上,又看了看李牧,李牧举起一根手指,“今日破例,一人只准一碗!”卫义就像得了圣旨一般用更高声吼叫一人再加一碗老赵酒,寻常时日李牧严禁自己的部下喝酒。
像小山一样的大饼牛肉上来以后,几人便开始吃了起来。在大堂内侧有一个席位坐着几个人,同样旁边长剑或者刀,桌案上摆放着山珍海味,成坛的赵酒在旁边摆了一溜,几个人边饮便高声谈论着当下赵国的情势,李牧则侧耳细听,手里也在不停地对付着眼前的食物。那几个人一会便谈到了赵国的军队上。
“说到赵国军队,目前来看,还得说内地的主力大军最具有战斗力,阏与之战就不消说了,其余历次与各国交战时的攻城拔地均是我内地主力大军完成的,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我国的主要原因便是由于我赵国内地主力大军的强大威力所致。”背对着李牧一行身穿黑色箭袖之人如此评价道。
旁边一个人则跟上说道,“那是!内地主力大军乃是我赵国的中流砥柱,至于边军么,在武灵王时期还可以,然到了最近几十年,战斗力越来越差,胡虏来入侵,总是顾头不顾腚,忙的不可开交,还没多少成效。”
坐在里面的一个胖子嘴里吐出几根鱼骨头,张开大嘴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看哪,边军连看门狗都不如,看门狗还能把陌生人吓得不敢靠前,边军就是一群绵羊,对绵羊,还是母的!”
“哈哈哈!”几个人狂笑起来。
在这几个人刚谈论到边军时,李牧的几个部下便抖得挺住不吃了,都在凝神细听,及至几人言出不逊,卫义几人便要发作,李牧用眼神严厉制止,等到最后开始公然辱骂边军时,卫义终于忍不住了,当地一下把酒碗摔在地上,厉声喝道,“说谁是看门狗!”李牧一看已经无法约束部下,便也不再做声,只是静观事态发展。
那几个食客一听有人发作,便把目光投向李牧几人这边来,一看是几个不明来历的年轻人,黑衣箭袖的人便笑了,“怎么着,我们骂边军看门狗你生气啦?难道你是边军吗?或者你是谁家的看门狗?啊哈哈哈!”几个人又是一阵狂笑。
黑箭袖旁边的那个人举起桌上的一只鸡腿对着卫义晃悠道,“瞧你们吃的那些东西,太可怜了!啧啧!如果是看门狗,大爷我赏你一只鸡腿,来吧,叫一声主人,我便送给你了!”几人又是一阵大笑。
卫义几人终于忍无可忍,也不拿剑,赤手空拳走上前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那几个人虽然功夫也不弱且手中还用兵器,然怎能架得住李牧手下这几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军中精英,且出手便是杀招,江湖豪士的很多花架子根本没法相比,不一会便被打得连滚带爬地逃出酒肆,黑箭袖临出门之前颤声说道,“敢打平原君府门客,我看你们是活腻了!有种就在这里等着别跑!”
卫义被气乐了,他也是雁门关边军中有名的猛士,穿梭于万马军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爷我等着!你去叫帮手吧!”
李牧仍是静静地坐在桌旁观看,并不动手也不阻止,只是慢慢吃着手里的大饼。一个部下悄声说道,“将军,我们打的是平原君的人,他去找帮手,我们惹祸了,是不是得跑路啊?”
“往哪跑?”李牧慢慢嚼着嘴里的东西,“打了平原君的门客还能跑出邯郸城?”李牧盯着几个部下。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坐吃眼前亏吧!”那个部下继续说道。
“怕个鸟,来几个我打他几个!”卫义仍是一脸愤愤的样子。
“那要是打不过呢?”李牧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打不过也要打,都说平原君是仗义君子,名满天下,难不成他的门客无理还欺负人不成!”
“好!那我们便等着!”李牧微微一笑。
正说着,那个穿黑箭袖的领着十多个人闯了进来,中间的黑脸高个大汉问道,“韩举,什么人打你们?胆敢在平原君门客前撒野!”
那个穿黑箭袖的一指李牧他们,“就是这伙人!我们正在吃酒,他们不由分说上来就打!”
“呀呵!学会告污状了啊!你也不说说为什么揍你们!”卫义站起来轻蔑地一笑。
黑脸大汉铿然说道,“不管是谁有理,动手打人就是不行,堂堂平原君府的门客,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小子动手吧!打得过在下,就算你们有理!”说罢把佩剑递给旁边的韩举,挽起长袖,露出铁柱一般的小臂。
卫义看了一眼李牧,李牧一点头,卫义便跨步上前站好微微一笑,“来吧!让你先动手!”
黑脸大汉一看轻蔑地一笑,“小子,忒托大,你会后悔的!”说罢右拳便忽地惯着风声打了过来。
一交手,卫义便感觉有些后悔了,这个大汉力大无比,且身法还极快,自己只有勉强招架。连过几招,一个疏忽,腹部便重重地挨了一脚,随即身体便飞了起来,向自己的坐席倒撞过去。
李牧见状,赶紧起身身手以抄,便把卫义接住轻轻扶住站稳。其他几人立即要上,李牧一摆手示意后退,便来到大汉近前,“壮士,好身手,在军中效力过?”
“你问这个作甚?”
“很是好奇,壮士身手快捷,很有齐军技击之风啊!”李牧颇为赞赏地说道。
“不错,在下修庆,齐湣王的护卫教习,齐湣王破国身死,便投奔平原君门下。”
“打个赌吧,我要是赢了你,今天的事就到此了结,你还得跟我走。”
“为什么跟你走?”
“不要问那么多,总之不会让你吃亏。”
“你要是输了呢?”
“听凭处置!”
“好!”
“还是你先动手吧!”李牧招招手示意道。
黑大汉乐了,“你们这伙人没啥本事,还这么喜欢托大!好吧,自己找死,休怪我无情!”右拳伴着锐急的风声直奔李牧太阳穴打来。
李牧低头闪过随即迅速贴身靠上,右手四指并拢猛戳对方右肩窝,黑大汉没想到眼前这个敦实的家伙竟然有如此快捷的身手,一下子被戳中,右臂随即松软下来,然他也不是等闲之辈,紧跟着右脚顺势后撤,左脚抬起猛蹬李牧右膝,同时左拳直奔面门,李牧拳腿相防,同时揉身而上,左肩猛撞对方胸口,这一下黑大汉再也无法闪避,直接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案几上,案几瞬间破碎,黑大汉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愣愣地看了一会李牧,随即迅速移到韩举面前,拔出自己的配剑直刺李牧胸口,几个动作非常快捷凌厉,李牧却不慌不忙地闪过剑锋,右手搭住对方手腕,左掌猛击对方肘关节,黑大汉一痛,右手一松,剑已到李牧手里,黑大汉一愣怔间,自己的长剑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甲叶铿锵和急促的马蹄声,“何人在此闹事?”一队甲士手持长剑冲了进来将众人围定,一个顶盔贯甲的年轻英武将军随后进入,此人正是邯郸将军,恰逢值班,带领甲士巡街到此,正听到里面乒乓作响,派人查看,有人在酒肆里斗殴,便带人冲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邯郸闹事?都给我带走!”邯郸将军一声令下,甲士们不由分说,便要动手。
“且慢!”随着声音,一人进入酒肆,拱手施礼道,“将军,在下公孙龙,为平原君府门客执事,这几个人也为为平原君门客,恕在下管理不严,闹出此等事,请允许在下将这几人带回,禀报平原君,严加处理。您看如何?”语气甚是谦恭。
“也好!就请平原君好好约束一下这些门客,休要胡乱生事!但是你们要在本官这里记下名号,如果以后再犯此类事件让我抓住,一定严惩不贷!”邯郸将军十分严厉地说道。
“多谢将军!”公孙龙拱手道,韩举和黑大汉及其他几人在赵括随从军吏那里签上名号便离去了,临出门黑大汉又认真地看了一眼李牧。
“那么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也有人来领你们走啊?”邯郸将军扫视着李牧几人。
“启禀将军,我乃雁门关都尉楼平部下千夫长李牧,奉国尉之命前来邯郸马服君府送信,今日承蒙马服君给请假,到邯郸城内闲游,不想在此与平原君门客发生争执,只因门客们瞧不起我边军战力,语出不逊,故而发生争斗,妨碍将军执行公务,多有冒犯,请将军赎罪!”李牧不卑不亢地简要陈述了事情经过。
“你就是李牧?”
“正是在下!”
邯郸将军绕着李牧转了一圈,目光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遍,完毕后高声喝令道,“统统带走!”转身出了酒肆。
李牧一行便被巡街甲士夹持着懵懵懂懂地跟着邯郸将军来到了邯郸城防军教军场,校场内灯火通明。将军往主将台上一坐,对着台下的李牧说道,“本将职司邯郸防务,你们故意在此生事,念在你们也是赵军的份上,从轻处罚,只要你们能拿得出像样的本事让本将佩服,便放你们走,否则本将定要制你们个扰乱治安罪,每人五十大板!怎么样啊?”
“听凭将军处置!”李牧拱手道。
“那么规则就得由我来定!首先较量步战,然后比拼骑射技术,最后演练马上阵法,如何?”
“李牧服从安排!”李牧仍是平静如常。
于是邯郸将军一声令下,城防兵便给李牧一行配备了一应装具,比拼便开始了,结果毫无悬念,卫义根本没让李牧动手,自己带着四个兄弟一路过关斩将,尽管邯郸将军派的都是最强阵容,结果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输得最惨的是演练马上阵法环节,此环节及模拟战场骑兵真实冲杀,目的在于训练骑兵的结阵配合作战能力。前两个比拼项目李牧没有上场,这个环节李牧拿起铠甲刚要穿,卫义一把扶住他,“李大哥,瞧好就是了,今天我非要出口恶气!”说罢把李牧铠甲接过来,顺手整理一下李牧肩上的绷带,这是白天和盖聂过招时所伤,这个家伙今天在酒肆里憋了一肚子气,正好邯郸城防军甘做肉头。按照邯郸将军本意,要五对五,用木剑过招,结果卫义硬说将军您别费事了,让那个什长所部十骑全部拿真家伙放马过来,结果只打两个冲锋,卫义五人根本没拔剑,便把这十个人全部走马活擒。
“好好好!”邯郸将军站起来鼓掌叫好,待卫义五人来到将台下,将军径直走下讲台,挨个拍着几人的肩膀称赞不已,最后来到李牧近前,“千夫长,可曾读过兵书?”
“禀报将军,未曾读过。”李牧拱手道,言语仍是毫无波澜。
“奇才!未曾读过兵书之人竟然能驾驭如此猛士!然千夫长需谨记,日后还是要多读读兵书的,否则如何指挥千军万马?”邯郸将军一脸认真地教诲道。
“谨遵将军教诲,李牧一定好好吸取!”李牧仍然一脸谦恭。
将军转身对几个副将说道,“今天你们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下去一定给我好好总结,日后如何提高自己的实战素养,明天给我拿出个章程来!解散!”
待自己的部下都离开,邯郸将军来到李牧六人面前,“走吧,回家!我的李牧兄弟!”
李牧哥几个都楞了,“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我是赵括,马服君是我老爸。怎么着,张那么大嘴干嘛?在我们家让你们挨饿啦?”
“禀报将军,确实饿了!”卫义喀地一个立正挺胸,“您一顿折腾我们,能不饿么!”
“哈哈!走,先去我值更室,本将军就先满足你们的口舌欲望!”
卫义五人欢呼雀跃地跟着赵括李牧来到值更室,吩咐军吏整顿军食给几人,“今日之事多谢赵将军!”李牧真诚地致谢道。
“嗨!不提这个。”赵括一扬手,“你于重围之中救出国尉大人,又密送急件,居功至伟,国尉大人正欲给你请功!怎么样,来邯郸某职吧?我和家父、国尉共同保举你。”赵括拍拍胸脯,今天李牧虽然没有出场,然其桀骜不驯的几个部下在他面前竟然服服帖帖,单从这一点,此人的领兵才能便不可小视,更兼其言谈举止间透漏出的刚毅、沉稳、果断之性格,隐隐然大有自己父亲的风范,这如何不令赵括敬服!
“李牧多谢赵将军!然李牧不欲领功,救出国尉,密送急件,都是军人分内之事,烦请赵将军将李牧的意思转达给马服君和国尉大人,至于调动之事,李牧也不打算考虑,因为李牧生长在边地,对胡族入侵有切齿之恨,李牧发誓一定要铲除胡族威胁!还请将军见谅!”
“将军大有鸿鹄之志!赵括佩服!不知将军何时离开?若有空,可在府上多盘桓几日,你我好好聊聊。”赵括开始变得愈加钦敬。
“多谢将军厚爱!然李牧假期极短,已在邯郸盘桓数日,加之雁门关路途遥远,不敢在此地久留,打算明晨启程回雁门关,日后若有机会,定当请将军不吝赐教!”李牧拱手道。
“也好!李将军日后若来邯郸,记得到府中一叙。”
“李牧记住了!将军告辞!”说罢,李牧便领着几名部下离开了校场。赵括目送李牧离开,赞赏地点点头。
清晨,李牧一行六人告别马服君,离开邯郸,踏上返回雁门关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