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培抬头瞅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奴婢不是姑娘你，所以不会有这样的假设，不过，朝凤宫的冬莲倒是留下皇后娘娘的一句话，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闻言，我心底一沉。前段时间我确实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能不看就不看，能不想就不想，这完全是在逃避现实。但现在显然是逃避不了。
皇后放下的话，其实就是怕我不去，毕竟我如果真的不出正轩宫，想她也奈何不了我。只是我心底清明得很，既然跟了高释玄，往后必然要在这宫中生存，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
我朝她笑而颔首，合上书，缓缓起身，掠过她身旁就朝院子外走去。
她却因我的举动，而微微一滞。许是一时吃不准我的意思，她站在原地愣了一瞬。
然待我刚跨出脚步两三步远，她清浅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季雪姑娘，还是让奴婢陪你一起去吧，姑娘现在毕竟是皇上身边的女人，身边不能没有随从。”
小培毕竟是高释玄的贴身婢女，说到底，她还是顾及皇上的颜面。我点头同意，“那就走吧！”
不多时，我俩便来到朝凤宫。朝凤宫在阳光的照耀下镀上了一层金光，依然是那座富丽堂皇的贝阙珠宫。这样的玉楼金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令人心神向往的。
还记得初次来这里是一年前，当时也是这个季节，这般天气。只不过当时我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今来的身份是皇上身边的女人。
许是皇后已经交代过守卫的公公，公公见到来人是我，也没去禀报就直接领我进去。穿过遍满奇花异草、景色瑰丽的院子，便来到前厅正殿。
还来不及观赏殿内豪华富丽的摆设，就被满满一屋子珠围翠绕的嫔妃给微微愣住。
之前还隐隐听到莺声燕语的交谈声，而我的到来，却令众嫔妃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都投到了我的身上。
这些目光不乏有打量的、有好奇的、有嫉妒的也有怨恨的，当然大多数都含带着不友善。
我也并不惊讶，毕竟同为一个男人，做到不嫉妒是不可能的。我自回宫那日，就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匆匆收拾心情，一抬头，迎面对上的是居首而坐的皇后吕燕晴。近有数月未见，她依旧娇艳多姿，仪态万方。
今日穿着似乎甚是隆重，身袭如意缎绣祥云朝服，发髻上佩戴着镶宝凤头钗，这幅母仪天下的架势，想必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了。只是不知，她是否知道她父亲吕大夫窥探皇位的事情。
她一侧下方，则坐着正在悠闲品茶的贤妃。相较于皇后的盛装，贤妃倒随意不少。身袭淡粉色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手臂上挽着长长的同色轻纱，发鬓一侧戴着灵动的蝴蝶金步摇。
这支晃眼的步摇我认得，贤妃说过那是高释玄赠予，要她天天佩戴的，她还当真天天佩戴。只是眼下看到，却令我有些微微发堵。
另一侧则坐着大腹便便的善妃，看她的体型，可能快近临盆，身子整整大了一圈。
她脸色圆润，眉间含笑，神色间多了几分母性的光晕。她的身后紧紧跟着两位宫女，其中一位便是雪枫。有几位嫔妃则与她坐得很近，许是方才便在谈论她腹中孩子的事。
一下子沉静下来的殿内，又配上满屋子的女人，气氛似乎有些怪异。我的心思几番上下，面上也瞬间添上一抹笑意，朝着她们一一行礼，
“季雪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贤贵妃”
“参见善妃娘娘”
“……”
原本我还是宫女时，在她们面前我是自称‘奴婢’的。然而今日既然把我当作高释玄女人的身份喊来，我再自称奴婢似乎也有些不妥，相反也正中了皇后的下怀。
皇后瞟我一眼，原本如沐春风的面上，似乎闪过阴霾。她一声不啃，脸一侧。随身伺候她的冬莲即刻会意。眼疾手快地吩咐身旁的宫女取来一托盘的茶杯。
相较于小培的紧张，我倒是泰然了许多。毕竟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可笑每次都是被我碰上了。
嫔妃们大多都是静静坐着，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毕竟在她们眼里，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敌得过那么多名公公，最后还不过是束手就擒的份。何况皇后娘娘也不是她们得罪的起的。
而贤妃是见识过上回场面的，她眸底波光流转，不动声色地暗暗计较。
眼见带头的公公就要动手，我的疾言厉色，阻断了他的动作，“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这里可坐满了满后宫的妃子，而且善妃娘娘还怀着龙胎，若惊扰到了胎气，有一点点意外的闪失，你担当得起吗？怕到时你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还株连了九族，无端端连累了你的家人。”
果不其然，这一恐吓，就令眼前这几位裹足不前了。对付这等惟命是从的奴才，有时气势上压过他一头，这就足够了。
皇后顿时暴跳如雷，上一回当场打起来的事情，她是历历在目，她也绝对相信，只要她敢下令硬来，历史必定重演。
但是又怎么甘心，就此放我离开，故而恶狠狠的目光瞬间迁怒到善妃身上。自然在她眼里，即将临盆的善妃也可谓是心头大患了。
几位公公没得到下一步的命令，也不敢冒然上前，站在正殿上，进退不得。然而他们还是碍了我的事，堵在了我出去的路口，让我也走不得顺当。
场面似乎又陷入另一种僵局，嫔妃们各自明哲保身，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我则忖度着该如何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恰在此时，一道柔柔的女声打破这片静谧，“哎呀，原本聊得好好的，怎么越来越走味了呢？”
只见贤妃起身，款款朝我走来，眸光上下打量我一番，轻笑道：“季雪妹妹，其实皇后娘娘也是好意邀你来聚聚，大家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复又凑近我身边，压低声音道：“你找个台阶让她下，毕竟现在她还是皇后。”
我一时吃不准贤妃的立场，望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打量起来。
贤妃猜准了我的心思，挑了挑眉，抿嘴而笑，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有办法让她放你离开。”
贤妃会帮我，还真是令我感到意外，至少我从不认为她会是什么大善人。但眼下我却更好奇，她会如何说服皇后退让。
我也同样压低声音道：“你要同她说什么？”
贤妃莫测高深地瞥我一眼，低声道：“皇上就要退朝了。”
我当下了然，高释玄一退朝，必定有人会同他回报皇后请我去了朝凤宫的事。凭高释玄缜密的心思，也不难猜出这是一场鸿门宴了。到时怕是要亲自过来也说不定。
想必贤妃就是捏准了高释玄对我的这份用心，不会做到袖手旁观。而我也真不想让高释玄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一来不想给他惹麻烦，二来，不想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而打乱了他对付吕大夫的计划。虽然我并不知道这计划内容，但铲除了天鹰教这个暗部势力，怕是离他动手也不远了。
不得不说贤妃的聪明，事事看得又准又透。无形中简简单单拿捏住了事情的主导权，既好心提醒了皇后，又让我欠下她一个人情，而且难堪的事也让我一人做尽了。她自己却全身而退，优雅从容地两边做好人。这般手法，令人望尘莫及。
我朝贤妃低低一笑，心忖该说些什么让皇后下了这台阶呢。已经到了差点撕破脸的份上，自降人格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我忖了瞬，顺着贤妃的话来说，“皇后娘娘既然好心请季雪来聚聚，那眼下我的这副模样怕是要扫大家兴了，今日季雪就先告辞了。”
还未等皇后发话，贤妃柔柔笑起来，语气满是八面玲珑的味道，“皇后娘娘就让季雪先退下吧。”
皇后早在方才就打量起我与贤妃两人，现在贤妃又出言帮腔，当下不满道：“贤妃你是什么意思，怎么你也要同我做对。”
贤妃满面笑意，如沐春风，巧笑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才是这六宫的主子，借臣妾八个胆，臣妾也不敢同皇后娘娘做对。只是……”
贤妃欲言又止的话，吊住了大家的胃口，皇后有些不耐地问道：“不要吞吞吐吐的，只是什么？”
贤妃依旧巧笑嫣然，踏着金莲小步走到皇后跟前，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只见，皇后的眉头紧紧蹙起，起伏的胸口似有极度愤愤不平，半掩在袖口中的双手绞着帕子也紧握成拳。似乎已不想多说，只朝拦在门口的公公挥了挥手，眼睁睁眼着我转身离开。
其余嫔妃均是一副猜测的表情，都很好奇这贤贵妃到底同皇后说了什么。
当然究竟说了什么，也只有贤妃和皇后两人才知道。就拿皇后那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眼神来看，贤妃对皇后说的话，自然是添油加醋一番的。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我也没感兴趣去弄明白。
最后贤妃给我投了个胜利的眼神，好似在说，听我的准没错。我则是淡淡回之一笑，心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要感激她的。
小培一路跟随在我身后静默得出奇。我一心想着赶在高释玄下朝前回去，所以只顾着自己赶路，也没顾着她。
由于头上身上被淋湿了的缘故，原本觉得有些暖意的春风，现在却反觉得冷了。就如同当下四月的天气，虽是阳光普照，却终究不是盛夏。
当我刚踏入正轩宫，迎面就撞上正要出门的高释玄一行人。我暗暗叹气，还是晚了一步，看来想要瞒他是不行的了。
高释玄的目光向来凌厉，上下来回一圈看下来，当下就有些了然了。什么话也没说，屈臂就将我整个打横抱起。我还来不及惊呼，一张微凉的唇就覆了下来，安慰性地浅浅一啄，意味深长道：“委屈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