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关月认识,是姜涛的铁哥们,好像叫小林,比姜涛小一点儿,他们没离婚时,这个小伙子曾经去家里吃过两顿饭,每次都礼貌地称她一声“嫂子”,可她现在已经不是了。
小林自然知道姜涛和关月离了婚,而且也很明白为什么离的婚,可他看见关月那么悲切地哭着,不像是个心冷无情的样子,大脑也没经过思考,脱口而出还是叫了一声“嫂子”。
两人一时无话,关月渐渐地把泪止住了。呆呆地看着沉睡中的姜涛,可能因为疼,他的脸部肌肉时不时抽搐一下,喉咙里也会若有若无地发出咝的一声,想必是在经历着肉体上的巨大痛苦。
每发出一丝声音,关月心里就不由地颤抖一下。她觉得这么可怜无助的姜涛,就是曾经再怎么伤害过她,仿佛也已经随风而逝,无足挂齿了,她现在只想他快快好起来。
“嫂子,你饿不饿?我给你买点吃的?”这时小林关心地问了一句,他的肚子早已饿扁了,他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的,已经整整地陪了三天两夜的床,只吃过一点东西,医院供应的饭太难吃,他也顾不上出去吃,因为姜涛的情况才刚刚稳定下来。
“不用,不用。”关月马上摆手推辞。再看看小伙子,才发现他早已是胡子拉碴,灰头土脸,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憔悴不堪。
关月怔了一下,说道:“小林,你肯定累了吧,要不你回去吧,这儿有我就可以了。”
小林看了看姜涛,又看了看关月,点了点头,比较放心,道了一声,“那也好,涛哥公司会派人晚上陪夜,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儿了,我今天回去换换衣服,明天再过来。”
关月点了点头,小伙子走了。只留下了姜涛和她。
姜涛本身长得很白净,此时不知怎么,关月总觉得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又黑又脏,头发更是一缕一缕的,紧紧贴在头皮上,灰扑扑的。姜涛很爱干净,冬夏无常,一天至少洗两回澡,胡子也总是刮得一根不剩,多么精神的一个人,转瞬就成了这样,关月不争气的泪水又来了。
趁着姜涛没醒,也不用感到尴尬,关月拿起床底下的脸盆和毛巾,打了一盆水回来,轻轻地给姜涛擦拭起来,手上和头皮上的血迹都还在,关月一阵心疼:怎么都没人给你擦一擦啊。
可能老太太也吓傻了吧,关月这么想着,突然记起了杨丽,杨丽呢,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杨丽陪在他的身边吗?
关月的心情一时比较复杂,她在为姜涛着急伤心的同时,不由地又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姜涛啊姜涛,看你爱的这个女人,哼哼,你有了难,她就跑没影儿了吧!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来了,她一看见关月坐在姜涛的身边,很是讶异,“您好,您是我们姜总的……”
关月知道这肯定是姜涛他们公司派来陪床的人,幸好公司里除了和姜涛合伙的两个老总知道关月曾经的身份外,别人一概不知,这也免去了关月的难堪,关月看了看姜涛,想了想,道了一声:“我是他姐姐。”说完,心里不由地很畅然,感觉挺解恨的。
要是只能编造是亲戚的话,那她就当他的姐姐好了,尽管姜涛比他大一岁。
“哦,大姐,您好。”胖小伙儿一看就是个热情外向的人,马上微微笑着亲切地叫了关月一声大姐。
叫得关月的脸顿时有点挂不住了,不禁摸了摸面颊,心里想:我有这么老吗?说得我好像四十似的。
姜涛还在沉睡,护士小姐已经给他换了两次点滴,说里面有安眠药。关月问护士姜涛的具体情况,护士也不太懂,只道:“明天我们主任来查房时,您还是问他吧!”
胖小伙等护士一走,马上接住了话头,“大姐,您问那些小护士都不管用,我听医生说……”他指了指姜涛打着石膏的脚,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怕这只脚……”
“不会真截肢吧!”关月的心立即揪了起来。
“说不好。”胖小伙貌似忧虑地说道:“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得观察,而且说以后多多少少会落下点后遗症。”
关月眼泪又汹汹涌涌地奔流而出,哽咽地说道:“他不会成瘸子吧!”
“这……”胖小伙吓了一跳,姜总这姐姐的眼泪怎么说来就来了,看来姐弟俩关系挺好的呀,他立即安慰道:“没事儿,大姐,好多人出过车祸,那腿都断了,接好了,照样健步如飞的。”
“那就好。”关月悬着的心又稍稍安定下来,现在胖小伙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都没有力气自己思考了,一个小小的刺激也会让她心里起伏不定。
胖小伙呆着无聊,看见关月面目和善,性格也温和,不免就左一个大姐右一个大姐地和她攀谈起来。
关月有意问道:“这几天都哪个亲戚过来陪床了,你知道吗?”
“我前天来过一次,看见姜总的妈还有他女朋友在,今儿个就看到了您。我们张总说姜总家里没什么人,让我们几个小伙子轮流陪床。”
“哦。”关月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失望。看来人家杨丽来过,只是现下不在而已。
“姜总的女朋友哭得也可伤心,都差点晕过去,当时场面可真是……”胖小伙和关月拉着家常,仍然心有余悸,居然老气横秋地来了一句,“人呀,平平淡淡,平平安安最好,其他别的都是虚的。”
“是啊!”关月答了一声,两人一时没什么话了。
约莫凌晨十二点时,姜涛醒了过来,胖小伙早已坐着小马扎,靠在墙上打起了呼噜。
关月也迷迷糊糊地,就坐在姜涛的床边,支着头,不时打个盹,感觉到姜涛的被子在动。
关月马上清醒过来,就看见姜涛扑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关月鼓励自己,一狠心,直起身,凑到姜涛身边,把自己纳入他的视野范围内。
当姜涛看见关月时,显然有些激动,身子晃了晃,龇了龇牙,不知道哪处牵扯了疼痛,然后眼睛就直直地看着她,看了半响,闭住了眼睛不再理她。
关月凑得近些,嘴几乎快凑到了他的耳边,又忍不住眼圈开始发红,狠命地咬了一下嘴唇,才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了一些:“姜涛,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她还是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眼泪有一滴不小心滴在了姜涛的脖颈处,晶莹剔透,转瞬不见了。姜涛身子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把头更是撇到了一边不看关月,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干涩地喃喃出一句,“你走吧!”
“不,我不走。”关月抹着泪,倔强地说道,“我要照顾你。”
“不用。”姜涛恢复了一点平静,冷冷地回了关月一声,眼睛睁开,眼神空洞地看了她一眼,又撇过了头不再看她。
“求你了,成全我!”关月两只手用劲儿绞在一起,“让我照顾你,我……我心里会好受些。”
姜涛听完关月的请求,眨了眨眼睛,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
这时的胖小伙已经醒了过来,奇怪地望着他俩,一头雾水,可仍然挤出一丝笑脸,探过头去,问道:“姜总,您醒啦,有什么需要的,您就只管叫我啊。”然后又看了看关月,说道:“您姐姐也过来看您了,都待了好半天了。”
姜涛的眉头明显一皱,又冷冷地看了关月一眼,眼神里带着疑问。
关月赶紧给他到了一杯水,把吸管递到他嘴边,想堵住他的问话,柔声说道:“喝点水吧!”
姜涛越发抿紧了嘴唇,还把头左撇右撇地躲关月。胖小伙觉得这两人真有意思,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姐,可能姜总他不渴,还是过一会儿再喂吧!”
关月知道姜涛这是在和她置气呢,看看他嘴唇上干裂卷翘的皮,还是不依不饶地给他递着吸管,姜涛终于放弃了挣扎,把吸管含在了嘴里,抿了几口,又不敢多喝,怕拍尿,他可不想用导尿管,能憋一会儿是一会儿。
喝了几口,嗓子清润了很多,姜涛趁着胖小伙去厕所的当儿,他挑眉开始发问了:“关月,你跟小吴说你是我什么?”
关月脸上红了红,看着姜涛拧巴在一起的眉毛,不好和正在痛苦中挣扎的病人说谎,只好老实地低声回答:“姐姐。”
“呵,真有你的。”姜涛不由地冷笑了一声,一时没有言语。半响又长出一口气,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都是该着的,关月,你还是走吧,不关你的事儿,以后不用来了。”
话音刚落地,胖小伙回来了。关月也不搭理姜涛,只是坐在小马扎上,一动不动,铁了心陪定姜涛了。
姜涛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关月问:“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水果,自顾自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手法很熟练,转瞬之间削出了一个白白的大苹果,她体贴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儿的,放到饭盒里,一时没有牙签儿,她只好用手递到姜涛的嘴边。
姜涛感觉到嘴唇上凉凉的触感,闭着眼睛停顿了几秒,还是张开嘴把苹果咔嚓一声咬了进去。
胖小伙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总觉得两人不像姐弟关系。
关月就这么死皮赖脸地陪着姜涛待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