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连城是个见过大阵仗的老兵油子,他一见到身后有大队的骑兵扬着寒光闪闪的大刀风驰电掣般冲了上来,便知道大事不好,伸手就把在身边的战马给拉了过来,立时扳马纫镫,跳上了马背,然后就狠命地打着马朝着来路逃了下来。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稍一迟缓就会成了骑兵的刀下之鬼:他到阎康侯这里来当这个汉奸连长是为了来挣钱养家糊口的,不是来替阎康侯来卖命的,所以他的心眼在肚子里这么一动换,就立马选择了逃跑。
由于他见机逃跑的早,后面又有几十个给他当替死鬼的伪军挡着,就在冲上前来的抗日救国军的骑兵在战场横冲直撞,大开杀戒的时候,他就已经跑得远了去了。刚刚他还在想把抗日救国军的战士给拦截下,好到阎康后那里去邀功请赏,现在他则满脑子想的都是要保住自己的小命。
他的心里非常清楚:等到自己的脑袋搬了家的时候,他在阎康侯的手中也就一文也不值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脚底下抹油溜之乎也,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个儿的小命了!
他一路打马向北跑着,全然没有心思去理会拉在后面的那些伪军弟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究竟拉在后面的伪军是死是活,他这个正在过江的泥菩萨连自己的项上人头都不知道能不能够保的住,别的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是生是死,是福是祸,那就只能够看各人自己的造化了!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时各自飞”,就不用说这些“一层肚皮一层山,层层肚皮不相关”的伪军兄弟了!
眼看着逃离杀声震天的战场越来越远,慕连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慢慢地把悬在自己的嗓子眼的一颗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他打马跑上官道,一直朝着金沙镇的方向奔去。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想起在见到阎康侯和黄省三以后,如何给自己的全军覆没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似他这样的败军之将,若是说不出个损兵折将的适当理由,在阎康侯的盛怒之下,也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所以,他在路上一边跑着,一边在自己的肚子里编着“词”!
他在路上打马跑着跑着,应面就撞到了正在向南追赶的阎康侯、黄省三等率领而来的大队的伪军。一见到阎康侯和黄省三,慕连城连忙滚鞍下马,慌慌张张地向阎康侯报告说:
“三爷,三爷!快不要让队伍往前追赶了,大事不好,土八路的接应队伍赶过来了,来了、来了好多骑兵哪!我们的队伍都给打散了,人都快给砍光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向阎康侯报告着,两只手晃着乱摇,一脸惶急地打着驳头拦。阎康侯刚才一听见前面的枪声响成一片,以为这一下子肯定是抓住了大鱼,正自揣着满肚子的高兴劲儿乐得合不拢嘴,一听慕连城上来就满口的报丧,大为恼怒,张口就问道:“你这满嘴里胡说八道个什么呀?哪儿来的接应部队,哪儿来的骑兵?”
还没有等到阎康侯的话问完,黄省三又插嘴问道:“你们不是在前面已经和土八路接上火了吗?从县城里跑出来就那么几个土八路,哪儿来的骑兵部队呀?是不是逃跑的土八路嫌马车跑得太慢,把我们的牲口都给卸下来当脚力了?”
他一听说在撤退的抗日救国军中有了骑兵,便猜想一定是把马车上的牲口全都给卸了下来骑着逃跑。不然的话,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大队骑兵?
慕连城这时正在惶急之中,被黄省三堵着腚门子这么硬生生地一抠,一时间很难和他搅扯的清楚,可他又不能不搅,不能够不扯,于是气急败坏地分辨道:
“不是的,不是的!骑兵是从旧城的方向窜出来的!不,有可能就是从盐山那边赶过来的,有好多好多的骑兵呢!我们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涌了上去,都得成了骑兵劈刺的靶子不成,还是赶快撤回去吧!免得再中了土八路的圈套!”
正在慕连城搅扯不清的时候,在后面跟着逃跑回来的“雷电闪”赫连洪也跌跌撞撞地跳下了马来。他声泪俱下地向阎康侯哭诉道:“我的三爷呀,您得赶快派队伍去救救弟兄们哪!赶快去给我那死去的两个兄弟去报仇啊!”
然后,又怒气冲冲地向慕连城喝问道:“你这个狗东西,是你出主意让弟兄们插到前面去打阻击的,怎么还没有等土八路冲上来,你******就撒丫子逃跑呢?把弟兄们都扔在后面替你顶雷?”
阎康侯一听说抗日救国军来了接应部队,嚣张的气焰立时矮下去了一大半,不由得心中打起鼓来,大有退悔之意。可当他问清前来救援的抗日救国军的骑兵不过只有区区几十个人的时候,心中的欲望之火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他在心中暗忖道:“土八路就是来了救援的骑兵,满打满算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一百几十个人,自己带出来的部队有六七百人,在兵力火器上还是能够占到压倒的优势的,不能够就这么草草地收兵,这也太便宜了这些土八路了!”
他向黄省三问道:“学曾兄,您看这事儿怎么办才好?我算计着土八路也就那么百十多个人,要是能够追上他们,咱们还是有翻牌的希望的!咱们又有这么多机关枪,火力上比他们也强的多,有几个骑兵怕什么?”
他的心里虽然还有些不太甘心,可是看着慕连城和赫连洪狼狈不堪的奶奶样子,心中又有些发毛,所以想请黄省三帮忙拿个准主意。
黄省三晃着拨浪鼓似的小脑袋,蹙紧了眉头说道:“有几个骑兵也并不可怕,慕连长他们之所以被他们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不过事出意外罢了;现在我们已然摸清了土八路的底细,凭着我们优势的兵力和火器优势,追上去也吃不了什么亏!可以追一追!”
“不过?”他又似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现在就是搞不清楚,土八路还有没有后续的大部队跟上来,真要是他们来个老鼠拉木锨,把大部队跟在了后头,那我们可就不好对付了!”
慕连城见阎康侯和黄省三都在犹豫不决,生怕再抓上他这个冤大头去当枪粪,赶忙进言道:“我说三爷,我们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去追了,你们二位好好想想,他们都是坐着四条腿的牲口拉的马车走的,我们只能够凭着自己的两条腿去追,到什么时候才能够追上啊?要是他们再有新的增援部队开上来,我们可就又惨了!”
他已经被抗日救国军的骑兵给吓破了苦胆,是说什么也不想再跟着淌这道混水了!
“雷电闪”赫连洪虽然是死里逃生捡了个大便宜,可是他毕竟有两个同胞兄弟死在了抗日救国军战士的手里,这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他大声向阎康候哭求道:“三爷呀!您不要尽听这个丧门星的,要不是他独出心裁地非要跑到半路上去打什么阻击,我们一直在后面追着去打,哪儿会失败的这样惨哪!只要加强火力去正面追击,有什么追不上的?要是不追上去给土八路点颜色看,我们的弟兄不就都白死了吗?”
阎康侯一听这话,脑瓜门的气直往上撞,他向正在行进的队伍大声喊道:“弟兄们,给我追,追,快点去追!追上土八路给死去的弟兄们去报仇!”
黄省三一见阎康侯下命令要继续追击下去,也跟着放屁添风地吆喝起来,催促着跑步前进的伪军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慕连城被裹挟着无奈地加入了前进的队伍,“雷电闪”赫连洪则一马当先地跑到了最前面。
阎康侯和黄省三领着大队的伪军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跑着,沿途又收容了逃回来的七八个伪军骑兵,个个都像是遭霜打了的菜苗一样,蔫得都抬不起头来了。
这些人一加入到前进的队伍当中,就如同锋利的锥子刺破了饱胀的胶皮轱辘一般,把整个前进的队伍给刺激得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了,越跑越拖沓,竟至后来跑得如同蚂蚁爬山一般,散落得像羊粪蛋似的不成个队伍样子了。
慢慢腾腾地在路上又跑了一个多钟头,阎康侯和黄省三才率领着伪军的大队人马赶到了刚才发生战斗的小木桥边。
大家放眼四望,只见到处到是鲜血淋淋地死人死马,其中还有不少无头的尸身,杂乱无章地令人惨不忍睹。已经被教育释放的十几个伪军俘虏一直都像是散了架的癞皮狗似地匍匐在小河沟里,不敢挪窝,这时一见到阎康侯和黄省三等人领着大队人马到来,才呼爹叫娘地窜了出来,七嘴八舌地上来叫冤诉苦,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眼见到面前的惨烈场面,阎康侯盘旋在胸中的最后一点傲气立时消失的荡然无存。他虽然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害人无数,又何曾见过这等血淋淋的场面!
他心有余悸地对黄省三说道:“算了,学曾兄,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土八路咱就不去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先安排人给这些死去的弟兄了理了理后事吧!”
一向拿着穷人作乐玩儿的他这时竟然也发起了善心来了!可是他自己的心里明白,如果再不这样来盗卖盗卖人心,这当汉奸掉脑袋的事情往后谁还能够跟着他来瞎忽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