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昏黑的时候,牢房里送来了晚饭,一人两个红高粱面的窝窝头,另有一碗小米稀饭。
苟石轩一天一夜水米没有粘牙,一见到有饭送进了牢房来,两只眼睛都冒出了绿光,赶紧冲上前来排队打饭。可是,满屋子的人都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个挨一个地挤得紧紧的,愣是不容他靠前儿,把他给挤到了尾巴梢上。
等他一手紧紧地攥着两个窝窝头,一手端着一碗小米稀饭向里走的时候,不提防被范金锺一脚给踹在了迎面骨上,扑通一声便栽倒了地上,手里端得那碗稀饭也跟着啪地摔了个汤水四溅。
黑灯死火的他也不知道是谁暗地里下的绊儿,不由得恨声叫骂道:“这是那个该死的家伙这么不长眼呀,老子饿了一天一夜……”
还没有等他骂完,彭良圃在一旁大声喝骂道:“你他娘的小子要找死呀,把稀饭溅了老子一身,你还有理了,我揍死你个狗娘养的!”一边骂着,拳头巴掌地就朝他身上招呼了起来。
还没有等他爬起身来,彭良圃又一拧他的手腕子,硬生生地将两个窝窝头从他的手心里给抠了出来扔在了一边儿,随即又把他扑打了一顿。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是有人在暗地里算计他,自己又孤立无援,霎时间一夜一天来的辛酸苦恼一起涌上了心头,禁不住呜呜地抱着头大哭了起来。
他哭着哭着,突然间就觉得胳膊上被人轻轻拍了两下,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哪儿有你这样的,跑了媳妇赖邻什家,自己不小心跌倒了了还骂人;来,我分给你一份儿吃好了!”
他正伤心着自己的一顿美餐平白无故地给人夺了去,又得死挨死受地煎熬过这漫漫地长夜,不想李义生在他身陷绝境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不禁感激涕零,叩头如捣蒜地谢道:“救命恩人哪,救命恩人哪!”
李义生把他给拽到了墙根儿边上,把没有来得及吃掉的一个窝窝头向他的手中一塞,又把那碗没有粘唇的小米稀饭向他的面前一搡,轻声劝道:“算了,算了,一个五尺高的男子汉哭什么鼻子呀,快趁热吃了吧!”
这个时候,苟石轩已经饿得百抓挠心,哪里还顾得其他,端起稀饭碗来咕咚咕咚喝下了大半碗,又掰开了半个窝头塞到嘴里用力地俎嚼了起来;没有等周围的人把饭给吃完,他已经把盛着小米稀饭的瓷碗给舔了个干干净净。
吃过之后,他虽然还觉得没有打着底儿,可也再不敢有什么奢望,便与李义生搭讪了起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哥的恩情我是会永世不忘的,等伍代太君回来给我正了名,我第一个就要他先把您给放出去!”
心中又在暗暗地咒骂道:“打我的两个小子,你们给我候着,等伍代太君一回来,老子得了势,非得扒了你们的皮不可,不把你们给折腾得屎尿横流,老子的苟字就他娘的让你们倒过来写!”
听他这样表白,李义生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兄弟,快不要说这些没有边儿的话了,说来说去咱们都是中国人,去跟日本鬼子套得什么近乎呀,就歇歇你的嘴吧,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上饭呢!”
范金锺在一旁叱骂道:“你瞧瞧你那个怂样儿,也不知道你爹娘当初怎么揍得你,你究竟是中国人哪,还是日本鬼子的种儿,从他娘的一进门就吆喝你那日本鬼子的老子,还嘴上抹了蜜似的,人家日本鬼子可得见得上你呀!”
彭良圃跟着凶巴巴地骂道:“你他娘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么,日本鬼子这么糟害老百姓,你还想嚯着日本鬼子去打中国人,你难道不怕给你的祖宗先人丢脸么,我看你死了以后怎么去进你们家的祖坟!”
苟石轩虽然像瞎子算卦似地觉得自己日后定能发迹,可他不明不白地已经挨了两顿揍,哪里还敢应声,只得把头扎在自己的裤裆里装开了孙子。
虽然苟石轩一直在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着伍代雄介回金沙镇来,可远在四埝村渡口附近的伍代雄介一个喷嚏也不打,还在一个劲儿地指挥着手下的日伪军拉开大网在漫洼里搜索土八路呢!
其实,伍代雄介自己的心里明镜儿似的:土八路既然已经完成了向黑龙港里输送给养的任务,哪儿还会留在附近等着围剿呢!可他在心理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一次残败,他想从无望的希望中找出一丝希望来!
当天夜里,他催动着大队日军追赶到四埝村渡口的时候已经是五更时分,一听董祥荣报告说土八路已经乘船顺着娘娘和向东转移了,便指挥着大队人马一路追赶了下去,可是,在这一路上除了收容到一些被俘虏释放的伪军之外,一个土八路的人影儿也没有搜寻到。
天亮以后,他又指挥着日伪军的大队人马拉开大网向南、向东搜索,待搜索到武帝城的时候,发现在武帝城的土围子之内有新开的窑洞和新建的马棚等驻军的建筑设施,便放火给烧了个精光。
伍代雄介心道:“怪不得一直风传有土八路在这一带驻扎,闹了半天他们就是躲藏在这儿呀!”便又指挥着手下的人马在附近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连同搬倒井、王小月庄等附近几个村庄给来来回回篦了好几遍。
到黄昏的时候,日伪军把武帝城周围五六十里的地面儿搜寻了一个遍,还是一无所获,伍代雄介终于泄了气儿,他对董祥荣道:“看来,过来接应的土八路早就远高了去了,咱们这样搜寻是搜寻不到的了!”
董祥荣从打一开始就没有丝毫的信心,只是碍于伍代雄介的面子不好点破而已,见到伍代雄介自己认了倒儿,便附和道:“我看也是,他们给黑龙港输送的给养已经送过了,小便宜也占过了,不会继续留在附近等雷的了!”
伍代雄介喃喃自语道:“不知道黑龙港的土八路这一次运进了多少给养,封锁围困了这么长的时间,竟让土八路这么轻易地就把封锁线给冲破了!”
董祥荣自我安慰道:“依我看来,这也算不上是什么突破,咱们的封锁包围圈还在,不过是损失了些队伍而已,再补充过来一点人马不就又成了吗!”
又道:“据传闻,黑龙港里的土八路少说也有千把人,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可不是个小事情,他们就是输送一点儿给养进去也支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咱们若是再坚持封锁一段时间,他们怕是就吃不消了!”
看看天已经大黑了下来,伍代雄介断然道:“算了,算了,今天这次追击行动就到此为止算了,从你们皇协军中再拨两个连队把各个渡口的守卫部队给补充齐,咱们收兵回去好了!”
打了败仗的日伪军经过了一夜一天的长途跋涉已经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提得起精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踏上了归途,慢慢腾腾地走了大半夜才回到了金沙镇,随即便各各抢回到自己的巢穴寻梦去了。
伍代雄介回到司令部的时候,岸川一郎和胡中平都在梦乡里,等到二人闻讯赶来报告的时候,疲惫已极的伍代雄介没有精神多与他们纠缠,草草寒暄过便又各各回去安寝了,苟石轩的事儿根本就没有沾上边儿!
次日,伍代雄介和董祥荣都是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岸川一郎过来报告军事防务的情况时,顺便把苟石轩的事情给提了提,他解释道:“我们也搞不清他的真实身份和他来送情报的真实目的,就暂时把他给羁押了起来。”
伍代雄介这个时候正为寻找不到抗日救国军的踪迹而发愁,一听到来了这么一个人给送军事情报来了,不由得眼前一亮,赶紧吩咐道:“快,你马上把他给提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岸川一郎见到伍代雄介这样重视,那敢怠慢,立刻带了两个鬼子兵来到了羁押犯人的牢房,一打开牢门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大声叫道:“苟桑,起来,快快地起来,伍代太君的要见你!”
其时,因为牢房的犯人一天只供应两顿饭,还不到吃早饭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又昏暗,人们大都在铺草上闭着眼睛养精神,一见有鬼子兵闯了进来,都惊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岸川一郎挨个的搜寻着每个人的面孔,看了一个遍也没有见到有苟石轩,便赶忙打开手电筒照了起来,只见一个人蜷曲在西边的墙角里躺着一动不动,就像是没有长着耳朵一般,任凭他大声嘶叫,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岸川一郎心下怒道:“这个家伙还挺会摆谱,一听说伍代太君要召见他,先自端起架子来了!”一伸手抓住苟石轩的衣领就给提了起来。
可是,等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大叫道:“苟桑,你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