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会舞,但龙飞却不会飞。
会飞的,是他的鞭子。
五爪金龙鞭。
鞭长十二尺,通体金色——那是由货真价实的金线所缠就。
使十二尺长鞭的人很多,但是鞭子上长着爪子的,却只有龙飞的鞭子。
那是五只犀利的金钩,次第排列在鞭梢。
因此挨了一鞭的人,不仅是多了一道淤痕,还会少了五块肉。
不管是哪里少了五块肉都不会好看的。
所以最好,还是莫要让龙飞抽出他的鞭子来。
龙飞自己,也不太喜欢整日拿着鞭子。
他喜欢拿着扇子,这样看起来会比较风流倜傥。
更何况,他本就是个美男子。
他总是尽可能地穿得华贵体面,南宫家支给他的一半薪水都被他用来置了行头。
他喜欢引人注目。
“我想,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萧潇。”
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望着即将和她一起上路的三个人。
龙飞对她的名字并不感兴趣:“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要去哪里,是不是就不去了?”萧潇依然笑着,语气柔软得如同河滩上新露出的泥。
龙飞愣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少主说过,不管她要去哪里,都要跟着她去。
哪怕是刀山火海,血池魔窟。
“知道要去哪里,不是为了选择去或不去,”关河突然说道:“而是为了做好准备,这样我们才能够更顺利地到达。”
萧潇的眼神扫过关河,他身上的衣服很旧,却很干净,他的眼睛和他的笑容也很干净,满是清澈见底的聪明和睿智,真诚和善意,那是她从没见过的眼神,她甚至隐约听见了冰块融裂的声音。
她的脸色不太好,带着些萎靡的青黄。
关河想起了他门前那棵梧桐的叶子,差不多快掉光了,但是还留了一片。
那一片早已枯了,每日都晃晃悠悠地,摇摇欲坠。
但却始终没有真正落下来。
他总觉得它其实并不介意上与下,生与死,让它留在那儿的,似乎是另一个特别的原因。
他看到萧潇的时候居然有同样的感觉。
她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天与地。
人或事。
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她的眼睛,像一个深潭,沉淀着无法计数的疲 惫与倦担
但里面,却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它们藏得很深。
关河似乎听见了它们的召唤。
“北。”萧潇说:“我们要往北走,最北。”
方位北,五行属水,藏者,寒。
越往北行,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
客栈的床愈发冰凉,夜里良久不能入睡,长夜似乎漫漫,但刚眯上眼睛,却又不得不起身赶路了。
“不知道来不来及回秋与云平庄过年?”龙飞是南方人,这是他第一次向北的旅途,他把头缩进厚厚的白狐皮裘中,呵出了一口同样雪白的气雾。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凤舞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龙飞便不作声了。
萧潇的眼睛依旧迷惘地在某个并不存在的地方游荡,她根本没听见龙飞的话。
而关河心里却只是不断想着四个字:
凶险难测。
出发已经一个月了,然而却依然风平浪静。
他并不觉得庆幸。
以他的经验,越凶险的发作,便有越祥和的前兆。
安静。
只为安静地蓄积力量。
藏者大杀。
他抬眼看着四周,饭馆里寥寥几个客人,神色麻木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凤舞将一个犹散发着热气的馒头递给了关河。
关河接过,感受着自手心上延的暖,微微一笑:“谢谢。”
这时萧潇却咳嗽了起来,很痛苦地咳嗽,带着干裂的湿啰音。
她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瓷瓶,倒出一丸药,仰头咽下。
关河立即站起来,解下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
萧潇却轻轻推开,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只是,闻到了杀气。”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啪”地打在关河的腕,关河手中的馒头抖落了出去。
地上的馒头:是惨绿色的。
关河愣住了。
凤舞的脸色大变。
一股似麝非麝的味道不知道从哪里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饭馆。
客人们都站了起来,吸溜着鼻子,四处张望:“好香!”
只有一个人没动。
他转过头,朝着萧潇露出一个微笑:“很好!”
萧潇也笑:“承让。”
她将一个粉红色的小葫芦收回自己宽大的袖子。
那一股香味,便是自此而来。
“你是谁?”那个人端起茶杯,吹了吹,徐徐喝下一口茶:“怎会破解我的毒?”
“我不是谁。”萧潇摇摇头回答:“我只知道毒是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是谁?!”龙飞大声喝道,方才他差一点就吞了半个馒头,又是后怕又是惊怒。
“天涯。”
关河握紧了他手中的刀,青筋暴起。
天涯。
他设想过种种凶险,但是从没有想过这凶险中会有天涯。
天涯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尽头。
看见了天涯,也就是到了尽头。
生命的尽头。
天涯已到了眼前。
袍袖鼓风。
一双枯黑干涸的手自其中抓出,直奔关河面门。
“千万别碰他的手,他的手有剧毒,他的指甲里也有毒粉!”萧潇一面大喊,一面向关河扔出一块物件:“戴上!”
关河闻言急退,接到萧潇抛出之物一看,竟是一张面壳。
关河戴上,发现这面具几乎可以将他的脸密密实实地封严,连眼睛处,也不是空的,而是嵌上了透明的琉璃。
再看龙飞凤舞和萧潇,也都已戴上了同样的面壳。
天涯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转背,朝饭堂自口内喷出一大片水雾。
只听见呼啦啦的几声,饭堂中人几乎全部倒毙。
七窍流血。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萧潇冷冷地道:“他们都是无辜的。”
“因为你撒谎!”天涯狞笑着:“你说你不认识我!可是你对我用的毒却了如指掌。这是你说谎的代价。”
萧潇哼了一声:“天下用毒的人,翻来覆去不都是那几招吗?”
天涯大怒,暴喝着朝萧潇冲过来。
萧潇却没有退,也没有避。
龙飞的金鞭已经打出。
正中天涯的右臂,鞭落鞭起。
天涯惨号。
龙飞正待打第二鞭时,凤舞却跃了过去。
她的十指都燃烧着。
凤吐流苏。
她恨他。
他居然在她拿给他的馒头上下毒。
他几乎借她的手杀了他。
她要亲手杀了他。
天涯看见她,居然跪了下来,俯下腰。
凤舞吃了一惊。
这是天涯背弓上数道银光闪出。
“小心!”关河奔到,一把将凤舞拉出了针雨,然后回手数刀,只听无数叮呤落地。
天涯直起身子。
跌退了几步。
他兀自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插着一只三寸长的小竹箭。
他望着正缓缓放下吹筒的萧潇。
“你……”
他觉得静止正在体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染。
先是力量停了。
然后血液停了。
他的眼睛忽然睁大,满载着惊惧地指向萧潇:“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
他的语言骤然停止。
呼吸停了。
心跳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