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人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怜星不禁长长舒了口气,轻轻地捏起自己持续泛着疼痛的左臂。
燕南天真不是个东西!
当日,江枫自刎之后,她故意提起燕南天气走姐姐,然后在江枫月奴身上种下黄泉一梦,方假装离开。等她设计遣走姐姐的眼线,带着自己的人回去找寻江枫月奴二人的“尸体”时,这二人却已经被燕南天带走。
她尾随燕南天好久,久得她的黄泉一梦都要失效了,才终于逮到机会趁乱带走二人。须知,她的黄泉一梦在七日内可令人假死,再多个一日,中毒者就真的要长梦黄泉了。不过,黄泉一梦在体内存在的时间越长,对身体的损耗越大。
如今,这二人其实也……
原本江枫可以很好的,毕竟心口那刀是她下的手,穴道跟经络都拿捏得刚好,可是被燕南天这么一折腾,怜星原本的把握此刻都不自信了。反而月奴,因为是自己下的手,当时她只求速死,免受邀月的惩罚,下手之重,未留分毫余地,燕南天折不折腾都差不多。
将手轻轻贴在江枫的面颊,怜星眼中有着满满的怜惜:“我都狠下心让你们双宿双飞了,你怎么还把自己过得这么糟糕。”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其实,我也知道这怪不得你,你心地纯善,对上我姐姐又怎么能安然逃脱呢。是我不对,没有牵制住她,没有保护好你。不过你放心,那个人……”
说到这里,怜星忽然间住了口,脸上的怜惜一瞬间化为木然,点滴不漏。
那镶嵌着两弯长睫的眼睑终于打开,那一双比天上的星辰更令人心叹的明眸此刻恹恹的失了些神气,却让一直在他面前自惭形秽的怜星多了分勇气去与他对视。
五、四、三……
果然,当这双眼睛在短暂的冥茫后,当怜星的身影映入这泓深潭时,这双眼睛同时也折射出厌恶的光芒。
怜星心里苦涩,脸上却咧开了天真的笑容。
江枫迅速打量完四周,对自己的境遇有个大致的了解:“月奴在哪里?” 声音有些嘶哑,语气却很是焦急。
“你可知道你命不久长?”酸,很酸,这不是她再见他时想听到的第一句话。
“月奴呢?你把月奴怎么了?”江枫挣扎着起身,让自己的视线能与怜星平视。
“你喜欢她什么?”明明是个不易动感情的人,克己守礼,为何短短一个月就爱上了花月奴,还……孕育了一双孩子。
江枫按捺下焦躁的心情,努力寻回些理智:“怜星宫主,不管我喜欢月奴什么,我已经喜欢她了。”他本性甚为温和,当他愿意温和地跟你讲话时,你总是能感受到他赤诚的诚意。
他已经喜欢了啊。怜星脸色一白,转过身去,背对着江枫,面对着阳光。夏季的阳光很刺眼,也让她有一些晃神: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问过一个人,问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那个人回答的是什么?
……
时间太久,她似乎忘记了。
“把这个吃下去。”转过身,怜星伸出完好的右手,那只柔软无骨,美胜春葱的纤纤玉手上托着一颗墨绿色的丹丸,隐隐地散发着丁香的味道。
“把这个吃下去,我就带你去见她。”
江枫没有任何迟疑,拿起丹丸便吞了下去,喉间残存了一丝薄荷的清香。
当真深情。
怜星从床榻站起,转过身,自嘲一笑:“你若走得动,就起来跟着我走。若走不……”
“我可以。”江枫打断了怜星的话,咬着牙挣扎着下了床,新换的白色中衣,隐隐又泛出了血色。而他却恍如未觉。
怜星回过头,眼光在江枫胸口那抹越来越清晰的红晕中逗留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门。江枫捂着胸口,勉力紧紧跟上。
一路上,江枫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怜星。他想知道月奴是不是还活着,他们的孩子在哪里,怜星又为什么要救他……可是,他知道相比于邀月的冷情直性,这个看上去总是带着天真笑容的移花宫二宫主的心思却更是晦涩复杂。她打定主意不愿告知的事情,自己问了也白问,不如省点力气,多走点路。抹了抹额前的汗水,江枫吸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上怜星——这段路,真长。
感受到江枫气力渐渐不足,怜星放慢了脚步。相较于江枫的心急火燎,怜星却如同在无边美景中散步一般,一路分花拂柳,颇具闲情逸致。明明是过一个直桥就可以到的地方,她偏偏要带着江枫绕湖半圈才走过去,而明明是一条直径就可以到的地方,她又带着江枫往曲曲折折的浮桥上转了很久,甚至,在江枫气力不继时,她还好心地停下来喂了喂鱼,让他喘口气。
一路上,江枫不吭一声,怜星怎么耍他,他便由着她耍。这位富豪出生的世家子弟,纵然三千宠爱在一身,却有着令人惊讶的好性子。
……
自己当真是被耍了。
跟着怜星兜兜转转走了半个时辰,目的地竟然是——自己房间隔壁,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焦急还是体力耗损太多,江枫隐隐觉得心口有些燥热,脑子还开始有些混沌,眼睛也开始迷蒙,额上的汗珠儿也变得更为大颗。
怜星回头看了他一眼,推门而入。
江枫甩了甩头,让自己维持一丝清明,带着一颗忐忑的心,跟了进去。
有呼吸的!感谢上苍!
看见躺在床榻上的月奴微微起伏的胸口,江枫一口气总算放了下来,捂着胸口的手也随之放了下来,那一片红色迅速放大。他却不管不顾,踉踉跄跄地来到榻前,手指温柔怜惜地轻抚过月奴的脸颊,然后拉起她的手依恋地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月奴。”他轻唤,声音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花月奴是他亲手定下的爱侣,他却忘记了她。这一生,他欠她太多,都还来不及补偿她,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怜星的眼睛垂了下去,遮盖了已经无法遮掩的黯然,然后悄悄退了出去。房间外天朗气清,荷塘中莲花开得正好,可是站在烈日下的怜星的心中却如六月飞霜,左臂也因着心里的冷意颤抖起来。
“很痛?”一道透着点疏离的女声传来,循着声音,是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丽人,很美,也美得如声音般疏离,但此刻这道疏离的声音却问出了浓浓的关怀。
怜星笑了笑,这个笑容没有天真,充满着疲惫:“你跟碧睛交代清楚了?”
紫衣女子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走到怜星身边:“你用自己的血救江枫,我无话可说,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救那个人?你莫忘了,如果不是你的功力深厚,你自己也是个病胎子。”
怜星笑了笑,脸上多了分天真,这昭示着她已经调整好心情,也收起了她的情绪:“紫眸,我一直认为在你、红瞳、碧睛、青眼、蓝目五人之中,你是最懂得主仆分寸的人。”
……
天色渐暗,有歌声传来,声音空灵而幽怨,歌词却听不清晰。当江枫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房间,他胸口的伤已经被人重新包扎过。
他挣扎着坐起身,想再去看看花月奴。
“你失血过多,晕过去了,现在又想去哪?”窗外传来一个声音,怜星翻窗而入,她似乎摔了一跤,身上有泥土的痕迹,而左脸更是高高地肿了起来。
但这些,江枫又怎会在意。
怜星自哂一笑,脸上又挂上了天真的笑容。她走近床榻,伸出右手想去轻抚江枫的脸颊,却被江枫嫌弃地避开。
她发出更为天真的笑声,再次伸出手去,此时用了三分功力,江枫却是避不开了。
“二宫主,请自重。”
“玉郎,我碰你,你会不会觉得心跳加快?”
移花宫二宫主说的话,必然意有所指,江枫定了定神,确实感觉心脏在躁动,他皱了皱眉,内心却笑得苍凉,这种感觉他并不是没有过,只是却不知道如今如此狼狈的自己,竟然还会有人对自己下药。
看见江枫了然的神色,怜星也不再打哑谜:“那颗丹丸是用罗勒等调制的,罗勒虽然是一般的催情之物,但我怜星调制的情毒又怎是一般药比得了的。”
她将江枫的脸转向自己:“丹丸内养了一只蛊,它叫‘荒唐一梦’,其实却一点也不荒唐。它会一直在你体内,只有我才能将它召唤出,你有没有感觉到,它已经醒了。”
江枫感觉体内的火越来越热,脸上去神色不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他自逞自己还是能对付得了的。如同最后幻化为水仙花的希腊美少年纳西塞斯一般,江枫虽然比天下任何男人都拥有玩弄女性的资本,内心的高傲却让他一直清心寡欲。自幼被女子毛手毛脚借机揩油的他,对于女子避都来不及,无兴趣自然也无性趣。
怜星将自己的脸颊搭在江枫的左肩,微微摩挲:“我知道你心性坚强,却不知道花月奴的命有没有你的心坚强?”
见江枫沉默不语,怜星坐直了身体,与人谈判,她也喜欢平视人的眼睛:“你看见了,她还有口气,这口气是顺下去还是咽下去,取决于你。”
江枫的眼睛闪过一把怒火,却在片刻后化作宁淡:“她死,我亡。”
“好一个她死,我亡。”
怜星漾起了甜甜的笑容,一点都不了解她的人,看见她的笑容,会觉得这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对她有一点了解的人,觉得她的笑是一种伪装,而熟悉她的人却知道笑容是怜星宣战的信号。
“月奴她自幼孤苦,让她一个人下地狱,我也觉得有点心疼。不如你、你的两个孩子,然后我想想……”怜星起身拍了拍手,一紫衣女子穿窗而入。
“紫眸,凤起江家有多少人?”
“禀宫主,直系327人,旁系1223人,加上家丁、门客一万人不到。”
“如果我……”
“凤起江家存续逾五百年,根基又岂是你移花宫一朝一夕可以撬动的。”江枫傲然道。
怜星眼波一转,娇稚一笑,点点头:“也对。”
“紫眸。”
“在。”
“听说江夫人最爱吃丰记小笼包?”
“是。”
怜星笑得越发甜蜜:“那把丰记收了,把那两个孩子剁成肉酱做成小笼包子每日给江夫人送去。”
“是!”紫眸眼睛也不眨一下,点头应诺。
“你!”江枫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我怎么了?残酷无情,穷凶极恶?我本来就是个妖女呀。”怜星走近江枫,弯下腰俯瞰着他,“我是一个妖女,我不仅会杀人,更知道怎样能让人生不如死。”
眼前的女人眼波灵活,看不出一分煞气,可是心肠,却歹毒至此。
江枫闭上了眼睛,却闭不上耳朵。
“其实,我这么做也算帮了那两个孩子。你瞧,他们来世上走一遭半分儿孝道都没有尽到。他们死了如果还能让亲祖母尝尝人肉的味道,倒也不枉为人孙。对哦,孝敬了祖母,也该孝敬娘亲。或者,紫眸,你说我们杀一个孩子,留一个,让那个死了的孩子,孝敬兄长、父母、祖父母,可好?”
紫眸点头道:“唐朝的大盗朱粲,就是个吃人精。他专门烹吃小孩子,也吃女人。他说过,食之美者,宁过于人肉乎!想来人肉确实鲜美。不说唐朝了,恶人谷不就有个吃人肉的么?此种机会当真难得,江公子你一定要尝尝。”
“你出去。”江枫整个人微微颤抖,盈满了怒气。他虽然此刻处于极度的下风,说出来的话却依然颇具威严。
紫眸朝怜星看了一眼,怜星微微点头,她便退了出去。
“你要我怎样?”江枫睁开了眼睛,眼神中不复往昔的宁淡,有着屈辱与不甘,却也带着浓浓的倔强。倔强得让怜星有些心疼。
忽略那份疼痛,怜星凑近他,轻轻吻了下他的眼睑,江枫整个人僵硬着,却没有躲避。怜星亲吻着江枫的额头、亲吻他长长的睫毛,有人说睫毛长的人脾气都不大好,也许眼前的男子温文的表象下有着不曾显露的另一面:“做我的面首。”
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谓美男子,也指男妾、男宠。
江枫垂目,一时间没有说话,原本就温尔的气质流泻如月光,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如谪仙下凡的人物即将沦为他人的禁脔。谁下得了这份狠心?
“十年。”江枫什么话都没说,怜星却已经心虚的让步,“十年后,如果你武功赢得了我,你就可以离开。”
“我保证这十年里移花宫与凤起江家秋毫无犯,你的孩子们也没有性命之忧。”怜星急急地抛出筹码,明明胜券在握的是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割地赔款,只有她知道,这场交易,自己输不起。
俊眉微皱,江枫开口,声音有些艰难:“你能救她?”
她,自然是花月奴。
“算能,也算不能。”怜星轻轻整了整额前的发丝,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兴致与江枫打哑谜,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有着出众绝俗的容貌,他的耐心与自制力亦是一流的。白日里,她让他服下荒唐一梦后,刻意带他绕了一圈以便于荒唐一梦为他所吸收,按着药理,此刻荒唐一梦早已经在他体内翻江倒海。怜星的心里不禁苦笑,同样中了催情之药,他对着花月奴就无法控制,对着自己却还能清冷如斯。
“我能救活她,但是,救活后,她也只能活十日。”
“咔呲”床栏被抓碎的声音。
怜星又拢了拢一丝不苟的发髻:“能在我姐姐手底下多活得十日光阴,已经是她祖上积德了。难道你不想让她多活十日,难道你不想让她和自己的孩子亲近十日?”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江枫,事实上,他也别无选择:“我有一个要求,让我陪她走完这十天,以后不论……不论……”下面的话,江枫委实说不出口,试问天下,又有哪个男子愿意出说口呢?
“我拒绝。”怜星打断了他的话,“你并没有与我谈条件的本钱。要么,现在、立刻、马上做我的面首,要么就等着吃你的爱子做的……唔……”
说话间,江枫一把将她拉下,一个翻身将她按住。他没有亲吻怜星,也没有爱抚她,他粗鲁地如最猴急的客人一般径直地去拉扯怜星的裙子。
“啪。”
江枫尝到了血丝,脸颊如怜星一样,也高高肿起。可他确如发了疯似的又将怜星推到在床上。
“啪。”
怜星将他推到在床里侧。江枫也不放抗,就如死尸般躺着,胸口一片鲜红。他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刚才的疯狂其实是在宣泄内心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