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病房诗诗无力的靠着门，紧紧的捂住嘴巴，她绝对不能哭出声音。她习惯的仰起头没想到就那样看见灯光里的土豆。昏黄的灯光远远的照在他身上，看不清悲喜，看不出神情。
“奶奶醒了，我过来叫你！”土豆抬起头温柔的对着她笑，他的笑容总是温暖而窝心，只是此刻诗诗觉得是那么心酸。她僵直着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都还没有止住。
“快走吧，一起去看看，奶奶一醒就吵着要见你这个宝贝孙女呢……噢，对了，松子情况怎么样？”土豆拉过诗诗的手，揉揉她的发，然后大步走着，仿佛一切都很自然，诗诗傻傻的想，或许他真的什么都没听到！诗诗快步的跟上去，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抬头，如果这何以笙箫默时候抬头，她一定看着见土豆眼里的落寞和绝望。
奶奶醒来了，就在这午夜时分，她看着土豆拉着诗诗的手走进来，苍老的脸上荡漾着一抹微笑。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她坐在床上，抓过土豆的另一只手，一脸慈祥的说：“小林，奶奶这一觉啊睡得可沉了，还尽做梦呢……”
“噢？奶奶，瞧您这么高兴，到底是做什么美梦了？”土豆温柔的握住奶奶的手。
“嘿嘿……奶奶梦见你和诗诗结婚呢，还梦见我可爱的大白胖曾孙呢！小林，诗诗她从小就懂事，我常常看着她就忍不住心疼！跟她同龄的孩子，哪个不是腻在父母怀里撒娇，可是她却不行，她不得不自己学着长大，学着照顾自己，照顾我，她吃的苦太多了，我最不放心她了，奶奶盼着她能找着一个珍惜她的人，你答应奶奶，以后好好照顾诗诗，不让她受委屈好吗？”奶奶忽然这么说着。
土豆和诗诗对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
“奶奶，你这是干吗呢？”诗诗一下子心里变的特堵，好好的说着这些，感觉奶奶似乎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土豆幽深的目光一闪而过，他满脸堆笑的对着奶奶说：“放心吧，奶奶，我一定会让诗诗幸福的！”
“好好……小林啊，奶奶看见你啊就觉得高兴，诗诗的脾气拧得很，你以后多让着她！”奶奶似乎都不看诗诗，她仍旧很有兴致的说着这些……
“奶奶……”诗诗小心翼翼的蹲在床前，她把头依偎进奶奶怀里，多久没有这样做过了。奶奶的怀抱还是她最温暖，最安心的。可是这样的时光她到底还能拥有多久，为什么每一次看见奶奶，就觉得离别又近了一些。是她养成患得患失的习惯了吗？还是她真的害怕，害怕一切会让她措手不及。
“诗诗，记住奶奶的话，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奶奶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一直陪着你，看着你生儿育女，所以，答应奶奶，一定要幸福啊……”奶奶浑浊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她连说这几句话都像是叹息。
“奶奶，我知道，我会的，我会幸福的……”诗诗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般难受，眼眶已经肿了又肿现在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
“诗诗……奶奶有些累了，我再睡会儿……”奶奶慢慢睡去，诗诗看着奶奶的睡颜，一动也不敢动。她生怕自己的一个眨眼间，奶奶就会在她生命里溜走。她僵直着身子，眼睛麻木了，泪腺却还在正常的运作。一滴滴的滑落，滴在医院的被子上。
土豆看着诗诗不住的流泪，他叹息的揽过她冰冷的身子，一下下的揉着她的发，他指尖温柔的划过她的头顶，带来一片温暖。
天破晓了，有光亮爬进窗子，床边的仪器忽然尖锐的响起。一声声，尖锐的刺进诗诗的心脏，她的心脏一下子忘记了跳动。她听见土豆拼命的呼喊医生和护士。那样急促，而她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紧紧的抓住土豆的衣襟一下一下的颤抖。
医生护士蜂拥而至，把诗诗和土豆给赶了出来。诗诗看着奶奶慢慢离开自己的视线。她像是无助的溺水者，濒临绝望的死死的抓住土豆的衣襟，一遍一遍的说：“土豆，奶奶会没事的对吧……她会没事的对吧！”
土豆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下巴轻轻的磕在她头顶上，柔声的安慰着；“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不怕，有我在……”
最后奶奶还是走了，诗诗神情木然的看着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对着奶奶的遗照鞠躬，对她说着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她甚至看着别人号啕大哭也没有一丝表情。她眼睛干涩的站着，不悲不喜，傻傻愣愣的站着。
一站就是一天，诗诗都已经没有感觉了，直到所有的人散尽，直到华灯初上，她还是那样呆呆的站着。
土豆由远至近轻轻的拥住她，才发现诗诗像是一尊破碎的瓷娃娃般，全身无力的摊在他身上。诗诗迈不开步子，她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没有感觉，兴许是麻木过头了。她放任自己，心想着就这样废了吧！她歉意的对着土豆微笑。
土豆没有多想，只是弯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大步的走着。诗诗看着他眼底的心疼，看着他愈来愈红的眼眶。她只是安静的把头窝进他怀里，像是没有生气的木偶。
一路走来，许多孩子在开心的挥动着手里的烟花。咯咯的笑着，跑着！连一向安静的小镇都似乎热闹起来。不断有烟花绽放，有爆竹响起，噼噼啪啪的。
原来今天是除夕了，诗诗听着这些却没有抬头。她想起小时候，就是这样的除夕夜，她和奶奶吃过饺子也会和刚才的那些孩子一样拿着烟花在院子里疯跑。奶奶就依着门看着她呵呵的直笑。那笑容慈祥而温暖，那是从爸爸妈妈走之后唯一值得回忆的童年趣事。现在想着却痛不可仰。如今，再也看不见奶奶那样慈祥的笑容了。
已经走到院子里了，门边空荡荡的，连屋里也黑洞洞的。诗诗从土豆怀里挣扎出来，她努力的微笑：“今天你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土豆握住诗诗的肩膀，他沉痛的摇着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不要，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我真的……真的有点累了……土豆，你快回旅馆休息吧！”诗诗摸索着钥匙。她真的很累，她累得再也没有办法站立在任何一个人面前。
“诗诗，你让我陪你一会吧……你……”土豆心在揪痛，他害怕这样的诗诗，不哭不闹，还不停的对着他微笑。他很害怕，那是痛到了极致的表现！
“我没事，你忘了，我都好几天没睡了，你也是，赶快走吧！”诗诗微笑着推着土豆出门。
土豆站在门外看着诗诗进了屋子，看着她亮起的灯，终于还是狠下心来，消失在夜里。
他确实很累，他不仅要招呼前来奔丧的人。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诗诗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站了一整天。他不住的看她，每看一眼都觉得心疼的连呼吸都是痛的。
诗诗打开灯径直来到奶奶的房间。房间里还是没有变，硬硬的床，厚厚的棉被，昏黄的灯光。记得小时候，爸妈刚走的那会，她害怕一个人睡，半夜总是偷偷爬到奶奶床上。她一上来奶奶就会发现，她搂过她，紧紧的搂着。冬天里，奶奶的棉被特厚，奶奶搂的又紧，她常常被憋得喘不过气来。
后来一段时间，奶奶常常会在夜里跑出去，她每次夜里到奶奶房间睡觉之前都要说：“奶奶我们开着灯吧！那样要是你去方便的时候，迷了路我就敢起床去找你！”
那时候奶奶总是抱着她流泪：“乖孙，奶奶不会迷路了，你好好睡，奶奶给你讲故事……”
诗诗很惊醒，只要奶奶一去摸索开关的时候，她就会喃喃的像是呓语般：“奶奶，别关灯，不要关灯……”
诗诗躺在奶奶的床上，干涩的眼终于还是湿润了。她抱着奶奶的棉被低低的呜咽。她仿佛还能听见奶奶的声音：“乖孙，来，奶奶抱抱，我们睡觉了……”
她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厚厚的棉被，里面冰冷冰冷的。她蜷缩着身子，把泪流在枕头上。她感觉全身冷的厉害，连肚子都在痉挛般。她的腿冰冷的像是冰块。她闭着眼睛，想着奶奶的怀抱，想着那时奶奶会说：“傻孩子，怎么能缩成这样呢，睡得多累啊，来奶奶抱着，把腿伸直了！”
她真的太累了，哭着，回忆着，渐渐的就睡着了。睡梦中，她仿佛是掉进了冰窟里，冷，冷的她不由得把自己紧紧缩着。四周都是翻腾的冷气，她动弹不得，很冷，很累，她感觉这样的滋味让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杨松轻轻的走进院子，他的手上还打着石膏。他披着厚厚的棉袄在路口站了很久。他躲在暗处看着土豆抱着虚弱的诗诗一路走来。他看着土豆渐渐走远，他看着诗诗打开房门，木然的样子。他关上院门，拔出大门上插着的钥匙。轻声嘀咕：连钥匙都不记得拨出来，要是来了坏人怎么办！
屋里开着灯，却静悄悄的。杨松轻轻走进屋里，看见侧面的屋里诗诗蒙着被子抽泣。他低下头，颤抖着手拿出烟来抽起来。一直很久，诗诗似乎都没能停住哭泣，她无声的哽咽让杨松心里一阵心疼。他猛然狠吸几口，差点就咳嗽出声。
风有点大，他站在门口，有点冷。他看着时针慢慢的转动着，诗诗终于不再抽动着肩膀了。杨松轻轻的走过去，果然睡着了，脸上泪痕斑斑。
杨松伸出那只没有骨折的手轻轻的摸着诗诗的脸。就这么几天没见，她的脸似乎又小了很多，脸额骨都凸显出来。她大大的黑眼圈那么刺眼，苍白的唇没有一丝生气。
“李诗诗……你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疼啊……”杨松找来毛巾，占了水轻轻的擦着诗诗的脸。诗诗轻轻的动了一下，杨松差点想要逃走。还好，她只是转了个身子，然后紧紧的蜷缩成一团。那么大个人，缩着就像个孩子一样，在被窝里弓起一个小小的包。
“这么睡得多累啊！”杨松拉出诗诗交缠在胸前的手，冰冷的刺骨他不由得皱眉。伸进被窝想拉直她的脚发现被窝里冰冷的可怕，她的脚更是。
杨松找来暖手宝，插上电充起来。他不敢保证这个东西还能用。他一只手抚上诗诗冰冷的手一下一下的搓着。诗诗似乎有点感觉，她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
杨松把充好电的暖手宝，放进被窝里，搁在诗诗的脚上。诗诗终于不再蜷缩着身子，她抱紧杨松的手咕哝着：“奶奶……”
杨松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她的脸上不时流出泪来。杨松找来纸巾轻轻的帮她拭去。杨松轻轻的佛开诗诗额前的发：“李诗诗……求你不要难过了好吗？”
这个夜似乎很漫长，又很短暂。杨松给暖手宝充了三次电，抽了八支烟，天就亮了起来。他趁着光亮踏出了院子。
诗诗总是睡不安慰，她看见奶奶在一片雪地里冲她微笑，跟以往一模一样。她跑过去想要紧紧的抱住奶奶，她想求她：“你跟我回去好吗？这里很冷，你跟我回去好吗？我没了爸妈，我不想再失去你，奶奶……求你跟我回去吧！”可是无论她怎么说，奶奶都只是远远的朝她微笑，她一点也靠近不了。她无力的哭泣，她冷，在漫天的雪地里，她无助的哭泣。然后看见土豆远远的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她觉得那是前所未有的温暖，也是前所未有的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