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参议员更好地为君王的利益服务,他建议,议员们应以抽签的方式来谋求职位。抽签前,每个人首先宣誓,保证不管抽中抽不中都会投票拥护朝廷;那么之后就算没有中签,等下次有官位空缺时,也还会有机会再抽一次。这样,既然还有希望,就不会有人再抱怨朝廷出尔反尔了,而只能把自己的失败完全归咎于命运,命运的肩膀总要比内阁的肩膀宽阔结实得多,能经得起任何打击和挫败。
另一位教授拿了一大本关于如何侦察出反政府的种种阴谋诡计的论文给我看。他建议大政治家要对一切可疑分子的日常起居进行必要的检查,看他们何时吃饭,睡觉时身子如何躺,擦屁股用哪一只手;还要严格检查他们的粪便,从粪便的颜色、气味、软硬,粗细以及食物消化程度来推测他们的思想和计划,因为人们没有比在拉屎时想问题想得更认真、更细致、更为专注的了,这一点可是他经过多次实验才总结出来的:在他暗暗思索怎样才是暗杀国王的最好办法时粪便就会呈绿色,不过如果他只是单单想要挑起一次叛乱,或者纵火焚烧京城,粪便的颜色就会大不一样。
这篇论文通篇的文字都写得十分深刻,其中有不少观点对政客们来说相当玄妙,但却很实用,不过我觉得稍有欠缺。就这一点我斗胆地向作者提出了,并且表示,如果他愿意,我很乐于提出几点补充意见。他欣然地接受了我的建议;这在作家当中,尤其在设计家之类的作家当中倒是相当少见的。他表示很乐意听听我的意见。
我告诉他,我曾在屯布尼亚王国逗留过相当一段时间。当地人管它叫兰敦。那里的人许多都是些侦探、证人、告密者、控告者、检举人、诅咒者以及他们的爪牙,个个受着朝廷重臣们的庇护、指使和利诱。在那个王国里,阴谋大多是由那些渴望向上爬的政客们一手策划的,他们妄图让一个摇摇欲坠的政府恢复元气,设法掩盖隐藏或者转移群众的不满情绪,试图让没收来的财物归入自己的腰包,企图操纵政府债券的价格,以赚取巨额利润。他们先是取得一致意见,确定要指控哪些危险分子图谋不轨,接着采取有效手段弄到这些人的来往书信和文件,然后把他们囚禁起来,文件则交给一伙能巧妙地从词语、音节以及字母中找出隐秘意义的高人去处理。举例来说,他们会破译出“马桶”意指“枢密院”,“一群鹅”指的是“参议院”,“瘸腿狗”指“侵略者”,“瘟疫”指“常备军”,“鵟”指“大臣”,“痛风”指“祭司长”,“绞刑架”指“国务大臣”,“夜壶”指“贵族委员会”,“筛子”指“宫廷贵妇”,“扫帚”指“革命”,“捕鼠器”指“官职”,“无底洞”指“财政部”,“污水池”指“C-t”,“宫廷小丑戴的系铃帽”指“行政当局”。
倘若这种办法行不通,他们还有另外两种更有效的办法,当地的学者称之为“离合解谜法”和“回文解谜法”。用第一种办法他们能用所有词语的开头第一个字母,解释出它们所蕴藏的政治意义,于是,“N”就指“阴谋”,“B”指“一个骑兵团”,“L”指“海上舰队”。再不然就用第二种办法,把所有可疑文件上的字母互换位置,就可以揭开对当局怨恨的政党深藏着的阴谋。比如,如果我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说,“我们的汤姆兄弟最近得了痔疮”,擅长此术的人经过分析,就会把构成那句话的同一些字母解读为下面这样的话:“反抗吧!阴谋已经成熟。图尔。”这就是回文解谜法。
教授十分感激我给他提出了这些意见,满口应承要在他的论文中提及我的名字以示尊重与谢意。
我看这个国家再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留恋的,不想再住下去了,就动了回英国老家去的念头。
七
作者离开拉格多,到达了马尔多纳达。当时没有便船可搭。于是他进行了一次到格勒大锥去的短途航行,受到当地行政长官的接待。
这个王国占据着一个大陆的一部分。我有理由相信,这个大陆向东一直延伸到了美洲加利福尼亚以西的无名地带,往北则是离拉格多接近一百五十英里的太平洋。那儿有一个良港,跟一座名叫拉格奈格的大岛之间有着比较多的贸易往来。拉格奈格岛位于良港的西北部,估计是在北纬29°,东经140°的地方,同时也是在相隔一百里格远的日本国的东南方向。日本天皇和拉格奈格国王结成了紧密联盟,所以两国间常有船只来往。于是我就计划走这条路线回欧洲去。我雇了一名向导带路,两头骡子驮着我那一点行李。我依依不舍地辞别了我那位大人物朋友,他一直对我很好,临行时又送了我一份厚礼。
一路上我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事儿或奇遇。到达马尔多纳达港时(人们就是以此来称呼这港口),港内居然没有一艘要去拉格奈格的船,而且看来短时间也不会有。这座城市同普茨茅斯差不多大。很快我就结识了几位朋友,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招待。其中一位有名的绅士对我说,既然一个月内都很难有到拉格奈格去的船,我何不去西南方向距此五里格的小岛格勒大锥好好游玩一番,没准还会挺有意思的。他主动提出和一位朋友陪我一道去,还可以为我准备一艘轻便的三桅小帆船。
“格勒大锥”这个词按我的理解,最贴切的译名是“巫人岛”。它的面积大约有怀特岛的三分之一,岛上物产十分丰富。治理该岛的是某个部落的首领,这个部落的族人都是巫师。他们只和本部落内部通婚,其中最年长的老人继任岛主或长官。岛主拥有一座豪华的宫殿,还有一个面积估计在三千英亩左右的花园,花园的四周是一堵二十英尺高的石墙,园内又分隔开一块块用于放牧、种庄稼和养花弄草的地方。
岛主及其家人由一些有些特别的仆人侍奉着。岛主精通一种巫术,能够随心所欲地召来任何亡魂,把他们指使上二十四个小时,不过时间再长就不行,同时他也不能把在三个月内两次召唤同一个亡灵来,除非情况极其特殊。
我们到这岛上的时候,大约是上午十一点。同我一道前来的一位先生去拜见了岛主,请求他准许一位特地前来拜访他的陌生人上岛。他立刻就同意了,因此我们一行三人走进了宫门。宫门两旁各站着一排卫兵,不仅手上拿着的武器形状奇特,就连服饰也是怪里怪气的,还有,他们脸上的神情让我看得头皮发麻,那种恐怖之感几乎无法形容。我们穿过了几间内殿,一路上两边也都站立着同样的仆人,这样一直来到了接见厅。我们先是恭敬地向他鞠躬,回答了他的一些问话,之后便获准坐到他宝座下最低一级台阶旁的三个凳子上。他懂得巴尔尼巴比话,尽管那与这座岛上的地方话并不相同。他要我跟他讲讲我沿途旅行的一些情况,而且,为了向我表明他并不拘礼,他挥手让所有的侍从退下。而那些侍从居然一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一切就像我们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梦境马上就消失了一样,我几乎大惊失色。过了好久我都难以恢复常态,后来还是岛主叫我放心,说我肯定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再看一看那两个同伴一脸平静的样子(因为过去他们也经常受到这种礼遇),我这才壮起胆子,开始向岛主阁下大致讲述了几段历险的情形,不过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常常会回过头,朝身后刚才鬼魂仆人的地方张望一下。我有幸与岛主一起进餐,另有一群鬼端上菜来,还在桌边侍候着,此刻我觉得自己稍微能适应一些了。我一直待到黄昏时分,最后我恳求岛主阁下原谅我无法接受在宫中留宿的邀请。我和两位朋友当晚就住在附近镇子上的一个人的家里,这个镇子也就是该小岛的首府。第二天早上,按岛主前一天的美意,我们又过去拜访了他一次。我们就这样在这岛上住了十来天,大部分时间都与岛主在一起,晚上则回到自己的住处。很快我看到鬼魂也就习惯了,而三四次过后,几乎是无动于衷了。虽然心里还有一丁点儿担心,终究还是难忍好奇心。岛主叫我任意点出我想见到的鬼魂,不管数目多少,从世界之初直到现今,所有的鬼魂他都能随声召过来,而且他还会吩咐那些鬼魂回答我认为适当的问题;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提出的问题仅限于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而有一点我是可以完全放心的,那就是他们肯定会说真话,因为说谎这个本事在阴间是无法发挥作用的。
我十分感激岛主对我这样恩典。我们进了一间内殿,从这儿能够清楚地看到花园里的情景。因为我首先想感觉一下雄壮威武的场面,就希望见一下阿尔贝拉战役后统率大军的亚历山大大帝。岛主立刻手指一动,我们站着的窗户底下马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战场。亚历山大被召进殿来。我非常用心,才听懂了他说的希腊话,因为我自己本身懂得的也不多。他用自己的名誉向我担保,说他不是被毒死的,而是由于饮酒过度,发高烧死的。
接着我又见到了正在翻越阿尔卑斯山脉的汉尼拔,他告诉我,他的军营里一滴醋也找不出来了。
我还看到凯撒和庞贝统率着各自的大军正准备交战。我看见了在最后大获全胜中的凯撒,我想看一看罗马元老院在一间大厅里开会的情形,而作为对照,也想看看另一间大厅里进行的现代会议的样子。结果前者看起来像是英雄和半神半人在聚会,后者却像是一伙小贩、扒手、拦路抢劫的匪徒和流氓恶霸纠集在一起。
在我的请求下,岛主示意让凯撒和布鲁脱斯走到我们面前。一见到布鲁脱斯,我不禁油然而生敬意,从他的每一丝神情我都可以很容易地看到他那最完美的品格,坚定勇敢的性格,挚诚的爱国情怀以及对于人类的关爱。我还万分高兴地看到,这两个人已经能够相互谅解了,而且凯撒还坦率地向我承认:他一生的丰功伟绩远远赶不上布鲁脱斯——因他刺杀了自己的一生而获得的荣耀。我还幸运地和布鲁脱斯聊了很久,他告诉我,他和他的祖先优尼乌斯,苏格拉底,依帕米浓达斯,小伽图,托马斯·摩尔爵士永远在一起,世界上无论哪个时代也无法找出另外一个人有资格加入他们这个六人集团。
为了满足我那份相对古代各个历史时期都一睹为快的愿望,好多著名的人物都被召了来,倘若对此一一详述,读者一定会觉得枯燥。而今我大开眼界的,主要是得以眼见那些推翻了暴君和篡位者的人以及那些为被压迫、受侵犯的民族争回自由的人。不过我心中的那种畅快淋漓感却难以言传出来,否则也可以写出来让读者感到同样的愉悦。
八
对格勒大锥情况的进一步叙述。古今历史校正。我渴望见一见古代那些最富盛名的哲学家和学者,为此我特地抽出了一天的时间。我提出可否叫荷马和亚里斯多德领着全部评注过他们作品的人一同出现。不过当他们真的出现时,这些评注家太多了,有好几百人不得不在宫院和几间外殿里候着呢!我认识这两位伟人,所以一眼就把他们俩从人群中认了出来,而且我还能区分他俩谁是谁。两人中,荷马长得高大英俊些,走起路来在他那个年纪的人当中算是身姿挺拔的了,尤其是他的双眼看上去那么生气勃勃而又锐利,我还真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一双眼睛呢!亚里斯多德的腰弯得厉害,拄着一根拐杖。他容貌清瘦,一头稀落的长发,嗓音低沉。我很快就发现这两位完全不认识其他的人,从未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有一名鬼魂,名字暂不提了,悄悄地对我说,这些评注家在阴间总是远远地躲着两位作家,因为他们在向后人介绍作家时把作家的意思解释得错误百出,因而万分惭愧。我把迪底摩斯和尤斯台修斯介绍给荷马,并请求他对他俩友好一点,不过,可能他们并不值得荷马对他们那么好,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这两位缺乏了解诗人精神意境的天赋。当我把司各特斯和拉摩斯引见给亚里斯多德时,他听了我的一番介绍后竟非常不耐烦起来,问他们说,其余的这些人是不是也像他们自己一样愚蠢得要命。
接着我又请岛主叫来笛卡尔和伽桑狄,我劝他们把自己的思想体系解释给亚里斯多德听一听。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坦率地承认自己在自然哲学方面犯了一些失误,因为他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样,难免在许多事情上会作些猜测;他还发现,狂热宣扬伊壁鸠鲁学说的伽桑狄和笛卡尔的涡动说也被驳倒了。他预言,当代学者如此追捧的万有引力学说也将遭到同样的命运。他认为自然体系只不过是一些随时代不断更新的产物,每个时代都会有所变化,就是那些自以为能用数学原理来证明这些的人,也只能风靡一时,一旦有了定论,就没什么可流行的了。
我又花了五天时间同其他许多古代的学者作了交谈。古罗马的皇帝大半以上我都见到了。我说服了岛主把伊里奥伽巴娄斯的厨师叫来给我们做一桌筵席,不过由于材料不够,他们不能向我们一展身手。而爱基西劳斯的一个希洛人奴隶给我们做了一盆斯巴达风味的肉汤,不过我只尝了一勺就再也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