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鸡鸣寺胭脂清浅
南京的春天是一路在花期中过的, 二月梅花山望梅; 三月鸡鸣寺赏樱,小桃园看桃;四月六合吃蟹黄汤包照油菜花, 玉兰随处点白。
祝福在电脑面前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原来组的同事实习生小美发来的短信:“祝姐, 有空不? 我们去鸡鸣寺看樱花。”
祝福今天非常忙,这时候就恨不得长出十只手来, 立即回:“今天估计没空了,过几天好吗?明天中午我去找你吃中饭。” 她比小美大四岁却老爱把小美当晚辈,凡事照顾。
小美回到:“要等你都等到花谢了, 你不知道, 我都辞了, 不在电台了!”
祝福有点惊讶,想了想,她记得爱漂亮的小美老爱说:“要不是我爸,我才不在电台呢, 我早参加选秀了!”
祝福问:“哈,真的?你现在圆了明星梦了没?”
小美在电话那边回:“没呢, 别提了。”想想说:“祝姐, 我觉得吧, 以前我老是觉得当记者委屈想辞了, 但上月辞了,我又不知道参加什么途径,也拉不下脸去选秀, 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祝福连忙安慰她, 说起来奇怪,或许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了, 两人说的话居然比平时搭档时要多很多, 其实就搭档时聊的话题也基本都是化妆品,衣服之类不沾边的, 她从来没想到小丫头小美其实还是个挺有思想的小女生。
最后, 小美居然也说:“祝姐, 看你平时什么都不上心的样没想到你蛮会关心人的嘛!我失业了,改天请我吃饭啊!”
祝福笑着应了挂了电话。
看,人与人的关系就是那么奇怪, 离的远了反而近了,例如她和小美;离的近的反而远了, 例如她和林岚。
林岚没有打电话给祝福, 但祝福通过母亲知道她过去一切都好,两人在线上碰到了会聊上几句, 问问好和不好就没什么话说了。
突然这天下午, 林岚打给祝福:“姐, 我今天看到这边的高中生校服真漂亮, 我想起我们学校当年的校服了, 丑得不得了!”
约是勾起了祝福的回忆,她一下子笑出来。
林岚的高中明明是南京前三的学校,可校服丑得可以排第一。 怎么个丑法? 中间一白杠,男女不同色, 女生荧光粉, 男生荧光绿。 荧光到夏天骑车出去荧光色回来变黑色,纯天然的黑,全粘的小虫子。 那丑的程度也是惊世骇俗的,举一例子吧, 林岚和祝福去买臭豆腐, 老太太问:“小姑娘那个学校的。” 林岚说:“×中。” 本来以为那老太太会像回答祝福一样答:“挺好的学校。” 那老太太却诡异一笑说:“我知道, 你们那校服老丑了!”
多年后,星球大战的制服开始流行,林岚拍着大腿对祝福说设计者一定是按这个设计的, 硬是把一帮少男少女全穿得青红惨绿的!
回到正题, 祝福却突然发现自己竟有点想念那样穿着校服白驹过迹的日子,她笑林岚:“得了,你现在想穿还没得穿了呢!”
那在校服里套着一礼拜五种颜色吊带的林岚, 那把校服上空白处画满卡通图案的自己, 还有明明穿着校服也是最帅却变着方法不穿校服的景初! 而她现在又是多么想再看看他穿校服时的模样。
林岚问祝福:“你说时间为什么会那么快呢? 我怎么觉得突然就不用穿校服了,突然就不用写作业了!”
祝福靠在椅子上伸了伸后背, 看着各个小格间一颗颗黑压压的脑袋, 听着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 杂乱的应答声, 她揉了揉眉心, 缩回自己的格子间回答林岚:“我曾经以为上学已经是很麻烦的事情了, 要看书,要写作业, 后来却发现,工作是更麻烦的事情, 不得不去读书,不得不去加班。 上学时不交作业老师不会炒你, 上班后不交任务一定被老板炒!我现在觉得, 上学是件好事!”
半晌林岚打来:“你觉得目前为止人生最美好的阶段是哪段时间?”
祝福毫不犹豫的打:“现在。 我怀念过去的我,也喜欢现在的我自己。”为了使自己四十岁时不像现在遗憾蹉跎了十几岁的校服时光一样的怀念起二十岁, 不如活好当下!可以怀念,但不要遗憾。
祝福这样想通顿时就觉得非常的油菜花(有才华)! 她想到底是自己是林岚的表姐啊!当之无愧嘛!谁说她笨来着!
突然, 张姐的办公室“砰”的一声打开, 张姐的狮吼功顿时传遍办公室:“祝福呢,人死哪去了? 白金今天下午不是在鸡鸣寺有记者会的吗? 赶紧给我打着火箭过去!”
祝福连关电脑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夹着屁股跑起来了。
在梦想中, 我很牛X,在现实中, 我只能吹牛。
白金地产的新闻发布会在鸡鸣寺路进行, 宣布二期工程的开幕顺便解释那破楼板的问题。
好家伙, 真会选地方。 鸡鸣寺路上两排的樱花都怒放了,黄墙黑瓦的大道, 飘着一片片的樱花瓣, 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粉色, 太梦幻了, 简直就像天上的仙女今天不小心打翻了颜色最浅的胭脂盒, 全部泼洒了一片。
祝福想起秦微笑承诺她带她去看樱花, 武大还是青岛随便挑, 她想哥们,还是跟姐走吧!连忙掏出手机噼啪按:“微笑牙医, 快来鸡鸣寺看樱花!”
祝福眯着眼睛看樱花飞,一个个粉花枝攀过了乌瓦顶。 祝福今天还担任摄像工作, 她咔咔的掏出单反来拍着,已经不管存储问题了。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 有人金山银山都不能满足, 有人却因为一多花开乐上一天。
但祝福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上次采访的业主女生一看到她就跑过来和她搭话:“祝姐,谢谢你,多亏了你们媒体,白金答应赔偿我们四万块呢! 真是赚到了, 告诉你,等下据说白金的总裁要给我颁支票,我刚偷偷瞟了眼, 那老总长得真是帅疯了, 要真他给我颁我都不用洗手了……”
底下的话祝福听不清, 因为她已经透过黑压压的记者群, 透过汹涌的人潮看到他。
那人站在开的最艳的樱花树下, 黑色的V领套衫, 半捋着袖子露出麦色的小臂肌理,藏青色长裤包得腿型笔直修长, 不知他工作太忙还是这衣服领子有些宽大, 越发的清瘦了,都要敢得上他高三那年了。
傅景初和旁边的西装男在说话, 似乎不经意瞥了眼祝福的方向, 那么远远的, 又似乎眉梢微翘唇角勾了一下。那片的风过, 樱花云动, 又像下了场浅浅的雪, 而这雪化云开的明媚,竟及不上那人偶挑起的眉眼。 祝福才赶紧想起把自己张着嘴巴名符其实的看花看到花痴的模样收好。 她抿了抿嘴, 一瓣花瓣正好落在她的唇间。
秦微笑到的时候将将要开场, 祝福跑过去嬉皮笑脸了一阵,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秦微笑面前像个做什么都没关系的孩子,而碰上了傅景初却捧了一盆水一样心里晃晃, 怕做错怕说错,一下子全泼了。前者是他逗她开心, 后者是她要努力都他开心。 这三人前辈子一定有债务关系。
祝福对秦微笑说:“等我, 完了我代你拍很多靓照!”
秦微笑点点头说:“好。” 眼里是细细碎碎的光, 伸出手去,拂去祝福耳畔发上的一片落英, 悄悄的握在手心里。
同一时间,台上侃侃而谈的傅总却不知道因为什么, 说了一半的话突然顿了顿, 眼神骤冷, 提问的小记者冷汗直冒, 赶紧翻本子,难道他说错了什么?
祝福傻不拉几的跑回记者群, 挤啊挤终于挤到了前排, 虽然傅景初很可拍,但张姐的狮吼功是有过之而无不几, 她只有举手发问, 偏偏台上的人就像是没看到她一样, 连个余光都不给, 就是不点她。 祝福个子本来就不高, 可怜了她跳啊跳死活都没戏, 她慢慢就被挤到队伍最旁边, 都要到二期工程的大楼口了, 她那个恨啊, 傅景初做的太绝了, 她有那么对不起他吗?不由在心里把他骂了一遍又一遍。
她骂到一百零八遍, 有人突然大声叫“小心”, 台上话筒“铛”一声击地, 周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切快到她没来得及反应, 后面去扑上好大一股力, 腰上环上有利的手臂, 一下子趴倒在地上, 脚后跟响起“啪”的一声, 玻璃瓶裂开的声音。
祝福坐起来扭头一看, 地上一滩水正冒出烟来, 这该不是传说中的H2SO4,中文名硫酸吧?
她一转头看到傅景初深黑的眸子, 他环在她腰上的手往上一提,拉着她肩膀这才使腿软的她站起来。 傅景初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 握在祝福手臂上的手却握得死紧。祝福贴着他, 能闻到他衣服上的味道, 他的气息, 近到能看到他黑色毛衣上粘着的粉色花瓣, 他绵延的锁骨, 是最傲然的山。 她颤着牙抬头,他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眸子深得像一潭水。
周围的人跑上来直喊傅总, 她听到秦微笑低低的声音唤她:“祝福,有没有伤到?”
而贴着身的这个人,眸光一闪,像有几尾不知名的小鱼游过, 腕上的手收紧, 又放开, 他转身, 不再看她, 大步的走回台上。
祝福愣愣的被被秦微笑揽在怀里, 秦微笑抬起她的手腕,呼了口气:“还好, 只是这只手腕有点擦伤, 我扶你去坐一下。”她皱着眉头不说话,她看着傅景初大步流星的背影, 他的小臂外侧全是斑驳的擦痕。 突然想到,刚刚倒下去的时候, 她是被他圈在怀里的。
搞成这样, 祝福是可以有理由不采访了, 她坐在花坛边, 秦微笑去买了矿泉水帮她洗伤口, 明明就蹭到了点这秦医生偏偏紧张得不得了。
台上的一切已经进行到尾声, 那业主女生满脸绯红的接过傅景初颁发的支票。
台下,秦微笑拆开矿泉水瓶。
台上,记者问了最后的问题:“ 傅总, 请问您有什么对这次事件当事人说的?”
真是不怀好意,钱都出了, 非让他跪着道歉吗?
台下, 秦微笑单膝跪着,低头刘海柔柔,托住呆愣愣的祝福的手腕。
台上, 年轻的男女站在一旁,清浅的胭脂片片飘落在他的发上, 衣上, 他的声音朗朗,不大不小正好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 他说:“如果年少时相爱, 请一定不要放开对方的手。”
台下, 他的矿泉水倒出, 她颤了手腕,红了眼睛。
当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交往上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 他见过她的父母,家人, 她见过他的父母。 那剩下最后的一步是否就是求婚?
到底每一个女人是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向她求婚的男人的? 惊喜? 兴奋? 总之, 终于有一天这事儿搁在了祝福身上。
说来也巧, “硫酸”事件之后,许是被吓的,许是惆怅的,祝福感冒了。 感冒对祝福来说并不是件大事,反正她三天两头的感冒, 但这场感冒似乎如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样没有源头并且来势凶猛。 当她坐在会议室,撑着沉沉的脑袋, 鼻涕都媲美星爷《喜剧之王》里的莫小姐那鼻涕飞流直下三千尺时,张姐总算动了恻隐之心放她回家休了假。
搭着难得空荡的公车,回到家拉上窗帘, 钻进被子, 那感觉像学生时代正常上课日老师却突然宣布:“下午不上课。” 奇怪的是人长大了却无福消受这样的兴奋, 她只想一睡方休。一觉睡到天黑, 头更重了, 那鼻子就像灌了铅, 只能像晒死在沙滩上的鱼,用嘴巴大口呼吸, 感冒似乎更严重了, 起来站在凳子上翻厨顶的药箱, 一不小心脚一滑, 药箱里的药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各种纸药盒,中文的英文的,天女散花的砸在地上。
祝福叹了口气, 人背的时候不是喝凉水都要塞牙,而是吃个药都要去见佛祖了。 她看着乱七八糟的一地, 一气干脆不想吃了。
正这么想上帝就派了个天使来,“叮咚”一声, 门铃响了, 她爬起来支着腰慢慢挪去开门。
秦微笑一身月白的棉质衬衫站在门口,右手里一个袋子,眼睛浅笑吟吟。 祝福恍惚的想, 果然, 天使都是穿白衣的。
秦医生训练有速, 收拾药箱, 为祝福拿水喝药, 边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冰箱里放, 边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祝福想也没想答:“粥。” 又愣了愣问:“你怎么来了?”
秦微笑捋起袖子, 葱白的手浸在水里淘米道:“我之前打过电话给你。”
祝福才依稀的想起,睡梦之中似乎是有电话声响, 她也似乎是接了,又忘记了到底说了什么。
她的公寓很小, 厨房更是窄得堪比浴缸, 也不知是嫌她堵这碍事还是觉得她站在这看他干活太不好意思, 秦微笑抚抚祝福额头,没有发烧, 笑着把她推了出去:“等下开饭,去沙发上坐会看会电视去。”口气呢哝,似乎她是他的大女儿。
祝福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 电影频道里在放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梁朝伟的眼神很忧郁, 还以为他是真的爱着张曼玉, 现实中他却已和另一个的女人携手一生。 他最爱的人到底是谁?刘小姐? 张小姐? 曾小姐? 还是年少时窄巷深处的少女?无人得知, 也无人会问。
反正大家都说: 走到最后的不一定是最爱的人,却是最合适你的人。
祝福抬头去看, 厨房橘黄的灯下, 一人宽的小地方, 秦微笑正掀开锅盖撒下殷红的枸杞, 袅袅的烟袭上他俊逸的面,朦朦胧胧。
这人把那句“为你买菜,把你的冰箱填满, 等你一起吃饭,是我现在能为你做的事,也是我以后都可以为你做的事!”贯彻得相当彻底。
祝福偎在沙发里,张大嘴努力呼气吐气。她想,她是不是该感到幸福? 但心中急切流转的不安是什么? 有那么一块小小的角落一个声音微小的叫着,她却选择塞上耳朵。
幸福 = 爱情 ?
大家为什么都在说着“祝你幸福 ”? 到底什么是幸福呢?有爱情就是幸福吗? 幸福一定是相爱着吗? 那,到底有多爱?
该死, 为什么不像儿时“1+1=2”那么简单呢?
祝福十分懊恼, 想不通,却足以催眠, 吸吸鼻子。今天的脑袋不适合思考, 不如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