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谁是谁的百分百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迷信, 例如祝福就一直保存着一杆“考试必胜”的快用到没水的旧圆珠笔,例如秦微笑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一定要先看一看窗口的那盆扶桑是面相什么位置,如果不是面朝右边他一定会觉得有什么不顺眼的把它调向右边, 例如林岚在和MR.百分之百约会的时候一定会考虑戴不戴那只水滴型的海蓝石耳环,那正是她用一碗皮蛋瘦肉粥攻下城池时佩戴的幸运物。
所以今晚的林岚觉得自己一定会非常顺利,因为她出门的时候眼看来不及了,顺手就拿了那对放在化妆盒旁的海蓝耳环, 当她和自己的表姐祝福吃饭的时候竟能撞到甫出差归来的Mr.百分之百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决定简直是对极了,于是她紧忙拉着自己的表姐向自己的爱人冲去。
事实上祝福也觉得自己最近还算幸运, 电视台的节目一个专题终于录制完,年终奖金有了着落, 和秦微笑相处的非常顺利, 自己的老娘那也好交待,今天打的来赴林岚约,如此的高峰时刻居然一路绿灯!所以,当林岚拉着她的胳膊往前冲去时,她也发挥了历史以来最高的好奇心,准备藉此好好的调侃一下林岚。
在酒楼明亮的走廊里,她左手拉住她的手,右手去握他的手。
“景初,景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介绍下, 这是我姐, 祝福。”
“姐,喏!就是他,傅景初。”
不知是谁说过人生本来就是一场玩笑,老天在发笑,只是你我不知道。 当这个玩笑出现在我们的当事人祝福身上时,她并不想发笑,也不觉得是惊悚的诈尸,她只是瞪大了瞳孔,死死的盯住眼前这个衣着贵气,线条冷冽的男人,一丝呼吸都不敢有, 怕漏掉一分一毫。
这种心态想来也不难揣摩,好比一个从二十岁开始天天买彩票却连一个卫生纸都没有中过的穷光蛋,当他七十岁那年突然得知自己中了500万,第一情绪绝对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觉得这张彩票一定是假的,又或许自己在上玩笑节目,只有一遍又一遍的核对每一个号码。 祝福也是如此,起初的一年她也曾一遍又一遍的幻想过老三或许没死,当她一次又一次的认错某一个身影独自一人站在街头时, 当她一次又一次听到某一个名字而魂不守舍噢的转头时,热腾腾心渐渐的就被烧成灰烬,变成了一种麻木,变成了一种苍凉。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头顶是白花花的酒店坠灯, 周围是穿堂的海鲜豪宴, 衣着鲜亮的服务生托着热腾腾的酒菜在喧哗声中,在他们静默的世界中目不斜视的穿过。
“傅少,傅少” 楼上有人在喊,“刚才那杯还没干呢,王局长说不能就让你小子给溜了……”
他抬头笑:“谁敢溜,今天没人溜,再倒满点,这就上来……” 眉梢轻佻,右眼角下青黛的小痣轻轻一扬。
她一震,紧紧抓住林岚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裂,曾经是哪个少年在江南的烟雨中送上一把透明伞意气风发说着:“Hi, 我是景三, 叫我老三得了……”?
而今,眼前的这个男人侧了脸,轻轻说:“等我一下,我一会过来。”是对她说,抑或是对她亲爱的表妹?
祝福不知道,在惶惶间只听林岚呢哝细声的答了句:“好。”
尔后,他转身,她盯着他,他擦肩,她盯着他,他西装上金属袖扣悄然滑过她的手背, 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缓缓的撕过她的身体。
他抬脚,她盯着他,他说话,她盯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楼上的某个包间,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而她的身体已在他身后鲜血淋漓, 从来不知道人生真的有一瞬间天堂一瞬间炼狱这回事,她只能摇摇晃晃的站着。
林岚紧紧扶着祝福,急忙说:“姐,姐,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白,别吓我阿!”
祝福只是摇头,只有摇头, 两人慢慢走会座位,喝了点水, 祝福说:“我有点不舒服。”
林岚着急说:“我看你这样,还是先送你回去吧。”祝福点头。
在林岚的车里,祝福问:“你那位傅先生……是在这出生的吗?”
到如今,她再也无法顺口的叫出“Mr.百分之百”她不知道傅景初到底是林岚的百分之百男孩还是她祝福的百分之百男孩! 村上春树的故事里十八岁的少男少女因为一场大病失去了记忆,十五年后,在四月的一个晴朗早晨,擦肩而过。而现实是,十八岁的少女并没有失去一丝的记忆,在灯火通明的大堂,与百分之百的男孩,静默的,擦肩而过, 她是否该死死的拉住他的袖子,梨花带泪的来一句:“嗨,你是否记得大明湖畔的祝××?”喔,这是多么恶劣的剧情啊!
林岚在开车,加足油门过了一个黄灯,说:“没问过, 好象是吧,姐,怎么,你有朋友认识他?”又似嬉笑又似小孩子的炫耀一般的对祝福说:“姐,我就说,你看到他就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忘不掉他!气场强大吧!”
对于一个曾熟悉得如同自己的骨血一般的人,祝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草草的点了下头,扭头看向窗外,又似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飞快的问林岚:“你说他做过牢。”
林岚愣了愣,怏怏的说:“是啊。”一个急刹车,林岚在路口停下对祝福说:“姐,你不会在意这个吧,我只告诉你了,我妈那我都没说……” 似一个急于求证的孩童,紧张的对祝福闪着她的大眼睛。
祝福拍拍林岚的手,闭了眼不再说话,她突然觉得今夜一定是个梦!
好吧!现在让我们再把时间推回一个小时之前, 如果秦微笑不是今天有事不能陪祝福, 如果祝福在打的的时候遇上一个红灯,如果林岚没有迟到十分钟,她们没被安排到这个正好对着走廊的座位……或许祝福根本就不会知道她的人生根本就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反之,如果时间退回一小时之前,如果傅景初的飞机晚点,如果他没有在吃饭的时候想起来要秘书把合同送过来下楼打给电话, 如果……或许根本就没有如果, 没有早一分钟,没有晚一分钟,这些都是注定要在此时此刻发生的。
林岚站在祝福家的门口,鞋也没换的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千叮咛万嘱咐,祝福挥挥手说我没事,她立即就像个兔子一样的奔走了, 不用说,就因为那句:“等我一下,我一会过来”。
祝福开始拿出洗涤剂奋力的擦着地板,她努力的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越想越混乱,她很想找个人出来打一顿,把事情问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但她知道真相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傅景初。
但她可以像以前一样环着他的脖子撒娇说:“老三,告诉我!告诉我!”吗?
不一会电话响了, 是秦微笑的。 祝福蹲在地板上,蹲了一会,决定接电话。
电话一开,秦微笑的声音就出来了,永远像蔚蓝的反射着阳光的湖畔一样,安定且温暖。
他问:“今天吃饭吃得怎么样?都还好吗?”
她慢慢坐下,头埋在膝盖里,说:“还成。” 不用想的,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不能告诉他。
秦微笑就开始说起今天的趣事来,这两人之间都是这样,她不想说话的时候他就话多,她话多的时候就是他听她说。
似乎是觉察到了祝福的不对劲,秦微笑问:“怎么了?”
祝福赶紧说:“没有,有点困,先睡了。”
他说:“好,晚安。”
她轻轻:“恩”了声, 挂了电话。
这么多年,已经不习惯对人说“晚安”了。
躺在床上, 手机突然震起来,有信息提示。
她打开来,却是一段语音, 背景有点杂音,却是一首钢琴曲,充满青春的小调, 像阳光跳跃在玻璃杯上, 她一下子就愣了,是她前几天在他办公室的电脑里反复听的曲子,电影蓝色大门的配乐蓝色意识。
记得他还笑说:“原来你喜欢这个。”
她就问他:“你会弹吗?”
那时这个微笑牙医第一次满脸的不屑说:“不会,我都弹古典的。”似乎是极大的侮辱。
没想到他却是记得的。
她开着暖暖的灯,靠着床,慢慢的听着,五味参杂,听这首歌的时候她想到的是那个他,却没想到有一天是弹奏的人是另一个他。
音乐文件下面有八个字:“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手机再次的大震, 陌生的号码,仿佛知道是谁似的,她的心千军万马的跳。
她接起,对方那熟悉的声音就冲破回忆一般的扬在耳边:“喂,是我,我在你楼下……”
“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见一个百分之百的女孩。
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擦肩而过。
我想和她说话,哪怕30分钟也好。
道白自“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而以“你不觉得这是个忧伤的故事吗”结束……”
——BY 村上春树
灯火阑珊的湖南路, 安静的一茶一座, 有竹帘屏风遮挡的是可吸烟区。眼前的这个男人,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打火机, 西装的袖扣有一下关没一下磕到桌上在死寂的空气里发出“嗒嗒”声。
祝福动了动,伸手去码平桌边的纸巾,顺便不着痕迹的抬头去看他。脸长长了点或者说是瘦了点,显得轮廓更加分明, 她向来都知道他是个帅哥,这点从来都没变过。 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无框眼镜, 挡住了眼角那粒笑起来让一个大男人略显妩媚的小痣,也掩住了灵气的眸子,但,她明明记得他视力好得可以。
似乎是知道祝福在打量他,傅景初,或者我们该喊他老三,把眼镜摘下丢在桌边,瞥嘴,似乎自嘲的笑笑:“没有度数,只是谈事情时做做架势,不然没人信你。”
她没有回他, 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抑或是有太多太多想问的。
正好服务生过来放下目录问点什么,两人都没翻,他说:“我要杯茶, 给这位小姐一杯西瓜汁。”
傅景初说得很快,祝福知道他不是刻意,因为这是他的习惯,习惯每每都帮她点一杯西瓜汁。
唉,有些事,有些人,本来以为陌生了,以为都要无关了, 突然之间,偏偏就是一句话语,一个眼神,一个转身,触动了心灵深处的那扇门。
她的冰冷的心迅速就变成了一块软趴趴的海绵, 凶猛的挤出一片汪洋来, 似乎快冲到眼睛里来了,祝福急忙低着头缩了缩身子, 耷着肩不自在的挪了挪。
服务生走后,又是长久的寂静, 总要有个人先说话的。
他开了口:“你还好吗?在加拿大怎么样?” 打火机在指尖动得飞快,语气欲盖弥彰的上扬。
她说:“还好。” 她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了解她那一路的心伤?
又是寂静,服务生上茶, 她啜了口西瓜汁,现已深秋哪来新鲜的西瓜,约是放得熟透了,甜得发腻,冰冷冷的滑下喉咙。
他没有动茶,只是盯着她又问:“听林岚……”看她肩膀一僵咳了咳说,“你表妹说对方是个牙医。”
她愣了愣,方知道他说的是秦微笑,点了点头,她似乎能猜到林岚一定说:我表姐那位牙医………” 她想想都要按太阳穴。
他停了转动的打火机,牵了牵一边嘴角的笑,祝福曾经只在他拍摄不顺利否定自己的时候看过这样自嘲的笑。傅景初端了杯子碰了口,却没见他咽下,良久,他说:“也好, 我还以为你嫁了人就留加拿大了。”
她立即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他在说什么,大声问:“什么嫁人?什么留在加拿大?”
他晃了晃茶杯,嘲讽的笑笑:“你妈都告诉我了,你结婚了就留在加拿大了。”
祝福听他这么冰冰凉凉的说着,只觉得一把冰刀从头顶刺穿到脚底,头脑里却像要爆炸一样火烧火燎的,她赤红着眼睛,前倾身子说:“我什么时候结婚的!压根就没有结婚这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又怎么会变成……变成坐牢的?” 讲到最后已经快急哭出来。
傅景初晃晃茶杯问:“那你认为我怎么了?没人告诉你我坐牢吗?”
祝福摇头:“大家都以为你死了,那场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