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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一枚银毫

从前,有一枚从造币厂里走出来的毫子,他容光焕发,又跳又叫:万岁!我现在可以到广大的世界去了!于是,他就去了。

他的命运可谓变化多端,小孩子用温暖的手捏着他;守财奴用又粘又冷的手抓着他;老年人翻来覆去地看他;年轻人一拿到它就花掉。这枚毫子是用银子做的,铜的成分很少。他已经在铸造他的这个国家里呆上一年的时间了。有一天,他要出国旅行了。他要随同主人旅行,而他是钱袋中最后一枚本国钱币。这位主人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枚本国的银毫。

我手中居然还有一枚本国的钱!当这枚银毫放在主人手上时,他说。那么他可以跟我一起去旅行了。

当主人把这枚银毫放回钱袋里去的时候,毫子高兴得发出当啷的响声。他现在同一些陌生的朋友在一起,这些朋友来了又去,只有这枚本国银毫总是待在钱袋里,这是一种光荣。

几个星期过去了,银毫在这世界上已经跑得很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到哪里了。他只是不断地从别的钱币那里听说,一会儿是法国造的,一会儿意大利造的;一个说,到了某某城市,另一个又说是在某某地方。银毫对这些说法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因为他总是呆在袋子里,外面的世界他看不到。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袋子没有扣上,于是他偷偷地爬到袋口,朝外面望了几眼。他本不应该这样做,但他太好奇了。而人们往往要为这种好奇心付出代价的。银毫轻轻地溜到了裤袋里。晚上,当钱袋被取出的时候,毫子却留在主人的裤袋里。他和衣服一道,被送到了走廊。银毫从裤袋里滚到了地上,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到。

第二天早晨,衣服被送回了房间。那位绅士穿上以后,继续他的旅行,而这枚银毫却被留在这儿了。他被发现了,也就不得不出来为人们服务。他同另外三块钱一起被用出去了。

能看看周围所发生的事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毫子想,同时还能认识许多人和了解许多风俗习惯,也是很愉快的。

这是一枚什么毫子?这时,有一个人问,它不是这国家的钱币,一定是假钱,一点用途也没用。

这枚银毫真正的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假钱——一点用途也没有!这话听起来真叫我伤心!毫子说,我知道我是用上好的银子铸成的,敲起来的声音响亮,官印是真的。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他们说的一定不是我!但他们说的是我。“我得偷偷地把这东西使用出去!”得到我的那个人这么说。于是,我在黑夜被人转手,在白天被人咒骂。“假钱——没有用!我得尽快把它花出去”。

每次当别人把它当作一枚本国钱币偷偷地转手的时候,银毫就在人家的手中发抖。

我简直太可怜了!如果我的银子、我的价值、我的官印都没有用,那么我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在他们的眼里,认为你有价值才算有价值。我本来并没有任何过错,只因为我的外表对我不利,于是我就不得不在世间偷偷摸摸地爬来爬去苟且偷生。这太不公平!太可怕了!每次我被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一想起世人望着我的那些眼神,我就害怕得战栗起来,我最终会被他们当做骗子或假钱退回来,胡乱地扔到桌子上的。有一回,我被一个穷苦的老太婆作为她一天辛苦劳作的报酬领到了手里。没有人承认我,她一点都没有办法把我花出去,我反而成了她的一件很沉重的烦心事。“我很穷,没有能力吃亏,我不得不用这枚毫子去骗一个什么人。”这个穷苦的老太婆说,“那个有钱的面包师应该得到它,他有力量收藏这枚假钱,哎!这样干可不太对,可也没有办法。”于是,我便成了这老太婆良心上的一个负担了,银毫叹了一口气说,难道我到了晚年真的还要改变许多吗?

于是,老太婆来到面包师那儿。这人非常有钱,很熟悉市场上一般流行的毫子,他接到我,当面就把我扔回给了那个老太婆。我感到万分难过,老太婆没有用我买到面包,我居然成了别人痛苦的根源。想想在我年轻的时候,是那么快乐和自信:我认识到我存在的价值和我的官印。而现在,我成了一枚人家不要的毫子,我很忧郁,也很痛苦。那个老太婆又把我带回了家。“不,我将不再用你去欺骗任何人,”她用一种友爱温和的态度看着我,并说,“我会在你身上打上一个眼,好让人们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假钱。但是——而且——你会不会是一枚吉祥的毫子呢?我想差不多。我会在这枚毫子上打一个洞,穿一根线,把它作为,一枚吉祥的毫子挂在邻居家一个小孩的脖子上。”

于是,老太就在我身上打了一个洞。身体被人打了一个洞当然不是一桩很愉快的事情,但是,如果人们的用意是善良的,再多的痛苦也能承受。这样,我就变成了一枚徽章,挂在一个小孩子的脖子上。这孩子对我微笑,抚摸并吻我,一夜我都躺在他温暖的、天真的胸脯上。

第二天早晨,孩子的母亲认真地研究我。对于我,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认为我是一枚吉祥的毫子,于是,她取出一把剪刀来,把线剪断了,然后把我放进醋里,使我全身都变绿,她把洞塞住,把我擦干净。接着在傍晚的黄昏里,把我带到一个卖彩票的人那儿去,用我买了一张让她发财的彩票。

我是多么地痛苦啊!我内心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会被人叫做假钱,在一大堆别的毫子和钱币面前被人扔掉。卖彩票的人的房间里有许多人,他很忙,所以我当啷一声就同许多其他的钱币一起滚进匣子里。究竟我的那张彩票中没中奖,我一点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明天早晨人们将会认出我是一枚假钱,把我拿出去继续欺骗别人。我本来认为我自己的品行还算不坏,但人们这么误解我,这真令人难过。

我从这只手里转到那只手里,从这一家跑到那一家,已经好久了,我总是被人咒骂,被人瞧不起。没有人相信我,我对于自己失去了信心。这日子真的好难过。

终于有一天,一个旅客来了。他天真地接受了我,把我当做一枚通用的货币。但他也很想把我花出去。于是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没有用——假钱!”

“我是把它作为真钱接受过来的呀,”这个人说完仔细地看了我一下,忽然,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在我旅行的这段时间里,从没有看到过任何面孔在见到我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嗨,这是我本国的一枚钱,一个从我家乡来的、诚实的银毫子,不知是谁把它敲了一个洞,还把它当作假钱。嗯,这倒很奇妙!我要留下它,把它带回家去。”

当我听到我被叫做诚实的银毫子时我感到无比快乐。现在,我就要回家了。在那儿每个人都会认得我,也会知道我是用真正的银子铸出来的,而且还盖着官印。我高兴得几乎要擦出火星来,之所以没有冒出火星是因为我不是钢铁铸成的而是银子铸成的。

我被这位旅人包在一张干净的白纸里,以使我不同别的钱币混在一起而被花出去。只有在热闹喜庆的场合或者有许多本国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被拿出来让大家看。大家都称赞我,他们说我很有趣——真奇怪,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仍然会显得有趣。

终于我回到了家。我所有的烦恼也宣告结束。我是用好银子制成的,而且盖有真正的官印,我的快乐又开始了,虽然我仍像一枚假钱一样,身上已经穿了一个洞。但我再也不用忍受苦恼的事儿了。如果一个人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假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人要坚持到底,他所受的冤屈总会被昭雪的——这就是我的信仰。——银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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