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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聂赫留道夫回家里后,看到了姐姐写下的那张纸条,就马上赶去她那儿。那时已是黄昏时分了。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在歇息,只有娜塔莉娅·伊万诺芙娜自己接待弟弟。

她显然竭力打扮得年轻而漂亮,好讨得和她那年龄相同的丈夫的喜欢。

她一看到弟弟来,从长沙发上站起身来,迈着快步,向弟弟走过去。他们相互亲吻,相互对视了一下。这是一种神秘的、无法用语言表示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的交流,里面充满了诚挚。接着就开始真正的交谈,但他们之间已不再那么诚挚了。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他们还一直没有看到过对方。

“你变胖了,而且更加年轻了,”他说。她听到他的赞扬就高兴得嘴唇都翘了起来。

“但是你变得瘦削了。”

“那么,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他在干什么?”聂赫留道夫问道。

“他在休息。昨晚他失眠了。”此时他们本来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却都没有说出来,反倒是他们的眼神讲出了对方想说而又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

“我今天去过你那里了。”

“我知道。我已经从家里搬到外面来住了。不过,住在那里觉得孤独而又寂寞。那里的物品我不感兴趣,因此你干脆把那些物品都拿去吧。”

“是的,阿戈拉菲娜·彼得洛芙娜都告诉过我了。我去过那里。谢谢你。可是……”

这时,旅馆里的仆役端来了银茶具。仆役在摆放茶具时,他们两个不再交谈。后来娜塔莉娅·伊万诺芙娜走到正对着茶几的一把圈椅上坐下来。聂赫留道夫也保持着缄默。

“噢,我说,德米特利,我现在都明白,”娜塔莉娅·伊万诺芙娜带着果断的语气说,瞟了弟弟一眼。

“啊,你知道了,那太好了。”“但是她既然过惯了那种放荡生活,难道你还指望她能改过自新吗?”娜塔莉娅·伊万诺芙娜说。他挺直着身子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全神贯注地听她在说话,希望能正确地理解她的意思。最近他与玛丝洛娃最后的一次见面,仍然使他心灵里充斥着安静的欢愉和对所有人的好感。

“我是想让我自己来改过自新,”他答道。娜塔莉娅·伊万诺芙娜唉叹了一声。“除去娶她为妻之外,能不能采取其它办法。”“我认为也只能这样。再说这样做可以让我换一个新环境,在那儿我会变成一个有用的人。”“我认为,”娜塔莉娅·伊万诺芙娜说:“你是很难得到幸福的。”“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我个人的幸福。”“那当然,但是她,我想同样不会幸福的,她应该不会指望这么做。”“她的确不指望这样做。”“我明白。可是……”“是怎么样的呢?”

“生活需要另外的一种做法。”“生活除却让我们做应当做的事情之外,再没有其它的要求,”聂赫留道夫说,看着她那张仍然漂亮的、只不过已经有了一丝丝细细的皱纹的脸庞。

“我不知道,”她说道,唉叹了一声。“亲爱的姐姐!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呢?”聂赫留道夫深深地思考着,想起娜塔莎在没有结婚时的那模样,对她产生了一种由童年的回忆来编织而成的温馨的感情。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进来了,如平时一样挺胸抬头,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面带微笑。他那副眼镜、秃头、黑色的髭须都在闪闪地发亮。

“您好,您好,”说以低沉的语气说到。他们两个互相握了握手,随之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坐进了一个圈椅里。“我没有打扰了你们之间的谈话吧?”“不会,我讲话和做事情,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聂赫留道夫一看到他这张面孔,一看到这双长满汗毛的手,一听见那种刚愎自用的语气,他那温馨的情感就顿时消失了。

“对啊,我们正在讨论他的计划,”娜塔莉娅·伊万诺芙娜说。“喝茶吗?”她又说了一句,端起茶壶来。

“好吧,谢谢。那么,到底是怎么打算呢?”“我想和一批犯人一块儿去西伯利亚了,因为在那些人当中有一个女人,我认为我对她犯了罪过,”聂赫留道夫说道。

“据说您不单单是陪送她,还有其它的想法。”“对,我还想娶她作为妻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您给我说说看。我不知道您的打算是什么?”“打算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走上堕落之路的第一步……”聂赫留道夫找不到适当的措词来表达意思,看起来很生气。“我本有罪,可是遭到惩罚的却是她。”

“既然她遭到惩罚,怎么会无罪呢?”“她的确一点儿罪也没有。”聂赫留道夫表现出不必要的激动情绪,讲述了整个案情的经过。“是啊,这是由于审判长的疏忽大意,以致于陪审员们回答时考虑的不周全了。但是对于这种情况,枢密院来是可以处理嘛。”

“枢密院又驳回了上诉。”

“它们把上诉驳回,只能表示证据不足,”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说道,分明他完全证实了那些人的看法,觉得法庭判决的结果准确无误。“枢密院不可能去一一追查和审理案子的实际情况。倘若审判的确有误,那就最好再向最高当局提出上诉嘛。”

“诉状已经递了上去,但是看来很难成功。他们会向司法部查问的,司法部会向枢密院来查问,枢密院又会重复那裁定,然后,无罪的人照样是会遭到惩罚的。”“首先,司法部不可能去向枢密院查问,”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流露出一种轻松的微笑来说,“司法部会向法庭直接调原卷,要是发现有误的呢,就要据此进行纠正。另外,无罪的人从来不会遭到惩罚的,起码也只是极为少见的例外。凡是遭到惩罚的人应是有罪的,”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不紧不慢地说着。“可我不这么认为,”聂赫留道夫说,对他的姐夫抱有反感,“相反,我却坚信被法院判刑的人,大多数都是无罪的。”

“你是指什么?”“我所讲的无罪是说,比如这个被指控犯毒害人命的女人就无罪,还有我近来结识的一个被控的犯杀人罪的农民,不过他真的不曾杀过人,他就无罪。又比如有母子两个人被控犯下了纵火罪,事实上那是他们的主人自己放的把火,他们却险些被定罪。”

“不错,当然,在审判上发生的错误那是避免不了的,以后也有可能发生。人世的机构不会是尽善尽美的。”

“再说,还有很大一部分犯人是无罪的,因为他们就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中,他们并认为自己所采取的办法就是犯罪。”

“很抱歉,我不这样认为。任何一个做贼的都应该明白偷盗是件坏事情,偷盗是有损于道德的,”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说,显现出他平时的那种若无其事、刚愎自用、稍稍流露出一丝蔑视的微笑,这便使聂赫留道夫气愤之极。

“不是的,他并不知道。大家对他说:你不要偷东西。但是他眼睁睁地看到了,工厂主用扣压他工钱的办法来偷盗他的劳动。他知道政府和它的全体官员们,通过收税的方式来偷窃他们的财物。”

“这真是变成了无政府主义的理论了,”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轻轻的说道,为他内弟所说的话的含义下了一个定论。

“我不管这属于哪个主义。但我说的是事实,”聂赫留道夫继续说,“他知道政府在偷窃他们的物品。他知道我们这些人早就已经在偷盗他的东西了,从他们的手里偷走了原本应当变成公共财产的土地。他在被盗窃的土地上捡了些枯枝烂叶,想带回家当柴烧时,我们则把他投入监狱。然而他们很清楚做贼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盗窃他们的土地的人。”

“我不明白,但是就算我明白了,我也不会赞成的你的这种观点。土地肯定是某个人的财产。要是您把土地都分了出去,”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说道,他坚信他此时的想法,觉得聂赫留道夫是个社会主义者了,觉得社会主义的理论那就在于平均分配土地,而这种平分土地的方法偏是非常愚蠢的,他能够很轻松地驳倒这种理论。“如果您今天把土地分配给了人们,那么明天土地就变成了一些比较勤奋能干的人的了。”

“谁都没有想平均分配土地。土地不能变成某一个人的私有的财产,不能变成交易或者是租佃的目标。”

“私有权是人天生就具有的,失去了那私有权,就会不希望再去耕种土地。一旦被剥夺了私有权,我们将重新进入野蛮的时代,”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大声地说道,重复着维护私有财产权的极平庸的论据,觉得这一论据绝对是难以驳倒的,而这一论据是要证明,对于土地私有的贪欲是土地必须私有的重要的依据。

“不是这样,只有剥夺了土地的私有,土地才不会像今天这样给荒废掉的,如今那些地主如同狗占据了马槽一样,既自己不种也不叫别人种。”

“听着,德米特利·伊凡内奇,你简直是发疯了,难道你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消灭土地私有制是可能的吗?我很清楚这个话题是您长期以来的。可是,请恕我直言相告……”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讲到了这里,面色惨白,声音颤抖,显然这个问题说到了他的心里。“我要奉劝您在进行实际处理这个问题之前,首先将这个问题仔细地思考一番才行。”

“您指的是我的个人问题吗?”“对,我觉得像我们这样有一定身份的人,应该承担相应的职责,应该维持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活环境和水平,因为我们就是在此类环境中所长大成人的,这是我们从祖先手里传承下来的,总将有一天还应该传给我们的后代子孙。”

“我感觉我的职责是……”“先让我把话讲完吧,”伊格纳季·尼基佛罗维奇接着说,“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我个人,也不是仅为了自己的孩子们。我孩子们生活得会很好,我赚来的钱足够我们过的了,并且他们往后也不会那种过穷日子。所以,请允许我直截了表个态吧,我对于您那种未经慎重考虑的做法表示坚决反对,这并不是和我们的个人利益有关,而是从原则上我就无法赞成您的做法。我想告诉你多想想,多读些书……”

“好吧,请您不要管这些事了,让我自己来了解应当读些什么样的书和不应当读什么书,”聂赫留道夫说道,面色发白,觉得两只手变得冰凉了。他已无法抑制自己了,便不再说话,喝起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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