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雄的脸色很难看，顿了一下说：“依琳，说真心话，我还不想离婚，为了芃芃，我们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你要认真考虑一下，离婚可不是儿戏！”
一种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掠过她的嘴角：“你现在才想到了芃芃，你风流快活的时候想到芃芃了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何维雄哀求说：“依琳，我不同意离婚！难道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情吗？”
石依琳不无讥讽地说：“绝情？是你不要这个家的，不是我！你要搞清楚！你风流得起，怎么？离婚就离不起了吗！”
争吵达到了白热化，何维雄无论怎么样辩解、哀求，石依琳都无动于衷，她坚决不原谅丈夫的过错。
有一天下午，正当两个人互相揭短、横加指责的时候，女儿芃芃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一脸严肃地说：“你俩总是吵，吵得我都无法写作业了！你俩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应该吵架！看人家邻居，谁这样吵了？”
两个人果然不吵了，房间静极了，显得异常凄凉。在以后的日子里，夫妻二人不再争吵了，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冷战。
彼此的心都变了！变得冰冷了！变得麻木不仁了！后来，两个人谁也不和谁说话，就连吵架也没有了。双方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理智地解除了婚约。何芃芃由石依琳抚养，石维雄一次性给女儿生活抚养费三千元。
何维雄在即将离开这个家之际，把女儿叫到面前说：“芃芃，爸爸和妈妈分开住了……你以后跟你妈妈一起生活了……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他说不下去了，眼眶中充溢着滚烫的泪水。
芃芃虽然十分伤感，却没有怨恨之情，她抬起一双酷似父亲的眼睛，冷冷地望着爸爸妈妈，小大人似地说：“没想到，你们终于离婚了！看起来，你们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呀！如果你们心中有我，把我放在重要位置上，就不会离婚了。”
“芃芃，你太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爸爸，你会想我吗？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我会来看你，可路途太远，我不能经常来看你。”何维雄的眼睛笼罩上一种过去常常萦绕的忧伤，棱角分明的嘴唇上出现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一刻，何维雄仔细端详着女儿稚气的小脸，不禁吃了一惊，女儿这张脸和妹妹何维静有许多相似之处，她那清澈湖水般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怎么看和妹妹的都一模一样。由此可以判断，女儿长得太像自己了！
芃芃不说话了，豆大的泪珠从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何维雄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这个曾经给过他幸福，给过他温馨的家，离开了沙岗煤矿，回上海去了。
石依琳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来描述的。迷惘、惆怅、痛苦、气愤、感伤……千头万绪像潮水般吞噬了她。十几年和谐、美满的婚姻，在一瞬间毁灭了，而且毁灭得无声无息。她无法理解，曾经海誓山盟、坚如磐石的婚姻，为什么一下子就分崩离析了，难道是自己出了毛病，导致何维雄有外遇的吗？
这一年，何芃芃十岁，读小学四年级。父母离异后，在芃芃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她很自卑，很孤独。尤其是到了节假日，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由父母领着去公园，或者逛商店的时候，她的情绪就特别低落。她渴望得到父爱，可她的父亲却一直没有来看她。
有一年过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一个游戏比赛，要求父母带着孩子一起参加。石依琳带着芃芃也参加了，由于在游戏时，没有父亲参加，这个游戏显得很另类，受到了老师和学生家长质疑的目光，让何芃芃感到很尴尬。当天回到家里，芃芃泪流满面地对母亲抱怨说：“人家的父母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小公主，可在咱们家里，我只能是灰姑娘了！”
石依琳说：“你对我和你爸都有怨气呀！我也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可是……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在学校里，何芃芃自觉比别的同学矮了一截。虽然，她的学习成绩在班级一直是名列前茅，但是，她内心的苦闷，是老师和同学们无法理解的。
石依琳经过一番不懈的努力，费尽周折，终于从沙岗煤矿调回到了凤阳市印刷厂工作。她的泪水渐渐流干了，当她振作起精神让自己冷静的时候，竟然一直没有再找男人。
何芃芃一直盼望着爸爸能来看她，她有时甚至做梦，都哭着喊着要爸爸，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只要一提起父亲，母亲就很悲伤。从这以后，何芃芃总是避免在母亲面前再提起父亲。
石依琳终于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城市，她竟然有了一种十八岁的急切冲动。她到母校二十中看了一次，又带着女儿到南湖公园游览了一回。她在南湖公园里找回童年时的幸福回忆，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带着她和妹妹逛公园，那时，她是无忧无虑、天真无瑕的少女，如今再次来到公园，父母已经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她怎么能不伤感呢！
在何芃芃的记忆中，父亲的印象很模糊。等她上了高中、大学，成人后也经常会想到自己的父亲，一直盼望着有一天，父亲能来看她，不知为什么，父亲一直没有来看她。她在心里说：“父亲为什么失言呢？他说过会回来看我的啊！”
随着时光的流逝，何芃芃从母亲那儿得知，父亲已另有新欢，他抛弃了妻儿，投入了那个女人的怀抱。至此后，她对父亲已经没有丝毫的怀念之情了。
何芃芃高考成绩公布后，比省内划定的录取分数线高了许多。石依琳看到成绩通知单，兴奋了许久，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我女儿真棒！我女儿真棒！”
何芃芃上大学的时候，正赶上学校收费，每年的学费就得上万元，加上生活费用，每年怎么也得将近两万元。那几年，是石依琳家中经济最紧张的时候，多亏两个妹妹在经济上接济了她，才使芃芃顺利完成了学业。
五
桑塔纳轿车沿着宽阔的马路向南湖公园奔驰而去，灼灼的桃花点缀在绿荫丛中，交相辉映，绚丽多彩。
石依琳坐上妹妹依玥的轿车，来到了南湖公园。她与妹妹走上公园的拱形小桥，桥下的碧水，波光粼粼，岸上垂柳随风。姐妹俩又到父亲家的老房子去了一趟，这里已经成了文物保护重地了。灰墙青瓦，后檐和苫背结实坚固的四合院，斑驳沉重的朱红门，门轴徐徐开启的响声透着几多岁月。
女儿上大学后，每当夜深人静时，石依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对一切普通男人怀有一种深深的蔑视心理，这就使她的外表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和孤独感。
有些好心人张罗给她介绍了几个男人，有的是退休的老干部，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是一般工人，她竟然一个也没看中，都婉言拒绝了：“都这把年纪了，选择的对象太少，不像年轻人。一个人生活吧，不想找了。”
“你一个人太孤独了吧？”
“不孤独，找一个我满意的人不容易啊！如果不满意，还不如我一个人过清静呢！”
石依玥和凤阳市陆军总院的一位医生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如今也上初三了。她生活得很幸福，丈夫对她温柔体贴，她仍旧是凤阳市一位出众的美人。
石依漪和那位小有名气的律师结婚后，生下了一个女孩儿，也已经读小学五年级了。婆婆给她照看女儿，他们夫妻双双又拿下了硕士学位。
相比之下，石依琳就显得格外凄苦和孤独了。有时候，石依玥抽出时间陪陪姐姐。两个人在一起无所不谈。
依玥说：“姐姐，我听上海的朋友说，何维雄和罗丽娜到国外后，也分道扬镳了。”
依琳说：“一个新的家庭的组合，往往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幸福的开始，一种是痛苦的延续。”
石依玥说：“有人说，人在无聊和沮丧的时候，只有两件事可做，睡觉和看电视。”
石依琳说：“我认为，睡完觉心情并不会好起来，而看电视，则有助于心情变化，比如看一部喜剧，堆积在心头的苦闷会随之削弱，如果看一部悲剧，心情就会更加沉重。”
“姐姐，你孤独的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最想做的事，就是逛书店，逛商店。到书店选几本好书，到商店买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或者小物品，这样也能调解心情。”
“你这种办法也不错，就是需要花钱啊！”
“当年，我每次和何维雄生气，都到商店花钱买衣服。后来，他就不敢惹我生气了。再后来，我们就离婚了。离婚后，我爱上了读书，读书时，我一点儿也不孤独了。我还有一个想法，把我的经历写成一部书，这个愿望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我总得想办法排解内心的苦闷不是！”
依玥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冒昧问一下，你和何维雄离婚十几年了，你不准备找一个伴儿啊？”
依琳皱着眉头，用双手的指头揉着面部两侧的太阳穴说：“也不是不想找，只是找不到令我满意的男人而已。”
依玥说：“你咋跟咱爸似的，爸爸是因为和妈妈的感情好，所以，妈妈去世后，他一直不找。你又是为什么啊！何维雄可是背叛了你啊！你为什么独守空房苦自己呢！”
石依琳沉默不语。
姐姐的沉默，令石依玥大惑不解。
石依玥的脸上挂着困惑：“姐姐，你心里该不会仍旧想着那个何维雄吧？”
“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完美无瑕的男人能有几个呢？当初，有咱爸那么优秀的男人做榜样，我就以为，男人都应该像爸爸那样忠诚……人不能要求事事完美啊！当初和何维雄离婚时是多么轻率！如果是现在，也许我会原谅他一时的过错，毕竟当时，他是不愿意离的。”
石依琳接着沉默不语，她凝视着窗外。起风了，窗子被打开了，窗外吹过来的秋风带着一股凉意。
“姐姐，我理解你和何维雄的感情，那时，他是一个稳重、求上进的青年，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看待。没想到，时间的流逝，把亲情冲淡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俩会离婚啊！”石依玥的眼睛湿润了。
“如果，我和何维雄不离婚，芃芃也不会走到今天，她对我和她爸爸离婚有怨怒之情，所以，不愿和我在一起生活，一个人到滨江去了，一错再错啊！实践证明，如果芃芃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她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啊！由此可见，稳定、和谐的家庭，对孩子的健康成长是多么重要啊！”
石依琳内心被深深刺痛了。那么遥远的往事，那么沉重的承诺，那么残酷的现实，都一一出现在脑海里。她很尴尬，木头人一样地坐着，神情有些恍惚。
“对不起，姐姐，让你伤心了。”石依玥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是迷离的。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芃芃啊！她不会出事吧？”
“姐姐，你放心。芃芃很聪明，即使她以前做过错事，她不会永远做错事儿的，她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但愿她平安无事，早一天回到我的身边。”
六
第二天清晨，石依琳赶到上海浦东一家医院，见病床上的何维雄的精神好了许多，他竟然能下床走动了。
何维静感激地说：“大嫂，多亏你来上海了！你能来看我哥，他很高兴，已经同意做手术了！”
石依琳说：“维雄，就是为了芃芃，你也应该做这个手术啊！难道你不想让芃芃回国后，看到一个健康的爸爸吗？”
何维雄说：“依琳，我同意做手术。”
五天后，何维雄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主刀的医生暗地里对何维静和石依琳说：“手术很成功，如果病人能安心静养，活个十年八年的，是不成问题的。”
看着哥哥和嫂子破镜重圆后，何维静很高兴，她终于可以安心回到加拿大，和丈夫、儿子团聚去了。
一个月后，何芃芃给石依琳打来了电话：“妈妈，你在哪里呀？我往家里打电话，怎么没有人接呢？妈，我想你了！”
当时，石依琳正在商店里给何维雄买衬衣，她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芃芃打来的，她惊喜地说：“芃芃，你回来了？太好了！我在上海，和你爸爸在一起。你马上赶到上海，见见你爸爸，他做了手术。现在正在康复之中，你的事我没敢和他说，我就说你出国了。”
何芃芃哭着说：“是吗？你和爸爸和好了？这太好了！我一切都听妈妈的，我就说刚从国外回来吧！我不想在滨江待了，以后，我要在父母身边尽孝。是在上海发展，还是在凤阳发展，见面时再定吧！”
“好吧！我如果把你要来上海的事儿，告诉你爸爸，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啊！”
“妈，我买好机票就给您打电话。”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上午，上海浦东机场的出口处，石依琳和何维雄翘首以待，不时向人流中张望。刚下飞机的何芃芃急匆匆行走在人流中，她明显地痩了，但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和成熟。
“芃芃！芃芃！”石依琳惊喜地喊了一嗓子，就泣不成声了。
“妈妈！”何芃芃眼含热泪奔跑过来。
何维雄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坐在轮椅上，紧紧抓着妻子的手，夫妻俩搂着哭泣着。
何芃芃望着已经鬓发苍苍的双亲，内心的悔恨和感伤，像黄浦江水一样，不断地翻腾、流淌。她有些陌生地喊道：“爸爸！爸爸！我想死你了！”
一家三口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地抱在一起，哭了一个大雨滂沱，淋漓尽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