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期,小平同志发表的“南方谈话”,带来一股强劲的改革春风。浙江省的各类企业先知先觉,纷纷开始改制,新昌纺织器材总厂经多方努力,被列为浙江省第二批股份制试点单位。陈爱莲开始走上业务第一线的管理岗位。
1992年,新昌纺织器材总厂刚刚完成改制,更名为浙江中宝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宝)。一直在后勤线上工作的陈爱莲就被调销售部当营销科科长。当时公司销售部既搞不好市场调查,又搞不好与生产部门之间的配合,造成了销售和生产的脱节,从而导致市场被竞争对手抢夺。陈爱莲上任后,凭借其强烈的责任心,以及人际交往的亲和力,半年时间内便提高了企业在客户中的声誉与口碑,当年销售部就被评为了企业先进部门。
接着,陈爱莲又担任起了注塑车间的主任一职。这次任职对于陈爱莲的个人经历至关重要。在注塑车间主任的岗位上,她第一次接触到了工厂管理。
注塑车间拥有一个完整的生产体系,想要管理好它,对陈爱莲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虽然挑战很大,但陈爱莲直面它并赢得了这场战役。她在当注塑车间主任时,比在后勤线上下了更多的苦功夫。当时她研读了一本关于工厂管理的书,从这本书里知道了工业是如何构成和运营的。对于注塑车间的工艺,以及车间里的每个岗位,她都亲身参与并研究过,做到了对每个岗位的职责都了然于胸。她还熬了几个长夜撰写了一套全新而完整的《车间管理试行方案》,亲手操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管理变革。工作时,她是一个以身作则、效率至上的雷厉风行者。私下她又表现出女性管理者特有的细心和柔情,经常在深夜两三点钟,骑着摩托车,带上一些水果,从家里赶到车间来看望加班的员工。员工们也常常被她那发自内心的关怀所感动,干起活来也特别带劲。
到了这一年的年底评比时,注塑车间以显著的业绩,一举成为5个车间中最优秀的一个。
陈爱莲在注塑车间主任的岗位上工作时间并不长,但这段经历,对陈爱莲后来在万丰奥特业务上的管理,至关重要。由此她对于工业企业的管理,不仅有了来自于书本上的知识,更有了来自实践的自信。而且在厂里,她也开始赢得了同事们的信任,拥有了不小的话语权。
1993年年初,中宝与嵊州一家铝冶炼企业合资成立一个铝合金管加工厂,双方约定共同出资,并由中宝提供客户资源和管理团队,对方提供稳定的铝锭材料。
基本条件一切具备,中宝的领导班子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当这个合资公司的一把手。有一天,董事会班子正开会发愁这个问题,陈爱莲正好有事到会议室来找中宝当时的党委书记石其中。看到她进来,石其中一拍脑门,说:“这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
党委书记这一提议得到了领导班子的一致认同,因为陈爱莲在中宝的业绩已经有目共睹。但此时她却正考虑退回家庭,因为刚刚两岁的小儿子吴锦华正需要母亲的全身心抚养。当时,作为丈夫的吴良定也觉得只有她才能担得起这一重任,所以一直做她的思想工作。不久后,陈爱莲就出任中宝旗下的新业务——新建的铝合金管加工厂的厂长。出于无奈,她只好把儿子交托给已经近70岁的父亲陈忠炎来照料,直至儿子上学,年迈的父亲担当起了“大管家”的重任。
如果说,陈爱莲在这之前当招待所长、营销科科长、做车间主任只是小试牛刀的话,那么这时候她面临的是一场真正的战役了。她带领团队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铝合金管厂创建时,没有像样的职工宿舍,大家有时只好挤在一个大房间打地铺。她身为厂长,也没有像样的办公室,和几个部门干部挤在一间矮房里办公。陈爱莲不仅和员工们吃住在一起,而且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和员工们一起加班到深夜,一起修宿舍、安设备。
天道酬勤。铝合金管厂在建成投产后,当年就盈利400多万元,是计划的一倍!
此时,陈爱莲又被推上了中宝实业总经理的位置。
在陈爱莲为中宝开拓了新业务的同时,中宝在纺织器材领域的升级换代还在继续。为实施多元化发展,中宝决定上马产业升级项目——倍捻机的研发,但由于进展缓慢,步履艰难,于是,公司董事长吴良定只好离开大本营,亲自前往旗下的浙江日发纺织机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日发)坐镇指导7个月,临走时委任了公司三位高管代理主持全面工作。但由于管理层工作不协调,丧失了团结合作的战斗精神,导致流动资金链几乎断裂,连续几个月发不出工资。缺少了定心丸,基层干部和基层员工人心涣散。
此时,董事长吴良定正在日发蹲点指导倍捻机的研发和生产工作,无法抽身回来掌舵。还有谁能来力挽狂澜?就在这时,陈爱莲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公司董事会在讨论人选时,一致认为只有她才能力挽狂澜。但陈爱莲再三推辞,觉得儿子还小需要她照顾,而且她书读得少,经验也不足。
嵊州铝管厂也初具规模,她希望能继续留在铝管厂。当时,时任日发总经理的吴捷这样对她说:“您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只读过高中,但香港最有钱的十大富豪,没有一个是高学历的!大家都认为您一定有能力把它管好,您也肯定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一个烂摊子吧?”在时任中宝副总经理的俞少怀和吴捷的诚恳建议下,陈爱莲最终服从组织安排,同意了会议的决定。
上任中宝实业的总经理一职后,陈爱莲并不病急乱求医,而是有条不紊地先把公司的技术、市场、生产和管理制度等梳理了一遍,经过认真分析,决定销售和制度“两手一起抓、两手都要硬”。
一手抓市场销售。殊不知,这一抓才发现,企业面对的最大敌人不是竞争对手,而是企业内部的一帮“蛀虫”。
当时,中宝有28名基层销售业务员,陈爱莲经过分析,发现只要每月再增加100多万元销售额,也就是每个销售员每月只要再向市场争取5万元订单,就可以实现盈亏持平,但她看到部分人员并没有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人浮于事,而且吃回扣,中饱私囊。情况摸清后,陈爱莲开始大胆出牌。她先礼后兵,先对业务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进行思想教育,之后,又将销售业务员手中的签字权收回,实行“一支笔审批”制度。
这招一出,立即招来销售人员无声的集体抵制。但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举动,早在陈爱莲的预料之中。她亲自起草了一则招聘广告到县电视台,向社会公开招聘销售业务员。广告播出的第二天,就有100多人前来应聘。她从中优选了13人派去各车间实习。之后再通过考试和面试录用了9人,同时把原来不合格的基层销售业务员全部解雇。
另一手抓制度。她重新制定了规章制度,并做到赏罚分明。她觉得企业管理的核心,其实是人的管理。因为事在人为,人是企业生产力中最能动的要素。
在新规章制度公布之后不久,就有一位叫刘锡璋的副总工程师无视制度违反了纪律。
20世纪90年代初,技术不错的工程师在市场上是非常受欢迎的。新昌本地有很多小企业,也非常需要技术指导,因此这位副总工程师经常在上班时间离开工厂,去给别人做技术指导赚外快。公司里很多管理人员都对他的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大家都觉得厂里离不开掌握技术的工程师。
而陈爱莲觉得,工作当中的纪律因素,涉及整个企业团队的风气,所以多次找这名工程师谈话,希望他身为领导能发挥表率作用,把心思集中到工厂的业务上来。
因为涉及个人利益,陈爱莲的谈话,并没有使得那位工程师有所收敛。
他虽然表面上答应,内心却觉得无非只要把赚外快的形式转到“地下”就可以了。陈爱莲经常出差,在厂里的时间不多,因此他赚外快的机会仍然很多。
让那位副总工程师意外的是,他自认为的“地下”行动并没有为他保住秘密。陈爱莲几次出差,回到厂里时,都听说那位副总工程师一见她离开,就故态重萌,仍然我行我素。在两次警告无效之后,陈爱莲就断然把这位副总工程师从厂里开除了。
陈爱莲的这个动作,引起了公司内部很大的争议。但她坚持己见,因为她明白,中国人同情弱者,所以开除了这位副总工程师之后,厂里的同事会有两种议论,一种无非说她太狠了,另一种认为厂里的业务会受到影响。
但她坚决倡导“实事求是”的公司准则,一切必须要用事实说话。果然到年底,工厂里就涌现出了优秀的主力工程师,业务也完成得很好。年底结算,全公司创下了惊人的业绩,实现销售1亿元,创造利润1300万元;在担任中宝总经理的第三年,陈爱莲带领团队共创造利润3770万元,而且在仓库及市场管理上无死账烂账,企业被经营得非常有活力。
虽然经营业绩不错,但中宝的管理者们都清晰地看到,纺织业的大变革已经无可避免,所以仅仅守住纺织机上的筒管业务,中宝的前途是非常堪忧的。转制后的中宝,要想有大的起色,必须要有新的市场才行。
事后看,中宝的这次业务转型非常成功,就中宝当时的基础,它的产业升级空间有两个:
其一是对于纺织业需求的深入拓展,也正是因此,吴氏家族长子、青年才俊吴捷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中宝担任车间主任进行锻炼,之后带领团队研发倍捻机这一纺织业的主力设备产品,一举摘得国家科学技术奖,后来成就了浙江日发控股集团,成为一家拥有装备制造、畜牧马业等产业的国际化集团公司,实现了高端纺织机械和数控机床的行业领跑。中宝的第二个优势在于,它熟悉铝加工行业,可以向铝产品延伸。这个方向则由陈爱莲带领团队去研发铝轮毂项目,最后发展成为万丰奥特控股集团,形成了以汽车部件、工业机器人、新材料镁合金、新能源混合动力、航天航空飞机制造等产业为核心的全国先进制造业的样板工程之一,实现了多个行业细分市场的全球领跑,从产品国际化走向了资本、科技、人才、品牌的国际化。
“中宝、日发、万丰”三家控股集团拥有两家上市公司,在体制上相互参股、在经营管理上相互独立、在产业战略上遥相呼应,无论是在新昌还是在这三大业务所属的行业之内,都是领导型的领军企业。
创业梦萌芽
万丰奥特铝轮项目是陈爱莲在出任嵊州铝合金管厂厂长的时候研制成功的。
铝合金管厂做的是纺织机上的铝筒管。就90年代而言,铝加工本身对国内来说是一个比较新的领域。在计划经济时代的中国,一度认为钢产量就是一个国家现代化的标志,因此发展了大量钢铁厂,而同样作为金属材料,铝的应用就要小得多。经历过90年代的人都知道,这一时期正是铝制品得到广泛应用的时期,所以沿着铝加工的方向发展产业,也有很多选择。
在铝合金管厂的艰苦工作,产生了两个结果。一个结果是陈爱莲拥有了一批忠实的同事,相互之间也非常了解,后来独立创办万丰奥特的时候,他们就组成了一支核心团队。
而另外一个结果是,陈爱莲对新业务的构思——既然铝的应用在国内还是很新的领域,那是否能有一个与铝相关的产业可以做得更大,而且利润会更高一些、公司竞争力会更强一些呢?
1993年,已经在嵊州铝合金管厂负责技术的朱训明突然被陈爱莲叫到她家里。陈爱莲让他带人把自己的摩托车拆了,看看铝合金管厂能不能生产其中的轮毂。
朱训明很清楚地记得那辆摩托车是雅马哈太子摩托,是当时新昌县唯一的一辆高档进口摩托车。陈爱莲平时很喜欢,上下班也一直骑着它。
这就是万丰奥特的起步点:一直在琢磨自己能做什么项目的陈爱莲,在骑这辆摩托车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发现这个车的轮子跟国产车都不一样,是铝制轮毂。
这个发现在陈爱莲脑海中擦出了火花。她很快去观察了很多辆当时的国产摩托车,和她原来模糊的记忆一样,这些国产车绝大多数使用钢丝轮。
陈爱莲发现的这个现象,是有很深的历史原因的。一方面,在国内,钢的产量要远大于铝,所以钢铁制品在早年要比铝制品便宜得多,因此国产摩托车采用钢丝轮主要是从成本出发的考虑;而另一方面,陈爱莲当时还没有想到的是,当时摩托车生产厂都是大型的国企,这些企业普遍追求大而全的企业规模,因此轮毂生产当时都是摩托车生产厂的一个部门。
对于市场相当敏感的陈爱莲一发现这个情况,就开始考虑铝合金管厂能不能做这个产品。因此就有了她让铝合金管厂的技术团队拆自己摩托车的举动。就个人而言,陈爱莲看中摩托车轮毂制造项目,主要原因还是她当初的女拖拉机手和女驾驶员的经历。正是因为陈爱莲干过那两个职业,知道摩托车和汽车可以给社会带来极大的便利和提高效率,所以她预感摩托车和汽车产品会在国内有很大的发展。
陈爱莲估计得没错,而后来市场表现出来的事实远远要比她的想象大得多。万丰奥特企业起步之时,其实是切入了一个急剧上升的交通工具市场。
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中国,进入了经济起飞前的准备时期。
所谓的经济起飞期,从市场的角度看,是人们的活动范围大大增加,因此急需交通工具。不过,当时当地的人民并不富裕,对交通工具最大的诉求就是便宜,同时还要能装载货物。因此在众多可以成为交通工具的产品当中,摩托车最可以满足个人的需求,几乎是一个国家进入经济起飞期时人民必选的交通工具和赚钱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