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老屋青灯
上海的空气有点浮躁,而这里空气则有点沉静,是修身养心的好地方。如果不再打仗,我以后就与将军在这里安个家。上海有太多的纷乱复杂,这里有更多让心荡回肠的东西。比如天明时雄鸡高吭地叫着,早晨母鸡带着一溜串小鸡吃食。狗儿欢畅跳跃。牛儿嘛嘛的叫嚷。
风轻轻拂着脸,前堂屋里,两个士兵正有说有笑,他们说得方言,我听不懂,但我能听懂的是他们声音全是快乐。
中餐烧好,我问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吃?士兵回答不知道。我又问,将军去了哪里,士兵又说不知道。
“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问。
“夫人,我们专门负责将军生活的,军事上他专配军事助理的。所以他去了哪里,只有军事助理知道,那可是军机,没有人敢告诉我们的。”
当然我知道将军一定有重要的军情在身,来不及同我道别的了。
我一个人几进几出老屋,很无聊,想留住他们同我一道吃,可是他们执意要去食堂吃。
菜很简单,三个菜,一个汤。这些菜永远比上海大肉大鱼更让我胃口大增。
一天,整整一天,我一个人很安静地度过,在一个静得发麻的空间。无法知道将军去了哪里,又做什么事情去了。心,没由来的担心。古老的村落,随着夜色的来临,这座坐落在村落中央的古老房子,越发寂静得让我无所适从。
那些曾让我心魂魄散的书,我根本看不进去了。
第二天,两个士兵来了,我要求他们带我见到将军,我无法忍受一个人数着时钟的日子。我刚来呀。
“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将军一定要紧要的事情在身。”一个叫小虎子的士兵回道。其实我当然知道将军定是有要事在身的。
“可是会不会在打仗?会不会有生命的危险?”我焦急地问。战争是无情的,不打仗还叫战争?没有生命危险也不叫战争!
“将军总是走在最有险情的地方,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了。”小虎子的话让我不舒服,我不需要自己是最安全的,我要的是将军最最安全。可是他说得是真话,作为一名作战的将军理所当然会指挥在第一线,可是为什么不要我陪同呢。我在这里,闲得让自己都快要疯了,还不如在战场上写一些军事新闻,将军亲口说过写军事新闻才有出息的,可是为什么我来到这里,却不让我在炮火中体会呢。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呢。这才觉得写小说是风花雪月的事情,在这里,我无心写作。
对将军的思念和担心越来越浓烈,以至,我泪湿了衣襟。
我躺在槐树下藤椅上,一天我都闭上眼,回想自己走过的路,我什么都不渴求,我只要天天能见到将军。自然这样的一天,全是在胡思乱想中度过的。但是起身的那一刻,我想我的思想可不能麻木下去,来这里就是人生的一种磨炼。
在夜色来临时,我努力不再让自己感到恐惧,而是小心捻上煤油灯,煤油灯将我的身影夸大地印在墙壁上,我望着我影子想,如果将军在,我的影子一定与他的影子贴在一起。我望着我的影子发着呆,如果将军回来后,我要告诉他,我看着影子想他。
好在随身带不少东西,我将十几个木箱子,皮箱子,还有竹箱子里的东西,一一翻了出来,这才后悔,为什么不将小人衣服留几套放在身边,即使看看,也是一种幸福,妈妈常说,女人终究是要靠男人的,是要给男人生个小孩的,我喜欢小孩。
想着给将军写一封书信,等他回来,让他看看我对他有着怎么样浓烈的思念。青山绿水之间,老屋灯影,让你生不了欲,让你那么静心地想着自己的男人,快点回来吧。既然是陪战夫人,我有什么可怨言的呢?小情小调,不是为党为国效劳的。
想着将各色毛线拿了出来,绕了一夜的毛衣,煤油是加了一次又一次。我要为将军织衣毛。灯将熄时,我把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将军的睡衣里,好久,才理好放进衣柜里。“吱”衣柜里的声音很响,回荡在四壁里。似乎能穿越空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一夜,我睡得很迟,不再为楼上的老鼠窜上窜下,而吓得不敢入睡,也不再为远处的狂犬而不安,更不会为远处的各种鸟声风声树叶声还有溪水声而感到这些让我的空间寂静得发麻。
待醒来时,阳光也照进天井里了。
今天将军肯定要回来的,我除了给将军打一件背心外,我要去老百姓那里买几个鸡蛋和鸡给将军补补身子。我要穿着将军最爱看的千层裙。
挨家挨户的来到几个村民家里,他们用发滞的目光望着我。
“老兄弟,没有鸡蛋卖呢?”我特别嫌和的,因为我衣着与他们衣裳褴褛的有着天嚷之别。
“没有。”这样回答还算是客气的了。
走到村尽头,才发觉一个老太太坐在家的门口。
“老人家有鸡蛋卖嘛?”
“哪有的卖?都被偷了,抢了!”老太太望着远方,很目然的表情,细看才知她是盲人。
“可是我分明听到鸡叫的。”
“那多半是公鸡叫。唉,公鸡叫得再欢,也要有母鸡呀。不然这叫世道吗?”老太太目然的表情居说这出这样让我掩嘴而笑的话。
“老人家,你说得有理,不见得一个鸡蛋也没有吧,我花大钱的,我是给我先生,也是驻地一个****。”
“我们这个村,鸡剩下叫人起床的几只公鸡和可怜地带着小鸡偷食的老母鸡了,更剩下在家里死等,哭哭泣泣的妇人和弱小无助的小孩子。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为什么打来打去,就没有个停呢?”
“她们的先生打仗去了,就会哭泣着等?”
“不哭,又能做什么呢?就怕这一别就是永远别的了。我的男人都60多岁了,也充军了,家里五个儿子都被抓走了。田没有人种了,农田活,几个妇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看着一亩亩荒芜的田心疼,明年不打仗的话,也会饿死人的,反正我老了,死了就死了吧,可不能让这个村子绝吧。”老太太说的话普通质朴得让我惊讶。她说得有理。
“可是战争是需要男人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
“自古以来是以和为贵,万事万物才能兴贵,怎么就不懂这些道理呢?”老太太木然的话语极有震憾力。
“一个村子,只有妇人,小孩,吃了上顿没了下顿,这叫人家吗,这叫村子吗?于国也是这个道理。也许天意难违,要改朝换代了。”
我走后,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喋喋不休。
我不时,回过头来,震惊地回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作为新时代的新兴的知识女性,我觉得我要走在前面,与当地村妇打成一片。战争,不是唯一的方法。我觉得我现在想的不是为战争做点什么事情,而是为我们在后方守候家圆的妇人们做点事情。(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