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衍卿笑容满面,举着酒杯的手放下,目光看着手中把玩着的酒杯,微微晃动,淡淡开口:“其实,叔父和我是一种人,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叔父更懂我,就如同我懂叔父一般。”
安平王爷也笑,却有些牵强:“本王自恃识人无数,却唯独不敢揣测一人的心思,那便是三殿下你。”
凤衍卿微微一挑眉,看不出是喜是悲,“好了,我也不和叔父打哑谜了。开门见山的说吧,我需要叔父的帮助,而我相信,叔父同样也需要我的帮助。”
安平王爷却明知故问:“哦?三殿下需要本王做什么?本王定当力所能竭的帮助你。”
凤衍卿的笑意更甚了,这只老狐狸,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层窗户纸,还是非得让他来捅破。
凤衍卿刚想说话,就听门被推开,刚刚上完菜出去的客栈伙计又端着一壶酒进来,凤衍卿不由止住了话头,只淡淡的喝酒。
安平王爷也收住了话头,目光一扫桌上的酒,不由奇怪道:“咦?这不是已经有酒了吗?”
那伙计弓着身子,恭敬的将酒放在桌上,笑声中带着一丝谄媚:“二位客官,这是我们掌柜送给二位的,上等女儿红。”
凤衍卿目光一扫那伙计,眸中似闪过什么,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那伙计又道:“二位客官,可需小的在旁伺候?”
凤衍卿一挥手,“不用了,你下去吧。”
“是。”那伙计躬身应道,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凤衍卿道:“你,留下来布菜吧!”
那伙计从容的转过身,又走了回来。
安平王爷不知所以,不由多看了那伙计两眼,只是他一直躬身垂首,根本看不出他的样貌,只能看到他的皮肤黝黑,虽佝偻着身子,却不似其他的客栈伙计,隐隐的,竟还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凤衍卿却是看也没看那伙计,只向安平王爷举杯,“叔父,侄儿再敬您一杯。”
多了一个外人,二人之前说的话题便岔开了,安平王很是不解,为什么凤衍卿会将那伙计留下,明明知道他二人要说的话,不可以让旁人听去。
一顿饭真的变成了侄儿请叔父如此单纯,那伙计也一直默默的伺候在旁,细心的为二人布菜,自始至终,凤衍卿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一顿饭结束后,二人各自扬长而去,凤衍景站在包间里,眉皱的紧紧的,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晚上,天刚黑,凤衍景便向客栈老板告了假,换了一套干净的装束,直奔白云一现在所住的别苑。
凤衍景被仆人领着进了别苑,白云一正独自坐在临水而建的一座阁楼上。凤衍景抬头望去,从他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白云一的侧面。
此时,晚风悠扬,漫天星斗。阁楼上两盏灯笼悬挂,照亮的方寸之地,正好将那一抹白影圈住一半,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让人看得真切,却又感觉很不真实。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白云一转过头来,淡淡一笑:“太子殿下,上来坐吧!”
凤衍景在她那淡淡的一笑中微微失神,晚风轻扬,风吹起她那满头青丝,和着翻飞的白色衣袍,加上漫天黑幕星斗,还有一轮朦胧残月做背景,竟让他有一种错觉,似乎,看到了从天而降的仙人。
凤衍景走上了阁楼,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白云一为他倒了一杯茶,问道:“太子殿下来找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凤衍景也不着急说话,他端起茶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回味其中滋味,亦是淡淡一笑。
白云一抬眸看他,此刻,他卸去了脸上一层厚厚的黑灰,恢复了正常的面容。皮肤白净,眉目分明,凤衍景其实长的很好看,说起来,皇帝的几个儿子,长得都很出色。
若说当初的凤衍景像现今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四殿下凤衍瑞,那么如今的他,经过锤炼,已然变得沉稳,白云一觉得,在他的身上,竟隐隐能看到一丝凤浅月的影子。
发现白云一的目光,凤衍景亦抬头,四目相对间,二人皆是淡淡一笑,只是,白云一的一笑,平淡无波,而凤衍景的眸中,则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凤衍景说:“似乎你每一次都能绝处逢生,我开始佩服我自己了,我想我此生唯一做对的事,就是选择了你。”
白云一说:“凡事都会有出口,有的只有一个,有的会有很多,路要怎么走,完全看自己的选择,和直觉!”
“直觉?”凤衍景喃喃重复,反复咀嚼,忽又点了点头,似赞同的道:“你说的每句话,都令我深思。”
他看着白云一,而白云一已经转头看向了无边的夜幕,他亦转头,看向夜幕,看向那一轮残月。此时此刻,他的心无比的平静安然。
自从丢了太子之位,从云端跌落,有一段时间,他恨透了自己,更恨凤衍卿,他一度认为,自己的失败,是源自于他人设下的陷阱,完全是他人将他推进了深渊。
可是自从遇到了白云一,凤衍景忽然笑了,眉眼之间尽带着一种满足。
想起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震惊,诧异,怀疑……各种情绪,但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并且认定了她就是当初跟在凤衍卿身边的那个女子。
当时他一直想不明白究竟为何一眼就认出她来,现下忽然明白了,正如她所言,是直觉!
在他看来,不管是之前跟在凤衍卿身边的她,或是如今的她,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是第二个人再也模仿不来的气质,唯她拥有。
几乎是想也没想,他就选择了让她帮助自己,也没想过她会拒绝,就直接找到了她,也是如她所言,是直觉!
一直以来,他最大的心病就是失去的太子之位,可是此刻,和她同坐在这阁楼之上,他忽然觉得,如此下去,也不错。
“凤衍卿今天去了客栈?”还是白云一淡淡开口,打破这沉寂。他面上的神色,她不是不明白的。她要让他回到现实,让他面对该面对的现实。
凤衍景神色恢复,眼神也逐渐清晰,他点点头:“是的,他和安平王吃了一顿饭,一顿我看不懂猜不透的饭!”
凤衍景忽然觉得无比的沉重,心心念念想要恢复的太子身份,此刻在他心里,竟然成了一块压制着他的大石。
白云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和他们正面相见了?”
凤衍景回答:“嗯,我进去给他们布的菜,想借机听听他们会说什么,可是,他们什么也没说,这完全像是一场侄儿宴请常年不归的叔父的正常饭局。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凤衍卿不会是无往不利的人,他和安平王的关系应该也没有好的这种地步。而且,安平王不是已经离开京都了吗?为何又出现在舒香楼?难道他一直很不曾离开?或者是为了他的女儿安若?”
凤衍景的眉皱的紧紧的,似被这些问题困扰许久,因不得解而苦恼不已。
白云一却是淡淡一笑:“看来你真的是进步很多,但你明显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对手,不够了解凤衍卿!”
凤衍景不解的抬眸看她,却见她依旧眺望着远方,不由疑惑的问道:“你知道?”
白云一垂眸,眸光似流水,不知其间扫过什么,只听她淡淡开口说道:“其实,如果你再经历的多一些,心思再缜密一些,或者再足够了解凤衍卿一些,这些问题根本不足以困扰你。”
凤衍景看着她,一瞬不瞬,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无比的烙印在他的心上,每一个字,都让他反复斟酌。
白云一继续说道:“不过你有一点说的不错,凤衍卿的为人,从来都是无往不利,他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做的每一件事,都夹带着功利心机。”
“安平王谋反之心早就有之,这么多年他远在封地,养精蓄锐,已经变得锋利无比。只要他一出击,必定战胜告捷。但若是一步不慎,他必将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才按捺多年,一直不曾动手。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没有,所以,他只能等。”
“凤衍卿曾是他的人和,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和安若的婚事泡了汤,我想,多半是安平王惧怕他。如今,安平王隐而不去,我猜,一是因为安若还在皇宫,二是因为凤衍卿。”
凤衍景不解:“如此说来,凤衍卿和安平王根本就是相互需要,心照不宣,那今日的一顿饭又如何解释?我一直站在旁边,不曾听过任何秘密的内容,相反,他们一直在说很平常的事情,真的完全是在叙旧。”
白云一唇边淡笑加深,“在你进去之前,他们应该已经提及过,但却没有明说。依安平王狡猾的性格,他肯定会装糊涂,而凤衍卿,之所以让你留下,定然是想自己也一半明白一半糊涂。他们之间相互需要,却又畏惧彼此,这层窗户纸,谁先揭开就是弱势,他们当然都很明白这一点,并且谁也没有先行捅破。”
凤衍景细细想来,一开始他问需不需要她留下来伺候,凤衍卿叫他退下,后又忽然改变主意,他还心惊的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现在听白云一一说,方才恍然,想必他们一定是说到了一定的程度,自己正好进去,凤衍卿让他留下,在外人面前,他们不会再谈及之前隐秘的话题。自己的进入,正好化解了凤衍卿表露不表露的犹疑。
想想自己原本想进去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结果不仅什么都没有听到,反而成为了凤衍卿的挡箭牌。现在,他和安平王之间,很明显的,他已经占了上风,凤衍景不由一阵懊恼。
白云一转头看他,淡淡一笑:“这也不是你的错,他们是两只不容小觑的狐狸,和他们相比,太子殿下是白兔。”
“白兔?”凤衍景一怔,没有想到白云一平时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也会用这样诙谐的比喻,但随即笑开,“你这是在形容我太过单纯吗?呵呵~虽然不太贴切,但那两人确实是两只狐狸。”
晚风轻扬,凤衍景的笑声很爽朗,白云一不由微微一怔,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凤衍景和凤浅月在某些方面是如此的相像,尤其,是给她的感觉。
凤衍景忽然止住了笑容,眸带温柔的看着她,白云一一惊,方觉一只手已被他握在了手心。挣了挣,没有挣脱,反而被他握的更紧,不由微微蹙眉,淡淡的看着他。
凤衍景见她不再挣扎,手中力道松了一些,目光却比之前更加柔和了些,此刻,白云一有一种错觉,他的身上,也有一种淡淡的邪魅气息散发而出。
“他日我登上帝位,你可愿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皇后?”凤衍景看着她,目光灼灼。
白云一微微一愣,随即浅浅一笑,目光变得冰冷,“不愿意。”
“为何?”凤衍景焦急的问,“我可以发誓,这一生只娶你一人为妻,只宠爱你一人,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三千弱水我独取一瓢饮。”
白云一又是一怔,不由抬眸看向他,他的眸中,闪烁着一种坚定和焦急,还有一抹柔情。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白云一的心底是为之动容的吧,但那只是一瞬,很快消失殆尽。
她垂下眸子,淡淡一笑:“太子殿下,哪怕你一辈子只娶我一人,只宠我一人,我也不愿意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皇后。”
“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好?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凤衍景有些急切。
“因为……”
“因为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一个声音抢在白云一的声音之前回答。
阁楼上二人皆是一怔,不用看,也已听出了来人是谁,凤衍景回头看去,果然见阁楼下,临水而立的一抹翩然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