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秦玉才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手术室。
郁家人除了她这个半生不熟的,其他一人未见。
郁琉音没有去关注这些,随着护士跟医生将秦玉送进了病房。
氧气罩下秦玉的脸显得苍白而憔悴,眉眼之间隐隐开始灰败。
“唔……琉音……”
秦玉呻吟了一声,幽幽睁开了双眼。
“妈,我在这儿。”
郁琉音坐在床头,轻轻握住这个苦命母亲的手。
不过五十岁的年纪,她的手沟壑累累,苍老而粗糙。
“妈,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为什么……”
明明知道自己有癌症,每次见她的时候都要注射镇痛剂,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她?
秦玉冰冷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妈是好不了了,何必费心思呢……”
“有病可以治,我们还可以治,妈,我会治好你的。”
郁琉音仓皇地抓着她的手。
癌症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回天乏术。
所有语言在残酷事实面前都是无力空乏的,郁琉音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人,但这个时候却只能徒劳地抓着她挽留。
秦玉的眼睛轻轻扫过一圈病房。
“你爸,你哥,你妹妹呢?”
“……他们,快来了。”
郁琉音咽下心口的酸涩,不忍心告诉她那几个她心心念念的家人在危急关头渺无音信。
秦玉的目光在一瞬间黯淡了许多。
“咳咳……琉音,你的手镯呢?”
手镯?
郁琉音一愣,有点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起手镯。
“妈,我给放家里了,怎么了?”
“不能放家里。”
虚弱的秦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地抓着郁琉音的手连连说着。
“不能放家里,琉音,你要带着,时时刻刻都带着。”
时时刻刻带着?
郁琉音想起那只玉镯,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妈,手镯……”
话还没说完,秦玉便喘着气打断她,“琉音,妈对不起你,我不能遵守约定了,我不能死了让你一辈子蒙在鼓里。”
“妈,你在说什么?”
郁琉音见她瞳孔涣散得厉害,当下刚想要按下呼救按钮,结果刚一起身,秦玉忽然就流下了眼泪。
“琉音,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你不是我的孩子,却替我抗下了这个家,原谅我,我也是没办法,你原谅我……”
“……妈,你在说什么?”
郁琉音的手僵在半空,低头正好望进那双空洞而满布泪水的瞳孔。
秦玉的力气忽然变得好大,死死拉住郁琉音的手。
“琉音,玉镯要带着,随时都带着,你以后才能找到你真正的家里人。”
“真正的家里人?”
事情峰回路转,郁琉音怎么也没想到这种狗血又俗套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她真的是郁琉音本尊,那或许还会做一下富家小姐梦,但对于生活已然有了深刻理解的白清岚来说,美梦终究只是一场泡沫。
秦玉拉着她的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恳切,“琉音……有朝一日你认祖归宗,我求你,不要抛弃郁家,临死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几人。”
面对她恳切的哀求,郁琉音的心中五味杂陈。
一生为了这个家奔波劳累,临死也要为不成器的家人留后路。
就算秦玉是为了给郁家留后路,郁琉音也感激这个在世上唯一留给她亲情的妈妈。
“妈,我永远是您的孩子。您,安心地走吧。”
强撑着一口气就为了圆这个承诺,郁琉音又怎么能不答应。
“好……你是好孩子……琉音……玉镯……”
微弱的尾音气息断了。
夜里的风有点凉。
郁琉音紧紧抓着那只手,彻骨冰凉。
妈妈,再也握不住她的手了。
“郁琉音。”
病房门口,顾萧白将郁琉音拥入怀中,陌生而且别扭地拍了拍她的背。
难过的话,就哭吧。
“他们人呢?”
“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
郁琉音疲惫地趴在顾萧白怀中苦笑,这样的家人成了秦玉的遗憾。
“你刚才都听到了?”
关于朦胧的身世,关于临终之前的那些嘱托。
“嗯,我会帮你查。”
郁琉音摇摇头。
“就当没这回事吧。”
她没有说,那只玉镯她在汪绿茶的手里见过,一模一样。
如果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想找她,早在十多年前就不会将她遗弃。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不能再回头。
顾萧白没有勉强,也尊重她的选择。
秦玉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郁琉音没有寻求顾萧白的帮忙,对于未出现的郁家人不置一词,独自一人办了葬礼。
秋风瑟瑟,天灰气沉。
顾萧白,白雪,蔡小兮,齐羽跟助理小欢赶来参加。
面对黑纱罩面,面色沉静的郁琉音,众人都担心不已。
毕竟,母亲去世,郁琉音一人忙里忙外,人一直在憔悴,却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咦?”
蔡小兮献完花,抬眼的瞬间猛然看到上头的一个墓碑。
“那不是白清岚的墓吗?”
“欸,还真的是……”
白雪的声音刚落下,站在她身边的郁琉音一下子快步穿过她踏上上边的阶梯。
阴沉的天空下,印刻在灰白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撞进眼眶。
郁琉音的心脏是瞬间缩紧。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亲眼目睹自己躺进冷冰冰的棺材里。
二十九岁,风风雨雨走了一路,遭遇了背叛,世人的唾弃,在事业的顶峰时刻被一枪毙命。
无论生前有多风光,死后,她也只是默默无闻占了这方寸之地。
“音音,你怎么了?”
“嗯?”
郁琉音一脸茫然。
呆呆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巾。
“你怎么哭了?”
奇怪。
对着死去的母亲不哭,倒是在一个过世的明星墓前哭。
不会以前她追的明星吧?
郁琉音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这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没事,我很好。”
真的很好。
这样就好。
无论是苦命的母亲秦玉,还是一生光荣坎坷的白清岚,这样的结局,就好。
葬礼过去的第二天,郁琉音便开始奔波赶通告,拍摄电影跟电视剧。
当小欢再一次拎着冷冰冰失去温度的饭盒退出房间的时候,眉心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喂,顾总,琉音的状况有些不对。”
她已经好几天,除了喝水之外颗粒未进。
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更加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