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霜在双方老人面前装出的是满脸的喜气,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而且她也能装出来。场合她经过多了,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有时一样,有时不一样;想做的和实际要做的有时统一,有时又不统一;想说的和该说的有时能说,有时又不能说。而不管怎样,往往骗局使所有的达到和谐。只要一直骗下去,而且要骗得巧妙,骗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林坚更会装,而且装的比逸霜还要地道。不说别的,只要听他那甜甜地叫逸霜母亲“大娘,大娘”的声音,便知道他从心里往外冒甜水。
“哟!看把俩人高兴的,逸霜,咱今天吃什么,快说,难得五口人都在。”林坚的母亲愉快地问着。
“对,就在这吃午饭,林坚,你说吃什么,大娘也卖卖力气。”逸霜的母亲同样欢欣地问林坚。
“当然是吃饺子,大团圆啊!吃饺子,我和面,擀皮。”逸霜越加畅快地说,“大伯,您放心吧,今天我好好敬您两杯酒。”
“我剁馅,大娘和爸爸妈妈,你们就等着包饺子吧。”林坚同样装出来那种更加愉快的样子说。
“噢,看不出来两人还真商量好了的。”林坚的母亲高兴地给坐在床边上的逸霜倒了杯茶水说,“我还真担心呢,俩人弄得那么僵。”
“可不是吗?现在的年轻人,说好就好,说翻就翻,弄得我心里真怕出事。”逸霜的母亲不无忧伤地说,“以后可别瞎闹了。”
“现在的年轻人,可别走到那没正经的地步,要心术正,要学朴实,到底什么时候登记啊?”林坚的父亲问。
“您放心吧,我俩商量好了,先好好干工作,不急着办。”
“我俩想了想,现在正是干事的时候,先把事业干好,该到结婚的时候再说。”林坚应答道。
“先把手续办了不一样工作。”林坚的母亲说。
“我看也是,领了证,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啊,能有多大影响。”逸霜的母亲同意林坚妈的意见。
“咳,年轻人的事,自己商量着办就是了,只要不闹别扭就行。”林坚的父亲说。
“还是大伯说得对,我俩都有自己的想法,您三老就放心吧!”逸霜一语双关地说。
“好,什么都不能强迫,我俩既然商量好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林坚同样语中带味地说。
“那好!咱动手包饺子,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吃一顿。”林坚的母亲说着就往外走,“我去舀面。”
“我去和面。”逸霜跟着走出。
“我去拿菜剁馅。”林坚同样走出屋。
屋里的林坚父亲和逸霜的母亲互相看了一眼,像是要笑可又没笑出来。
31
“数日不见,刮目相看。听说逸霜小姐傍上了外国款爷?”正要去厂子的逸霜,在途中遇上了杨平。刚要打招呼,想不到杨平继续往他的花房走着说,“去我的花房看看,那里是冬天里的春天,怎样?还敢去么?”
“有什么不敢去的,那里又没有狼。”逸霜现在的心里倒是蛮开朗的,道理很简单,中午在林坚家吃饺子时,她和林坚各怀各的意图,愣是把气氛搞得相当融洽和谐。
“那好,我今天正好要给花房里各品种的盆景挂牌定价,也叫你这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给参考参考,定个什么价码合理。”
“咳,现在的价格,随行就市,这你比我有经验,到时候相互侃吹,卖主定多少,现在买主也要往下压的,所以呀,你卖时随机应变就是了。”
“那也应该有个标价呀!”
“现谁信你那个标价?”
他俩边说边走,不由就到了花房。
外边是天寒地冻的三九天,而花房内着实的春意盎然。更使人称奇的是,也不知杨平使的什么法儿,居然在这样的时节里,花房里所有的花儿全部含苞欲放或争芳斗艳。有兰花,有含笑,有玫瑰,有鸡冠相互交错地排放成辉。海棠、彩雀、绯桃,和南方特有的吊钟花排列在一起,足有上百盆,同样绚丽多姿,万紫千红。牡丹、石竹、仙客来、梅花、水仙花、菊花叫人看上去有的神态凛冽,有的端庄雅洁,有的艳丽,有的潇洒。
浓郁的花香扑鼻沁人心房,逸霜顿觉心旷神怡。再看那千姿百态,竞相开放的花卉,由不得想到了自己。人都说年轻的姑娘是枝花,而我逸霜这枝花开的怎么样呢?像那端庄雅洁的山茶花呢,还是像那“水上轻盈步徽月”的水仙花?她看着想着,想着看着,站在了数十盆梅花面前。
“毛主席的梅花那首诗你还记得吗?”看逸霜对梅花观赏的情景,杨平很有兴致地问道。
“我不是跟你学过唱那首《咏梅》的诗词歌么?怎不记得?”逸霜答。
“在我这里可不是万花纷谢一时稀的。”杨平玩笑道。
“哼!所以,你得承认你这里有几只苍蝇乱飞。”逸霜也玩笑道。
“只要是春天,有几只苍蝇怕什么?”
“这就对了,正像众人说我一样。任他们说去就是了,我自身心正,人家说几句又怕什么呢?”
“可你怎能傍上个比你大近二十岁的款爷呢?你把钱看得太重了。”
“我不跟你说这个,也说不清楚。何况,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只不过为了业务接触多一些。”
“这么说,你和林坚真的要吹?”
“吹又怎样?不吹又怎样?”
“我总觉你不是玩弄感情的人。”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怎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呢?”
“怎能这样说呢?我不是在问你吗?你说应该怎样做?你不是追求过我吗?我不是也想过我们俩应该如何吗?可最终又怎样呢?”逸霜说到这里不看那梅花,把头抬了起来,把眼睛对准了杨平。
“是的,你问得好,我这几个月也在扪心自问我为什么不敢大胆地执著地去追求自己爱之所爱,为什么不敢冲破人间的世俗观念,为什么不千方百计地去争得自己的所爱?结果弄得自己现在倒好,把爱埋在心底,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心思都扑在事业上,不留丝毫的空隙。”他说到这里,把那饱含酸楚的眼睛看着逸霜又道,“现在,我和李小玲搞的那块开荒方案,正在一步一步落实,我下决心要在春暖花开的五月,让那荒地充满生机,办成一个养殖系列的加工场 。可我干这个的同时,心里却总是想,这事业应该是咱俩携手干,而不是与他人合作。你理解我吗?”
“事业上,特别是在养殖业上,小玲比我强上百倍上千倍,你和她在一起,能把事情干好的,因为你们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你俩是完美的一对儿,我不配!”逸霜不想再加进更多的感情色彩。事到如今,她深知自己再说那些与杨平相爱的心里话将会使另一个姑娘伤心的。她现在不能插杠子,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后来,她道:“爱情和事业连在一起,特别是你和小玲把爱情建立在事业的基础上那将是锦上添花的。”
“你说得对是对,可我还是要问你,你真的和林坚吹了吗?”
“现在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对我要说真话。”
“说真话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那么你是在说假话了?”
“又真又假。”
“你怎变得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曾经叫你摸着过,可又怎样呢?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表现得是那么怯弱,怯弱到叫我伤透了心的地步。我爱你爱得发疯,爱得要死要活的,结果又如何呢?我那时表现得再真实再赤裸得不过了,可你呢?不是也表现出了那种虚伪样!唉,我又说这些,真是对不起!”说到这里,逸霜有些叹息地说,“我们从现在起,都不要提过去了。我现在越来越相信命运了,我自知与命运抗争不了,我在说别人怨别人恨别人的时候,更怨我自己,恨我自己太柔弱、太幼稚。可我还是恨,我恨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遇到这么多的恩恩怨怨,好像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报答什么,或者干脆就是来受苦又受罪的。唉!人啊怕什么呢?最怕的是情感上的刺伤。杨平,你说说,当你感情上受到伤害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呢?”
“怎说呢,为了爱情不惜与父母闹僵吗?不惜与朋友翻脸吗?甘愿赴汤蹈火甚至牺牲许多珍贵的东西吗?你我看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照这么说,你的感情从未受过伤害?”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不能超越客观存在而任凭主观的随意。”
“爱情不顾这些!”
“不!爱情有时是不应违背这些的,违背了也要撞得头破血流。”
“照你的话说,我要真的和林坚吹了,是否违背了母亲的意愿?违背了林家的心愿?”
“是的!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怎好伤她老人家的心?林家对你真是一百一的,特别是林坚的父母亲,对你更是爱得像心尖子一样,你又怎好伤她们的心?”
“你说的都对,可林坚的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我的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林坚一心想利用我甚至于出卖我往上爬;而我心里想的则是你,是你杨平。我心里爱的是你,永远是你,你懂吗?”逸霜说完便窜出了花房,冒着飕飕刮着的西北风向京津公路走去。
“逸霜!”杨平继续叫。
逸霜仍旧走,向着京津公路走。
杨平紧追,跑向逸霜的身边说:“我伤害了你,我知道。”
“哼!我想开了,为爱一个人而活着,和为失掉一个人而痛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自己会安排我自己的!”
一阵旋风,把逸霜的话打成卷卷抛向了寒冷的苍穹,卷向了遥远……
32
在运河的冰层炸裂开又融化的时候,乡儿童玩具厂正在为又一笔购买材料的资金发愁。原因是天津、上海、深圳又有几家儿童玩具厂上了马,且起身的规模之大、设备之全、生产出的产品质量之佳、价格之便宜、广告的声势之浩大、销售手段之高都大大超过了本乡的儿童玩具厂。因此,原来原材料的价格由于厂家的林立,竞争的激烈,而扶摇直上。尽管如此,仍旧抢购得疯狂。所以,再购原材料则需要先汇三分之二的押金,才能有份。否则,按现在儿童玩具厂的生产销售量所需的材料达到需求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生产原材料的厂家一次性要叫儿童玩具厂先汇材料费一百三十万元,逾期不交,材料断绝供应。这下子着实急坏了丁厂长,倒不是没这笔款子垫付,而是批量销售出去的儿童玩具三五个月的时候拿不回钱来,外面到处欠他的账。他虽然采取了一个又一个措施,可不知这社会怎么到了这地步,大家互相欠账,钱越欠越多,到哪儿没有不欠账的。你要一横下心来不销售吧,哼!正好,充假的儿童玩具蜂拥而上,又便宜又赚钱,干脆把你逼得关门闭户算了。好在乡儿童玩具厂的玩具在社会上还享有一定的信誉,所以总的看,销售量一直没降下来。现在,要拿出一百三十万的材料款,上哪儿找去呢?
丁厂长找到了马木总经理,商量能否把信用社主任请来贷一笔款子。
马木说信用社现在贷款相当吃紧,说近几年乡镇企业从各银行贷款太多太多,有的一个厂子就一两千万元地贷,结果由于盲目上马,厂子还未建成就倒闭了,欠下了大笔大笔的债,使得有的银行由于放款太多而赔了本。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从银行信用社贷款是没有指望了。
“刀口怎办 ?”
“找几个老朋友帮忙试一试。”马木总经理迸出了这样的话。
“找谁呢?”丁厂长自言自语。
“毕归华和吴旺不是要过来吗?一个是跟咱合作的伙伴,一个是咱们业务上的主客,和他们商量一下,让他们帮帮忙,我想不会有困难。”
“这看怎么说了,那个毕归华一心想得到逸霜,那个吴旺老婆刚去世,同样想占逸霜的便宜。现在吴旺一听说毕归华同咱们合作搞厂子,购买的儿童玩具数量就猛降,暗中跟我说要逸霜和他去香港玩一趟,他就多订这儿的玩具。你说逸霜能干吗?嘿,现在这人钱一多喽,怎都犯这毛病?”
“不想那么多,把他们约一块儿谈谈看,成则更好,不成再想别的办法。”马木总经理坚持自己的意见。他看看丁山厂长又道:“可以叫逸霜谈一谈,让她在毕归华先生和吴旺身上下点工夫,特别是毕归华先生,当然,招儿要逸霜自己出,也不能为了这叫逸霜太过了。但你可以跟她说,这事办成了,提升林坚当厂长没问题。”
“那我呢?”丁山忙着问。
“不是明摆着吗?你不走,怎么提他林坚,还有逸霜,按你所说的提她个业务副厂长完全可以,现在正重用女干部嘛,从基层做起,符合上边的要求。”
“好吧,我一定按照总经理的意思办。”
“约他们来的时候,我可以参加一下。”马木总经理又道。
“那是,我一定请您。”
自然,丁厂长又找到了逸霜。
逸霜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朝窗外望,看院子里三月的春阳照耀下的小水池和那座小假山,假山上的小草像是正在泛绿。
“丁厂长又愁上钱了?”逸霜知道厂长找她的本意,回转头对着丁厂长说,“现在的事业,越来越难干了。”
“逸霜越来越精了,怎么就看透了我的心思呢?”丁山厂长笑着说,随便地坐在了沙发上。
“事情是明摆着的,没钱进不了原材料,再有一个月解决不了钱的问题,只有停产了。”逸霜不紧不慢地说,“还有那个吴旺,打来电话说深圳的儿童玩具比我们的质量好,造型更加逼真,扬言要解除销售合同。”
“为什么?他敢!单方解除合同要赔款的。”
“我跟他说了,他说,宁可赔上款子也不订咱们的货了。”逸霜仍旧不紧不慢地说。
“扯他姥姥的淡,他订咱们的货前后赚了大钱了,现在他想甩开咱们就甩开咱们,太没良心了。”丁厂长气不打一处来地大叫着,“你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有事说。”
“他是要过来,主要是为解除合同的事。”
“放他妈的 狗屁!哼,来了再说。”
“话不能那么说,什么都要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这丁厂长早教给我了,您怎好说气就气呢?那要伤肝的。”逸霜还是慢条斯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