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异想天开!”铁栓不知什么时候又蹦了出来。
“爸!”我还想说。
“我不同意!”爸爸狠狠地说。
“爸爸!”
“回家去!”爸爸声音越加狠了起来。
铁栓上前拉住我的衣袖往家拽。
“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董村长和沈快嘴向我们走来问。林子向董村长讲了事情的经过,并叫董村长做做我父亲的工作。董村长叫我父亲去他的办公室谈。
爸爸却一扭脸叫我和铁栓往家走,并强硬地说:“这个家——我当!不关你们的事!”
董村长倒笑着说:“你这个梁峰呀,孩子大了,闯练闯练有什么不好?该撒手就撒手,叫他们干呗!”
“不用你管!”爸爸说着要拉我走。
我不动。
“走!”父亲厉声吼我。
“你这个人怎这样?”董村长仍旧笑着跟爸爸说,“这又不是谁想干就干的差事,大家要是信不过她,千八百口人的村子,能想到她?”
“就是嘛,我想干,可一看咱是半老娘就没戏了。我说梁大哥,这年头,别把孩子管得太死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心思,太扭着他们倒不好。”沈快嘴也劝起我父亲,“再说,眼下光盯着眼皮子底下那点粮食地的村子有哪个发了大财了?都是村办企业发展快的,小商小贩多的村搞得红火。梁子当公关部主任,是为大伙操心,我看哪,做父亲的应该让她干,对全村有好处。”
“哼!什么对全村有好处!说得好听!我看现在呀,没一个为大伙着想的,全他妈为自己!”爸爸抢白道,“走,回家!”
“我说老梁!”董村长急了道,“你也真是的,我总还是个村长吧,大家选了我,上级批准我干,大伙的事我该做主的就得做主。当然了,孩子是你的,但村里的大小事可都是大伙的。大家要是支持我呢,帮一把,咱们都过好日子,踏实日子。要是不捧场光拆台,这村长咱也不好当你说是不是?梁子本人也同意干,我看就叫她干干试试!我这村长当一天,还是那话,大家多多支持啦。”
“你要知道,她可是我的女儿!”爸爸不让步。
“这我知道,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
“我有权利叫我的女儿不干!”
“你看你看,越说越生性了不是!咱们商量嘛!”
“没商量,不干!”爸爸摆出了叫横到底的架势。
“那好哇!上有老天爷,下有老百姓,我可是一村之长,你敢叫她不干,我要是和你开个玩笑的话,我可就敢撕毁你和大队承包果园的合同,我就敢把坑洼最坏最远最不能长庄稼的地包给你!我还要停你的电,卖你高价水,你有本事就去告,就去闹,我董村长在家等着上级来人好说说这个理。怎样,你当你的家说了算,我当我的家说了算!”董村长越说越气,越声高,越强硬,“我就没听说过有这么糊涂的父亲,愣不让自己的孩子闯事业。何况梁子又不是小孩子,又有文化,自己又同意干,你说你可挡什么道,垒什么墙!你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耽误了厂子的发展,耽误了大家共同致富,你对得起谁呀?哼!你想想看,不是我较真,路任你选!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愿意闹翻了脸!梁峰,你瞧着办!”
董村长说完,气得转身要走。
“董村长!”林子此时像有些慌,“您别急,别急,听我说一句话。”
“说!”董村长回头扔出一句话。
“叫梁伯伯再考虑一下好不?”林子说。
“他那个人,考虑十年也不会同意的!”
“您别气!”林子一边劝着董村长一边对我爸爸说,“梁伯伯,您别急,您先和梁子回家,有事慢慢商量着办。”
“哼!没商量!我倒看看他把我的脖子系得上不!”爸爸犯了一根筋。
“梁子,先和你爸回家,”林子来劝我,“董村长在气头上,不要计较!”
我答应着,劝爸爸先回家。爸爸没理我,却向站在一边的郝利力说道:
“利力,你要把心搁正,想把我女儿往歪路上领,你错翻眼皮了!”说着话,他一扭身,又对站在我身边的铁栓道:“走!咱回家。”
铁栓叫我一块儿走。
“甭管她!”爸爸气恼地对铁栓嚷。
“爸爸!梁子!”铁栓两边叫。
“好!那好!”爸爸大有破釜沉舟的架势说,“梁子!你说,你自己说不去干!”
“爸爸!”
“说呀!同着董村长和厂长郝利力,说呀!”
“爸爸!”
“说!”声如霹雳!
这时,围上了好多村民!
“说呀!”爸爸抡起拳头威胁我。
林子、郝利力、铁栓呼啦一下子站在了我和爸爸中间。
“我干!”正在这时,凤姑娘高声大嗓地挤到人群中间,向董村长和所有围上来的街坊邻居特别是对着我的父亲叫道,“我父母早亡,家里没人管制我,孤身一人,全交给厂子!来到世上,咱也想闯闯。大伙要信得过呢,咱保证干个漂亮;信不过呢,就算我白说。怎样村长?”
这是所有的人都没想到的,我更没想到!
凤姑娘却步步紧逼道:“董村长,你倒说话呀?现在提倡可是竞争和双向选择,你想用的人人家要不干你不能强迫,强迫也干不好!只有双方都愿意,事情才能成八九。我听说叫梁子当公关部主任时,梁子提出了让林子当业余顾问,如果叫我当主任呢,我同样用林子!可林子要不愿意呢,我也不强求!中国就是一样多,人多!离开鸡蛋,照样做蛋糕。怎样,董村长,别眼睛只盯一个人,犯死心眼儿,在一棵树上吊死!叫咱干干试试,干不好,咱用夏利车抵债!”
董村长把这个问题推给了郝利力,郝利力把脸转向了林子,林子把脸转向了我。
我呢,看着一双双盯向我的眼睛,又看了看爸爸那比天还阴沉还难堪的脸,一转身,冲出人群,直向街外跑去。
31
我算什么人?我还是我自己吗?我梁子为什么这么柔弱?我为什么走到了这般的地步?爸爸呀,你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呢?在这样开明的社会,你的思想里想的 到底是什么?你的脑筋怎还这般地守旧呢?还有那个铁栓,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我梁子来到这个世界上,难道就天经地义的归你铁栓了怎的!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咋也死脑筋一根,不多动动脑子呢?你这样能拴住一个姑娘的心吗?即使跟了你又能不同床异梦吗,能真心诚心铁了心吗?我想着跑着,跑着想着。还有我那善良的母亲,一个真正的疼我爱我把我视如掌上明珠的母亲,就那么永远地捧着,捧着我不撒手,绝不撒手,任我怎样百般地挣扎,万般地哀求,就是不撒手!而最可恨的还是我自己。
我为什么不能左右自己,关键时刻我为什么拿不定主意?遇到问题我为什么任人摆布?我梁子是这样的人吗?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我有自己的见解,我能够左右自己,我向来不受人摆布,我从未向谁低过头。
我答应了董村长的安排,去当花丝镶嵌厂的公关部主任,可事到临头却不敢说。
我提出了叫林子当业余顾问,可在林子面前又唯唯诺诺。
我下决心叫铁栓断了那份与我成婚的心思,不要总在我身上打主意,可又不敢冲破妈妈的情怀,还要违心地要按她的意愿办。
我看上了林子,可我为什么不敢向他表白,像凤姑娘那样大胆地声明,大胆地去追求他,去爱他……
为什么呀?我到底怎么啦?我的心里好乱好乱呀!
后边,铁栓在 叫我,林子在唤我,郝利力像是也在叫我,只有爸爸,像是在嚷他们不要管我!
不知是天色越来越黑暗了,还是乌云密布越来越厚了,眼前越来越黑,果不其然,一道闪,一声雷,下雨了。
我在雨中不知是往家跑呢,还是往什么地方茫然地跑着,可我却知道铁栓仍旧在后边追着。
雨越下越大,就像从天上往下倒似的。它浇湿了我的头发,浇透了我的衣服,浇得我浑身发冷透心凉。
“铁栓!”这是父亲叫的声音,“不要管她,给我先回家!”
“爸爸!”铁栓叫道,“我叫梁子回家。”
“你不要管她!”爸爸声嘶力竭地开骂道,“她混蛋你也混蛋怎的!给我滚回去!”
“爸爸!梁子!”
我继续茫然地跑。林子横在了我的面前。雨浇着他也浇着我。
“马上回家!”这是他的声音,林子的声音,是伴着天上倒下来的雨水声往我耳朵里灌的。
“不许胡来!”这仍旧是他的声音,完全是一种命令的腔调,很硬。
“要理解父母的心情,时间还长着哪!”
他说着,劝着我,叫我马上回去。我站在那不说也不动,就任雨水那么淋着。铁栓到底还是追了上来。沈快嘴和郝利力、凤姑娘也跟了上来,每个人都被雨水浇成了落汤鸡一般。沈快嘴劝我,凤姑娘劝我,郝利力也来劝我,铁栓拉我,大嚷大叫地训斥我不要气坏了父母亲。
也就在这时,我的母亲闻讯赶来,我的父亲同样赶来,手里像还拿着根木棒,他的身后紧紧追随的,是那只对主子尽忠尽职的老黄狗。
我怎么啦?我做了些什么?他们都要干什么?眼睛一个个都盯着我,话都冲我说,此时此刻,说出的话来像是都关心我,都爱护我,都为我好。可他们都真的理解我的心吗?我连选择工作的权利都没有,选择婚姻的自由都没有,我对自己负责任吗?
“回家吧,梁子。”铁栓仍在叫着我,劝着我,那声音分明带有几分哀求,又分明怕我的父母来到跟前会出别的事。
“听婶子的话,赶快回家吧,有话慢慢跟父母说。”沈快嘴的声音也温柔起来,绵软起来,那意思既有对我的规劝,又有对我父母的讨好 。
“梁子!”凤姑娘拨拉开林子和铁栓,窜到我的跟前叫道,“别生气,我的脾气你知道,我不应该抢你的位子,这公关部的主任,还由你干!别生气了,快回家吧,要怨都怨我好啦!”
这个凤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快言快语,敢说敢作敢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干什么都叫你觉得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
“丢人现眼的东西!”爸爸拨拉开所有的人,和那条“汪汪”叫着的大黄狗一块儿走到了我的面前,把手中的木棒举到我的头上对我吼道,大有不回去木棒就落在我头上的架势。
雨下着。我的心如刀绞。人们呼啦一下拦在了我和父亲的中间。
“梁子,你气死我了!”妈妈呼天喊地的叫着 ,数落着我,“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哟!你长大喽,不听话了!你叫我怎么活哟!”
人们拦着我父亲,劝着我母亲,推着我往家走。
可我不知为什么,真的不知为什么,在黑暗中,在“哗哗”的雨声中,在人们的各种各样的规劝声中,却爆发了我的声音,自己的,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声音:
“用我当公关部主任我就干!我的心三年前就属于林子的了!铁栓想娶我你死了那份心吧!我向父母和所有人宣布,我心里爱着的是林子!”
所有人听到我的话产生的共鸣的“啊”声,盖过了“哗哗”的急雨声。妈妈听到我的心声在黑暗中趔趄了两下险些晕倒。
爸爸听到我的声音把手中的木棒一撅两截扔在黑暗的雨水中,踏着泥泞愤怒地奔家走去。铁栓大骂林子“混蛋!”赶快搀扶我的妈妈往家走。
所有人都惊愕地在雨中议论着四散而去。
春天,北方下这么大的雨,我生下来见到的是第一次。此时此刻,雨中剩下的只有我和林子!
“你不应该这样。”黑暗中林子扔给我的声音。
“为什么?”
“为时太早。”雨中的他又扔给了我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
“我刚刚来一天!”
“一天又怎样?”
“大家还不了解我。”
“爱情不管大家。”
“可嘴巴太厉害,人言可畏呀!”
“我什么都不怕!”
“梁子!不说这些。”他慢慢走近我,“先回家吧!我同你一块回家。”
“你为什么这样?”我心里又乱了,对他嚷着。
“你还有父母,你不能伤了老人家的心。”
“你说什么?”
“梁子,我爱你!这是真的。自从三年前你的笑声飘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心里便只有你!可我们不能伤害自己的父母呀,你还是先回家吧。听我的,啊?”
我说什么呢?我什么都说不出。
“快走吧,我送你回去。遇事多听听父母亲的,有好处。”
他仍在劝我。
“林子哥!”我哭着返回身,扑进他的怀抱,跺着脚叫着他说,“我心里太乱,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我的父母……”
“不要哭!梁子,不要哭!先回家!走!”
“不!林子!”我紧紧地抱着他说,“我不回家,我跟你走,你叫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回家!”
“梁子,我的梁子!”我的妈妈又哭喊着被铁栓哥搀着趔趔趄趄地向我走来,“给我回家,赶快给我回家,我不能没有你呀!”雨下着,大一阵小一阵地下着。妈妈喊着,叫着,似有无限的哀怨又有无限的深情。我松开了紧紧拉住林子的双手,听着妈妈的呼唤,任天上的雨水和眼里的泪水尽情地流通全身。
32
我都干了些什么呀!
当梁子的妈妈和铁栓跪在雨水中时,当梁子晕倒在我的脚下时,当我迅速背起梁子走,铁栓搀扶起她的妈妈共同回到梁子家时,我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