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现在家氏的人最关心的一定是佘若桔手里的那一份遗嘱。
那一份遗嘱,也许代表着他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小郎也不知道遗嘱上都有谁的名字,一定会有家念和家雯吧,他暗暗地想。
亲情,亲情在这件案子上变得微不足道。如果凶手有一点顾念亲情的话,也不会对自己的亲人家繁下毒手。
亲情,亲情算什么?这些人,为了金钱和权力,抛弃了尊严和人性。
小郎再翻到下一页,这才更是让他惊奇的地方。后面居然是委托书,佘若桔作为家氏某一个人辩护律师,承接了这个案子。
也许,她不需要查出凶手是谁。
也许,她对这个案子,一点线索也没有。
也许,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而她,只需要做到一件事,证明她的当事人是无辜的。
她的当事人,不是别人,就是家氏的继承人家念。
7
其实,小郎早就发现了。
佘若桔不爱他,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一个让她这么多年不肯结婚的人。
每夜的缠绵,小郎都能感受到佘若桔不爱他,她只是在借用他的身体去怀念某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会是谁?
在家氏,小郎发现她的变化,但他还不能确定。现在,他终于可以肯定了。
佘若桔爱着的那个男人,是家念,一定是家氏的家念。
佘若桔看着小郎面如死灰,眼眸里若隐若现的惶恐,不由得说:“是不是觉得很恐怖?亲人之间互相谋害。甚至有人会杀害了病重的伯父。”
小郎却说:“姐,那些杀人的事,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姐,我想问你,你,你为什么会作家念的辩护律师?”
佘若桔很吃惊地看着小郎,好像没有想到他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她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是一个律师。谁出钱聘用我,我就为谁辩护。这就是我的职业,我没的选择 。”
小郎突然站起来,把本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吼道:“不!你根本就不是!不是那样的!你不是为了你的职业!你是为了你的爱情,你是爱他的,你爱他才会为他辩护。你不为他辩护,只要把遗嘱说出来,再卖掉地皮,你就可以走了!”
佘若桔说:“你瞎说什么!谁,你说的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郎,我希望你不要惹我生气。我被这个案子缠的够烦的了。”
小郎继续嘶吼着:“是家念。你所作的一切 都是为了家念。你的心里,也只有一个家念。好!我不干了!你去找一个完完全全,真正属于你的男妓吧,我做不起。”
她突然有些错愕,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一样。
佘若桔说:“小郎,你说什么。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你可以不想这些。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
小郎说:“不,不可能了。你是他的情妇,情妇……如果我只是你包养的男人,我不会渴求你什么。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单纯地给你发泄。你深爱着家念,我也同样深爱着你。我知道,我不配,我配不上你。”
她居然笑了,轻声说:“爱……谁配爱谁,谁不配爱谁……爱,是没有配与不配的。”
他知道,他是那样深爱她,他是得不到的,得不到她的爱的。
她的爱,已经给了别人。
小郎跪倒在地上,也许是他习惯了对佘若桔的卑躬屈膝,他像是哀求她,也像是哭诉自己的不幸。
“若桔,我不想再叫你‘姐’了,你放过我吧。我不属于你的世界,我们的族人和你们的生存方式不同。我已经做错过一件事,不能再做错另一件事了。”
“若桔,你让我回泸沽湖去吧。那个地方,清静,与世无争。我不想再留在重庆了。”
“若桔,你说一句话吧。你放了我吧。我就求你这一次,你放过我吧。”
她看着他,也许她想挽留他。
佘若桔说:“小郎,你走吧。我给你一笔钱,你回泸沽湖去吧。”
他走了,他什么都没有拿走,他走的时候,穿的还是他以前的衣服。他没有拿走佘若桔的钱,他的钱,只要够他回到泸沽湖就可以了。
泸沽湖,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知道,她没有去过。
但是小郎每次提到泸沽湖的时候都会呈现出的异彩,是她从来没见到过的。丽江,对于她,还只是一个传闻。
佘若桔把他送到客运站,就要和他分开了。这一路上,她没有同他说一句话。
小郎对她也只说了一句,“若桔,我希望你在完结了这场官司之后能够好好的休息一下 。你,和他,都不会有事的。”
佘若桔没有对他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塞给小郎一袋子苹果。
她对他,只能用物质作了结,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由物质开始的,也理所应当由物质结束。她不能给予他一段完整的爱情,只能给他一切的物质。
物质,如何衡量情感。
他知道,这世上只有他知道,佘若桔那天晚上不在家,她独自一个人开车出去了。
她去了哪里,小郎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也许她去了家氏,也许……
小郎不敢想,他怕,他怕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真相。
她会去哪儿,那天晚上小郎也在想。为什么那么凑巧,也同样在那天晚上,家繁被杀了。家繁被杀,佘若桔不在家。
他被杀,而她不在家。
小郎知道,不能怀疑佘若桔,他可以怀疑天下人,就是不能怀疑她。因为她赐予他新生,她赐予他新的生活。
他不能怀疑她。
可是,她确实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证明,证明,世上只有小郎知道佘若桔那天晚上不在家,世上只有小郎知道佘若桔是家念的情妇,世上只有小郎知道她的动机。
所以,他在,她就很危险,她随时有可能被他揭发。他掌握着她所有的罪证,她的杀人动机,她的不在场证明,她是整个案件的关键人物。
小郎坐在客运车上,怀抱着佘若桔给他的那一袋子苹果。他拿出了一个,也没有水洗,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有些想哭,但他不能,他是一个男人,他已经从佘若桔那里解放出来了,他可以再回一个有尊严有自我的男人了。
他看着那个苹果,痴痴地,痴痴地,苹果,苹果,你真的可以用一袋子苹果打发了我吗?我与你之间,真的可以用苹果来划等吗?
若桔,若桔,我是那样的希望你幸福。但是我不配,我不配爱你。我,满身的罪孽,我,一无所有。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佘若桔亲眼看着他上车了,亲眼看着他把行李放在客车货架上。
她还是没有跟他说什么,他也不怪她。
他知道,他对她,就像一件货物一样。现在,货抛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回到家里,看着满地的狼藉。
客厅,厨房,卧室,几乎每一寸都有他的痕迹。客厅,他曾经在这里为她倒过一杯雪梨酒。厨房,他曾经在这里为她做夜宵。卧室,他曾经与她在卧室夜夜温存。
他是她的,他一直都是卑微的属于她,从没有怨言。
她一头栽在床上,好像床单上还有他的气息。
小郎……小郎……
我怎么会真的让你走了呢……我怎么会真的让你走了呢……我怎么会真的让你走了呢……
小郎,小郎,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佘若桔从床上坐起来,狂奔下楼,再次坐回到她的车里。她要去追,她要把小郎追回来。她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她不能没有他。
不知道客运车行驶到哪里了,是在郊区,还是在高速公路。
佘若桔也不知道。她的手在方向盘上几乎握出汗来,她从来没有把车开的这样快,从来没有把车开的这样猛。
只有这一次,也惟有 这一次。因为她必须把他追回来。
她的车,已经开上高速公路了,她知道,她离他,越来越近了。
也许是上天在帮佘若桔,至少在她看见客运车停在高速公路边上的时候,她是那么认为的。她记得这辆车,小郎就在这辆车上。虽然她不知道车为什么停了,总之,她能追上小郎了,她就要见到小郎了。
小郎,小郎……
佘若桔的车也停在路边了,她跑到客运车里,客运车的司机还在车外抽烟。她找了一圈又一圈,小郎,小郎,怎么唯独你不见了呢?
小郎,小郎,你躲到哪里去了。
8
他是不会躲起来的,如果他知道她会来找他,他一定会第一个冲下车。可是他不在,小郎他不在。
“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的,坐在大概这个位置?”
“你有没有看到?”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啊?”
佘若桔发疯似的追问车里的乘客,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司机走过来,愤愤地说:“你说那个抱着一袋子水果的男孩啊,他被警察抓了的。要不然我们怎么把车都停了,你当我不想开车嘛。再说了,你是哪个嘛?”
佘若桔听司机滔滔不绝地说着重庆话,单单问了一句,“他被抓了,他为什么被抓了?他犯了什么罪?”
“杀人吧,我听刚刚那个警察说的,他是个杀人犯。”
杀人,杀人,小郎杀了人?!
他杀人了……佘若桔走下客运车,呆呆的。他怎么会杀人,他怎么会杀人呢?!他不会的,他是不会的。
司机还在对佘若桔说:“喂,你该不会是他亲戚吧?小妹儿,他被抓的时候还死死地抓着一袋子水果,后来苹果掉了一地。他行李还在车上呢,这些东西你还要不要帮他拿回去嘛?”
佘若桔没有和那个司机说话,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是小郎的什么人?亲戚吗?姐姐吗?
是她放小郎走的,为什么,又把他推向另一个深渊。
小郎,小郎,你在哪里。
佘若桔花了很多钱和很多时间,才找到小郎。小郎已经被刑事拘留在公安局里,由于他是在家乡犯下的杀人罪,将会在几天以后被送回丽江公安局。
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在探视房里了。长长的桌子,一边坐着佘若桔,另一边坐着带着手铐和脚镣 的小郎。几个警察在旁边死死地盯着他们。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恍如隔世。
他对于她,居然是一张白纸,她一无所知。
他在丽江做过什么,他杀过人,他蓄意杀害过一个人。
小郎低着头,几乎不敢看她,虽然他一直喜欢低着头,但是这一次,却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他不敢看她,他不能抬头,他怕她,怕她问他关于丽江的事。
佘若桔还是开口了,“小郎,你不想对我说什么吗?关于你在丽江的案子,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不想告诉我吗?”
小郎半天没有说话,很久很久,才开口说:“若桔,你走吧。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佘若桔说:“你还是不肯说?小郎,如果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我真的可以帮你的。你什么都不说,你会被判死刑的,你知道吗?你知道什么是死刑吗?你会死的……”
小郎说:“你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辩护,我不需要律师。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想离开你。”
她转过头,她想说的太多太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郎,我去找过你。你走了以后我就去找你了。其实我在想,如果没有放你走,或者,又或者,我早点去找你,也许你已经在我家里了。”
小郎低声说:“你……你去找我?你去追客运车?你,你为什么去找我?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啊。若桔,你走吧。我去丽江,我去赎罪。我做过什么,我都会去负责。”
佘若桔说:“小郎,你不愿意跟我说。我也会去翻看你的案件,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的。我可以不管家氏的案子,我一定要先把你救出来。你放心。”
她知道,他不愿意说的,就一定不会说的。
她走了,她不会为难小郎的。
小郎看着佘若桔,这个女人,也许真的不爱他,但是,她肯为他拼命。也许在她的心里,他比不上家念,可她还是不能没有他。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客运车上,警察蜂拥而至,他被按在地上,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所有的乘客,充满惧怕地看着他。
苹果,苹果,我的苹果。
你们不要抓我,你们把苹果还给我,把若桔给我的苹果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那一袋子苹果。
苹果,苹果,我的苹果。
他死死抱着那一袋子苹果,警察为了给他戴上手铐,终于把他的苹果扔在了地上。他们说他拒捕,他拒捕,他怎么会拒捕。
他只是想要,佘若桔送给他的那一袋子苹果。
苹果,苹果,我的苹果。
若桔,对不起,我连你送我的最后的东西都没有保存好。若桔,我去丽江赎我的罪,你要在重庆好好的活。
若桔,希望你爱的那个男人也能爱你,并且还给你一个完整的名份 。
离开案件,离开家氏,离开这里,到哪里都好。
若桔,到哪里都好。
小郎的案子是在六年前,也就是小郎18岁的时候。案件远比家氏的要简单,可越是简单的案子,越是让人感到为难。
死者卓凡是一个商人,四十多岁,颇有资产,在丽江有很多处住房和别墅。而卓凡正死在他的一个别墅里,被人一匕首插在了胸膛。更为奇怪的是,卓凡死在自己别墅的床上,全身****,满床****。
经推测,卓凡死前在床上与某人发生过性行为。凶器是一把简单的水果刀,尸体被发现时,凶器就在地上。
小郎被指证为杀人凶手,是因为凶器上只有小郎一个人的指纹。
佘若桔看着案本,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小郎和卓凡是什么关系?他们相差了二十多岁,他们会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小郎会出现在卓凡的私人别墅里?为什么凶器上会有小郎的指纹?
小郎在那里做了些什么?
如果是小郎做的,又是谁在别墅里和卓凡发生了性行为,这个人在整个案件里充当了什么角色?
如果不是小郎做的,那么凶手又是谁?为什么凶器上会有小郎的指纹?不是小郎做的,那么凶手会不会是和卓凡发生性行为的那个人?
那么,现在的关键是不是,找到那个人,找到那个和卓凡发生性行为的人。
佘若桔没有再去探视小郎,直到她正式接手了小郎的案子,她也没有去见过他。
家氏的案子,小郎的案子,丽江,家氏,孰轻孰重?
家念,小郎,孰轻孰重?
佘若桔为了小郎的案子,翻看了很多资料,包括卓凡这个人的个人档案和资料。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去猜测,因为真相往往是不允许你猜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