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泼泼洒洒地淋了一整夜,她躺了很久,往虚荡荡的空里陷。明明暗暗的交替里,窗口总算浮出点青白的光。外边亮了,被风刮断的枝丫黑秃秃,扎入她的心脏。雨还是下,白花花,吧嗒吧嗒,打在灰蓝色的玻璃上。乌渍渍地染开,染开……染开一张模糊的面孔,又渐渐地清晰。
素河,你真的是那种人吗?
庄飞扬不甘心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问,她发现自己很蠢,跟他在一起往来那么久,居然不知道他的宿舍、他的上课教室。每次都是他来找她,她习惯了在阴影下等待,而最后他说要走,她都不能上前看个究竟。
庄飞扬在宿舍颓废地躺了几天后,做了个决定。
她在手机上翻出瘦身协会另一位成员的号码,打过去。对方告诉她,素河现在在一家设计公司实习。
她打了电话,问了人,接待她的是一个光头男子。蓄小胡子,穿碎花衬衣,五官长得非常清秀。他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是您找素河先生对吧?”
“是的,他在吗?”
“他这几天都不在。您是叫庄飞扬?”
“我叫庄飞扬,是他女朋友。”
“以前的女朋友吧。”
“他去哪儿了?”庄飞扬懒得回答,又失望又生气。不在?这个接电话的人怎么不在电话里讲清!
“这个嘛……”对方露出不好说的神色,更叫庄飞扬反感。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你吃饭了没有?”
“这跟他去哪儿了没关系。”
“走,我请你。”
“我不饿。”
“那喝茶吧,边喝边说。”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吧,坐下来你就知道了。”
……
“好,你现在可以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他不都跟你说过了吗?”
“你是谁?到底想干嘛?”
“庄同学,如果您愿意,就当他变心了,这事情到此为止,你们也没发生什么,对吧?如果非要打听清楚,可能大家都不是特别愉快。”
“你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我就愿意挑战我的心理,他是不是躲起来了不见我?你告诉他,我会一直等下去找下去,我非要问问清楚。”
“你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一定要问清楚吗?”
“是的,给我一个痛快吧。”
“就实话实说吧,我喜欢男的,素河也喜欢男的。”
“什么?”庄飞扬以为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我第一眼就喜欢素河这种特别的,但是我不敢说,没想到素河也喜欢我这样的,他挣扎了很久,决定跟你坦白,这不代表素河欺骗了你,因为他对你的心是很诚实的,也很珍惜你们的感情。有时候,这种感情以及取向的东西,谁也说不定。”
“你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在胡扯什么呢?他怎么会喜欢男的?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在场吗?他抱我还亲吻我!难道我是男的吗?”
“也就一次,对不对?”
庄飞扬心虚地想,是的。她继而愤怒,怎么这个人什么都知道!
“那一次,跟你的过度接近,让素河心里更加不适,他非常痛苦。他一直都怀疑自己喜欢男的,只是不确定而已,加上他减肥之前一门心思减肥,四年大学都没在女生身上动过心思,你觉得正常吗?”
“不,我不信。”
“信不信由您,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多对不起您,希望您也保持对他的尊重,阴阳怪气这样的词语,在我身上用一次就够了。”
“你告诉我素河在哪里?我当面问清楚!”
光头男摊摊手,往沙发上一靠,示意她话已完毕,可以离开了。
她一个人在街道边漫无目的地走。叶子乱撒,吹散行人的目光。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么多正常的不正常的人……庄飞扬觉得,每个人都是正常的,只有自己是不正常的……这时,她看见素河,天,他瘦骨嶙峋地走过来,穿着颜色鲜艳的衬衣,头发还是以前那么短,耳边叮叮当当地吊着银色耳坠。他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只是看着她,眼神不躲不闪。
庄飞扬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扬扬。”她再次听见这个亲昵而熟悉的称呼,拉起他的胳膊。
“素河?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什么也没发生,扬扬,其实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可是你大学时不是这样的。”
“现在我毕业了,瘦了,我自由了。”
“你一直说,平淡是一种耻辱,你是为了不平淡才这样穿这样做,还是你自己本心就想这样?”
“当然是本心。”
“那你之前对我,都是假的了?”
“我对你是真的,我试过以男女之情对你,可是我做不到,扬扬,对不起。我也很痛苦,这么多年来都痛苦,现在能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可能现在才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候。”
她的手松懈下去,眼睛越来疑惑。
她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不再找素河。每天坐在固定的位置发愣,愣到后面就写字,无意里回头,窗外盛开着一种叶子硕大的植物,它的生命力比谁都张扬,折断枝杆,白色的流质浊浊的浓得化不开。越是恶心,越是四面朝阳,无所顾忌,仿佛一个满不在乎的健硕而邋遢的女人。活着,也便是这般吧,梅兰竹菊的枝干,近乎纤瘦突兀;精神,都是固执瘦削的,就像素河一样。
好像时间真的可以这样——依然,始终,永远,暗暗地攒足了力气随风鼓动,却不露声色。所有的悬崖下面都没有声音,所有的天空上面都没有鸟语,大朵大朵的白云悄无声息,大颗大颗的泪水被夜色吞噬,白天里所有人安于生息,不谈心迹,惊慌失措与刻骨铭心比肩接踵,一点点的语言,来不及张口,都会吹走,沉浸,融化,渲染开,消失……
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学习中,唯一的社交活动是参加义工团,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