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老秋因为贩毒过量被人举报,米露也进了狱。米露急于卖乖讨巧,抖落出皮老秋的所有肮脏罪孽,其中包括谋杀肖白燕一案。
肖念得知这一切后,垂着头,神情痴痴呆呆的。
她常常感觉母亲就在房间里——
夏天了,玻璃瓶里插满母亲从郊外顺便带回来的栀子花,室里室外香气扑鼻,像是一个唐突的梦境。所有的门都打开着,所有的灯光都亮堂堂。门口躺着大批的鞋子,一双又一双的高跟鞋横七竖八地团圆在一个范围内,仿佛盛宴。水钻在灯光下闪着刺激晶莹的光芒,她曾经痛恨这些发着绿霉的华丽,在母亲刚消失那段时间却欢天喜地,肖念小心翼翼地朝鞋子靠近,花了很多时间整理好那些复杂的鞋带,慢慢走向镜子。里面的女子长发蓬松,亭亭玉立。她换上母亲晾在衣柜里的礼服。裙摆很宽,旋转起来像是一只风中的燕尾蝶。她又抹上母亲的紫色胭脂鲜红色指甲油。回到镜子面前,另一个肖白燕跃入眼帘,不同的是这个相对饱满青嫩。水灵的眼睛尚有对未知世界的憧憬。因为憧憬而光彩奕奕。母亲的光是人造脂粉光,她的光是年华光,她笑了,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妖姬,独自坐在午夜的阳台,风吹散了裙裾,夜空里像是吹散了一件过去的情事。有一瞬间,她很想跳下去……她忘记什么时候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山水朦胧里觉得自己走了太多路而脚痛,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因为穿了双复杂的高跟鞋,有警察敲开她的门,告诉她肖白燕惨遭不测,肖念眼前一黑,晕眩过去。
一个年轻警察赶紧过去扶她,惊讶地发现倒在地上的女孩姿势与模样都与死者现场照片极为相似……
那时候她还没有遇到致和,而现在,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世界又回归到了彻底的安静。
她经常趁无人时紧紧按着腹部……母亲如果在世,一定对她很失望。
孩子让她害怕,那些同学让她害怕,甚至连阳光下在动的万事万物都让她害怕。
她的心理是有疾病的,所有人都这么说。她非常矛盾,无数次沉浸在浪漫的幻想里:如果生下这个孩子,她是不是可以不再那么孤独?别人都会离开,只有自己生的孩子一时半会是离不开的。
但是她可以吗?
她还是个中学生,什么也不懂。
致和消失了,她低着头想。他来找过她,在楼下大声喊,念念、念念……后来他就再也不来了,她去找他,他以前的同学都说他在家里又有女朋友了。他已经把她忘掉了。
她退了学,学校也不管。分班了,每个班的老师忙着抓升学率,这个冷漠的城市每个人都有新的事情要忙。她的行动越来越不便,身上长满妊娠斑,骨头到肉都酸痛,经常发烧呕吐不能进食。
肖念有时候整天孤独地躺在床上看外面的天空想,她会不会要死掉了?
要是孩子突然没有了,该多好。她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了,不一样的是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母亲怎么就这样走了呢……她的眼泪流下来,警察偶尔因为公务来看一下,他们不知道她有孩子。最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了……生命变得恍惚而沉重。有一天她摔了一跤,撑了半天才爬起,孩子仍然顽强地留在体内。细胞分裂生长再分裂生长,有个生命秘密地扩增自己的地盘,总有一天,它不甘眼前,要杀出一片天地,就如猛虎出山。
这个时候她真的怕了,她无法设想着手制造一个全能生命——由她。
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洗澡穿衣弯腰穿鞋,诸多实际问题,捆绑着她的恐惧往无边的黑暗流光里堕落,她有时候坐在那里发着呆也能突然睡着,做梦,看见种子庞大到任由谁都忽视不了的地步,心还没有落下,它就散着远了,一阵风吹过来,无底洞里呜呜地吹着,唯一的种子进了洞,海底无针。
她在恐惧中忐忑不安地过着日子,不确定到底该向身边的谁求助,姓王的老人每次看见她都当作没有看见,等她走过了背后一片欷歔与戳点。
这个世界重新排列组织得更乱了。如果孩子生下来,和母亲带来的家庭有什么两样?这种相濡以沫总会被孩子的青春期摧残。孩子都是残酷的,都要长大,大到令人怀疑令人困窘的地步。她更加忏悔,她的母亲,当得多么艰难啊!可是那个时候母亲还能不顾一切给她创造物质条件,她有什么呢?她连一只猫都养不活,她还没有成年。等害怕得不得了时肚子已经大到令人生畏的程度。
肖念非常矛盾,她常常躺着躺着喝几口冷粥,又接着躺,瞪大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壁纸,虚弱地想:
死是什么滋味呢?
腐烂的尸体散发出异样的气味,无法操控驱除周围的虫蚁,再美妙通灵的生命无非草灰一撮。
若意识不能同时死去,那该是宇宙间最恐怖的未知。